第108章 朱公子碎玉
t軍中帥營燈火通明，大小將領正在商議是否追擊真穆帖爾的事情。雖然退到沙漠的一衆人馬，威脅尚不太大，可以暫不予理會。但是，退守外大草原的三萬多精騎卻是隨時會捲土重來的大患。
t周以達道：“真穆帖爾的主力精兵正在往外大草原撤退，不如趁西北軍準備充足，羣情振奮之時追逐痛擊，以絕後患。”
t張原卻道：“朝廷的糧餉尚未到來，如果貿然孤軍深入，只恐糧草不繼，反遭圍殲。”
t君玉點了點頭，這確實是趁勝追擊真穆帖爾的好時機，一旦錯失，必不再來，但是，糧餉也確實是一個大問題。
t她沉吟了一會兒，下令周以達、耿克率兩萬精騎向蒙外草原追擊，林寶山和盧凌等帥一萬大軍待朝廷糧草一到，即刻啓程協助，其餘全部人馬退回玉樹鎮和西寧府。
t五月初一，陽光照射在茫茫的西北大地上，西寧府帥營外面的幾棵大樹綠滿枝頭，風一吹過，婆娑的樹影開始追逐初夏的腳步。
t臨近晌午，一名傳遞役兵飛速來報：“元帥，朝廷的第一批糧餉已在十里外了。”
t按照行程估算，第一批糧草最快也得5月中旬才能到達，君玉十分意外地站起身來：“怎會來得如此快？。”
t役兵道：“小人也不知道。”
t“押送糧草的卻是何人？”
t“小人也不知道。”
t周以達率領的大軍先鋒已經和赤金族大軍零星交手，正是因爲糧草不繼，不敢太過深入，現在，糧草一到，真可謂天上下起及時雨。君玉雖然意外卻十分高興，便隻身漫步來到西寧府的城門，等候即將到來的糧草大軍。
t城門已開，一騎快馬奔了進來。馬上之人，白衣玉佩，神情冷淡，忽見君玉立在城頭，不由得呆了呆，勒馬停下。
t君玉十分意外：“朱渝，怎麼是你在押送糧草？”
t“久聞川陝大盜厲害，我想來會會這些大盜究竟厲害到何等地步。”
t“可曾與之會面？”
t“不曾。”
t西寧府的軍中大食堂。
t朱渝和一衆押解的官兵正在喫飯。朱渝盯着桌上十分粗礪的飯菜，又看看神情自若喫飯的君玉：“你一直就是喫的這個？”
t君玉喟然道：“西北苦寒地，那些老兵，一二十年來都喫的這個。我纔到這裏不過一年，又算得了什麼。”
t朱渝沉默了一下，端起飯碗，慢慢吃了起來。
t這是朱渝見過的最簡陋的一座帥府。
t空曠的屋子裏左右各擺着一排臨時議事的座椅；居中是一張大的書桌和椅子。大書桌上，整齊地堆放着各種各樣十分精細齊全的地圖和作戰方略。
t在一些批示的公文上，是筋舒骨展的勁秀小楷，而一些鎮紙上卻是龍飛鳳舞的磅礴書寫。
t朱渝環顧四周，嘆道：“‘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形容的就是你這樣的人？也難怪林寶山都不肯再聽從我父親的命令和你作對。要知道，已經有三任西北帥臣被他們先後排擠調離。”
t君玉笑了笑，忽道：“爲何首批糧草來得如此之快？”
t朱渝收回目光，轉身望着對面那張永遠微笑自若的面孔：“這批糧草是從長安出發的。”
t君玉點了點頭，若不是從一省之隔的長安出發，那批糧草怎會來得如此快？
t早在糧餉被劫之初，朝廷就下令西北各府衙尤其是相對富庶一些的長安就近援助，但是，各地都有藉口，長安更是百般推脫。長安的重要大員幾乎都是朱丞相的門生，朱渝儘管以京軍統領的身份親自監護糧草，但是，要在如此短時間內匆匆籌集如此一批糧草，如果不是拿出他朱公子的身份，實在難以想象還有什麼其他別的辦法。
t“你父親可知道此事？”
t朱渝沉默着，沒有開口。“雖然你主動請纓送糧草，有朝廷的批示，但是，你私自濫用丞相的關係和權力，這於他於你的立場，都會十分爲難。更會給丞相的政敵以口實和把柄。即使他位高權重，但是伴君如伴虎，你這樣做太欠考慮了。”
t朱渝依舊看着一張龍飛鳳舞的鎮紙，好一會兒才擡起頭來，冷冷地道：“你幾時變得如此羅嗦？”
t君玉無語，朱渝又道：“其實，我也並不完全是因爲你，更多是因爲我父親。我總要做點事情，減輕今上對他的猜忌。”
t君玉搖搖頭，苦笑了一下。皇帝對朱丞相的不滿由來已久，君玉已經從他的兩次私訪裏清楚地知道這一事實，現在不動手，只是礙於羽翼未豐而已，朱丞相雖然死不足惜，可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朱渝又是何其無辜？
t朱渝拿起一張隨意書寫的勁秀小楷，又看看桌上那支有點禿的毛筆，道：“小時候，我有兩件事情特別恨你。”
t“哪兩件？”
t“你剛來千思書院時，最先招呼你的是孟元敬，而不是我。”
t“還有一件呢？”
t“你有自己單獨的一間屋子，我沒有。”朱渝笑了起來：“那時，祝先生常常告誡我們：‘來書院是學習的不是做少爺的。’可是我心裏十分不服氣，那君玉爲什麼會這麼特殊？師孃也太偏袒她了吧。”
t他仔細盯着君玉，期望能從那微笑自若的表情裏能看出些什麼來。
t自成年後第一次見到君玉，他就覺出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隨後，因爲祝先生夫婦的死和羅羅的死，他曾兩次見過君玉的失態。可是，那時，他怎敢相信，威震胡漢的“鳳城飛帥”是個女子？
t他最早的懷疑是從“寒景園”裏情魔大施魔音開始的。君玉身受重傷卻不爲魔音所迷，更奇的是那身份奇特的“博克多”居然能保持清醒，救下她來。
t後來朱四槐又帶回蘭茜思“只有女兒沒有兒子”的消息，聯想到君玉上書院的時間和她小時候的種種特殊情況，他早已完全斷定君玉的身份。
t可是，不知爲什麼，他還是希望能親自從君玉口中得到證實。
t君玉一笑置之，朱渝心裏有點失望，但也不再提及，兩人轉移話題又聊了一些西北軍中的情況。
t送糧的役兵開始遣返。
t馬出城門，朱渝回過頭來，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有開口，猛一揚鞭，馬蹄揚起一陣塵土。
t君玉回到帥府，忽見那案几上有一個十分特別的玉佩。那是朱渝的玉佩。自認識朱渝以來，朱渝一直帶着這個東西。她拿起玉佩看了看，若有所思，然後，飛身出門，牽了小帥。
t“朱大人。”
t朱渝勒馬，回頭，對面，馬上的少年滿面微笑。
t朱渝揮揮手，對一衆役兵道：“你們在前面等我。”
t馬蹄又揚起一陣巨大的灰塵。待塵土稍稍散去，西北的初夏，早晨的陽光一覽無餘地照耀在遠處波光粼粼的青海湖上，映得天空都變成了一整塊深藍色的紅翡翠。
t對面的少年滿面的微笑比那藍中帶紅的翡翠更加光彩奪目，朱渝的心裏無限歡喜，臉上浮起一層深深的笑意，卻道：“怎麼？君公子還要來個十八里相送？”
t“你落下了點東西。”
t君玉微笑着將那塊玉佩遞了過去。
t朱渝面色一變，瞬間又恢復成了那種冷淡而嘲諷的表情：“哦，不知什麼時候掉下的。”他並不伸手去接，卻道：“竟然勞駕日理萬機的‘鳳城飛帥’千里迢迢親自送來，罪過。罪過。”
t君玉的手固執地伸在半空，朱渝視而不見，扭過頭，轉身就要打馬離去。
t“朱渝。”
t君玉一揚手，那塊玉佩不偏不倚地飛到朱渝胸前。
t朱渝捏着那玉佩，好半晌，目光冰涼。
t君玉嘆息一聲：“你不要爲我做太多事情了。”
t“爲什麼？”
t“因爲我很自私。不願意讓自己心有不安。”
t“那拓桑呢？”朱渝緊緊捏着那塊玉佩：“西北大軍瘟疫橫行，軍餉斷絕，卻能在一個多月內絕地逢生，除了比鄰的‘博克多’，你告訴我，誰還會對你伸出如此巨大的援手？”
t君玉沉默着，無法開口。
t“拓桑無論爲你做了什麼，你都覺得心安理得對不對？而我……”朱渝大聲笑了起來：“即使你欠我一點小小的情，你都會用命來償還，是不是？在寒景園如此，離開寒景園還是如此。”
t“你們都是我的朋友。”
t“我不是你的朋友。小時候不是，現在更不是。我永遠都不會是你的朋友。”朱渝笑得越來越厲害，手一用勁，那塊玉佩跟心一樣碎裂，他猛一揚手，將滿手碎塊遠遠扔了出去。
t“朱渝。”
t朱渝沒有回答，狠狠一鞭抽在馬背上，馬像發瘋似的狂奔而去。
t君玉看着那股揚得老高的塵土，呆了半晌，轉身，“小帥”撒開蹄子，“得得”地慢慢往西寧府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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