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28
他每□□六晚九地到炸雞店報到，讓張曉慧感覺到被需要,然後越發地對他關心。
和張曉慧不同，宋成剛明顯更相信李俏俏，當着張曉峯的面，他不好說什麼,但每天回家後,都會提醒張曉慧,防人之心不可無。
“防什麼？他頂多就是性格悶了點,哪裏就成你們說的那樣了？”事與願違,宋成剛的提醒恰恰讓張曉慧覺得十分反感。
知道她性子倔,宋成剛便不再多說，自覺轉移話題,講起了別的。
只是後來,好幾次,宋成剛發現張曉峯在默默觀察他們醃製炸雞的過程、奶茶的製作過程、涼皮涼麪的調配過程……
這讓他心裏咯噔，一種不祥的預感浮上心頭。但很快,他就沒心思考慮這些了,因爲張曉慧懷孕了。
他們夫妻倆結婚多年,從來沒有避孕措施，但張曉慧的肚子卻一直沒有動靜。
近幾年，老宋家沒少拿這個說事,罵張曉慧是不下蛋的母雞。
宋成剛從不放在心上,老宋家不喜歡他,當然會連帶着不喜歡他老婆。
張曉慧雖然知道這裏面的緣故,但對於自己遲遲懷不上孩子的事,難免有些耿耿於懷。
李俏俏悄悄給她和宋成剛把了脈，發現兩人的身體都很康健，便讓他們放寬心，緣分沒到而已。
近來，隨着家庭條件的改善，張曉慧正琢磨着要不要找個時間跟宋成剛一起去醫院看看，真要有什麼問題，還是早發現早治療的好。
這下好了，肚子裏有貨，說明兩個人都沒問題。但醫院該去還是得去的，產檢不能落。
可能是前陣子宋家上門的事給鬧的，醫生說胎兒的情況不太穩定，讓張曉慧多注意自己的情緒，最好能臥牀休息一個月，等胎像穩定再下牀走動。
小兩口如臨大敵，找李俏俏商量炸雞店的事。
經過整整一年的奮鬥，家裏已經從入不敷出到現在的小有積蓄。
李俏俏笑他倆傻，醫生讓好好休息就好好休息，錢是賺不完的，不着急。
他們聊天的時候沒有避諱其他人，張曉峯聽見了，便主動找到張曉慧，“大姐，我想去你店裏打零工，賺生活費。我不想再拿家裏的錢了。媽她不相信我，二姐和曉川整天對我疑神疑鬼，咱爸和咱奶萬事不管，我在家的日子……”說着說着，張曉峯哽咽了。
張曉慧現在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母性的光輝，見不得弱小可憐的弟弟受欺負，心一橫，決定讓張曉峯搬到她這裏住下，白天好去炸雞店給他姐夫幫忙。
“你先回去等着，媽那邊我去說！”她和宋成剛在實驗中學旁邊租的房子，32平，一室一廳一衛。雖然沒有多餘的房間，但好在現在是夏天，可以安排張曉峯睡客廳。
張曉慧知道，她跟李俏俏現在的情況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所以只道暑假生意好，浪費了可惜，不如請人給宋成剛打下手。
“但請人的話，請外人不如請自家人，家裏還有三個遊手好閒的大閒人，沒道理讓外人去賺這個錢。”
張曉慧這輩子頭一次對着自家媽耍心眼，神色多少有些不自然。
李俏俏看在眼裏，心裏跟明鏡兒似的，“可以啊，你自己找他們商量就行了。”
“我是想着，店裏地方不大，都去肯定擠不下。曉麗要看書，沒時間，曉川太跳脫，坐不住，所以我想找曉峯，他更穩重，應該不會給他姐夫添亂。”
李俏俏沒意見，“行，你自己決定就好，工錢的話，如果還能保持之前的營收，你的工資正常發。等暑假結束，你從自己的工資裏撥兩千給他。”
“那太好了，每天起早貪黑幹活，住家裏不方便，我叫曉峯收拾收拾跟我回去。”事情辦成，張曉慧心裏成就感滿滿。
李俏俏隨她，“嗯，去吧。”希望張曉峯能珍惜這個機會，不要讓張曉慧失望。
張曉峯跟着張曉慧走了，張曉川眼饞的很，“大姐偏心！我也想去炸雞店幹活，每天有喫不完的炸雞、奶茶、酸梅湯，喫完還有錢拿……”
張曉川越說越覺得心酸，“爲什麼這種好事永遠輪不到我頭上，嚶嚶嚶~”
自從發生了宋家找上門的那件事，張曉川的畫風就突然變成了這樣，李俏俏除了一開始不太適應，後來竟也慢慢習慣了。
第二天，李俏俏上班，快到中午的時候，張曉川過來送外賣。
只是沒想到，有幾杯酸梅湯沒密封好，發生了灑漏，弄的保溫箱裏水漫金山，泡了幾份涼皮涼麪。
李俏俏二話沒說，打電話給宋成剛，讓他以最快的速度補餐，然後打車送來。
大家忙了一上午，都餓着肚子呢，總不能餐沒送到，光退個款就完了。館裏照顧她家生意，她可不能做讓同事寒心的事。
第一次碰上這種事，張曉川爲此非常自責，他沒想到酸梅湯會灑，沒想到涼麪會被泡。而且，今天來的路上跟平時並沒有什麼區別，路沒那麼顛簸，他也沒有急剎……
想到取餐時，張曉峯意味深長的眼神，張曉川捏緊拳頭，咬了咬牙。最好不是他！
李俏俏過來洗手間找他的時候，就是看到的這幅場景，快二十歲的大男孩，一臉水痕，分不清是汗是水還是眼淚。
看着他既委屈又憤怒的樣子，李俏俏嘆了口氣，還是太年輕了，沒怎麼經歷過挫折。
補的餐是張曉峯送來的，他業務不是很熟練，宋成剛不好留他一個人看店。
張曉川沉默着接過餐箱，沒有說話，更沒有問酸梅湯是不是他做的手腳。有兩個大哥正等着喫，他得趕緊給人送過去。
“小心點，別再弄灑了！”身後，張曉峯還在用言語挑釁。
張曉川充耳不聞，加快腳步，去了遺體修容室。
李俏俏通知宋成剛補餐的時候，特意多點了一份，讓張曉川留下一起喫。
張曉川心情低落，胃口一般，再加上地方不對，只草草的應付了幾口。
李俏俏見狀，也不勸他，讓他留在這裏，等自己一起下班。
儘管內心十分牴觸，但張曉川還是非常聽話地留了下來，誰叫他今天做錯事了呢。
不過，這地方，他根本不敢亂跑，打算從頭到尾一直跟着李俏俏，包括上廁所。
李媽媽t一個小尾巴
對於屍體，大多數人都是抗拒的，所以，當李俏俏要投身工作時，張曉川的內心已經糾結成了麻花。
是到外面等？還是在裏面等？
媽，我錯了，你讓我回家吧！嚶嚶嚶
李俏俏沒給他選擇的餘地，遞了一套防護服給他。
張曉川￥￥……
最終化爲一句，“您可真是我親媽……”
不得不說，防護服的存在確實給了他極大的安全感。李俏俏讓他幫忙遞工具，他都敢了。
我這算不算和屍體間接接觸了？
這位……大哥長得不太行啊，幾天沒洗頭了，頭髮這麼油，都粘一塊兒去了……
大哥我錯了，我胡說八道的，求你行行好，夜裏千萬別來找我！
但是我覺得吧，你洗了頭，顏值起碼能再加20分！真的！
幫你修容的是我媽，我是我媽的好大兒，你可別恩將仇報啊……
……
張曉川的思緒像一匹脫繮的野馬，穿梭奔跑在一個光怪陸離的鬼神世界，直到李俏俏開口說話，他才找回思緒的繮繩。
“他叫盧啓堂，今年28歲，開明觀塘人，是個外賣小哥。家裏有個三歲半的女兒，準備暑假過後上幼兒園。他老婆比他小一歲，在市中心一家火鍋店做服務生。
他的父母都是觀塘下面的農民，家裏還有一雙弟妹。弟弟剛大學畢業，正在找工作，妹妹今年大二。
他是今天早上被送過來的。有兩個小孩失足落水，他跳下去救人，救上來一個，還有一個實在救不動了，把自己搭了進去……”
張曉川早上刷視頻的時候，看到過相關報道，沒想到這些看似遙遠的新聞，就發生在他的身邊。
他安靜地聽着李俏俏講述有關盧啓堂的英勇事蹟，突然覺得盧啓堂之前被他嫌棄的油頭其實也沒有那麼拉胯，對方的相貌也沒有他第一眼看到的那麼不行，至少對方看起來非常的光明磊落，有一種堂堂正正的男兒相。
“夏天，屍體腐爛的速度很快，他是落水淹死的，會加速腐爛，所以失去生命體徵後，醫院直接讓家屬拉到這邊來了。今天入殮，明天早上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中午前火化。”
“這麼快……”
“人生在世，本就匆匆，匆匆而來，匆匆而去，你永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個會先來。”
說到這裏，李俏俏嘆了口氣，“去年，你和你哥考上大學，家裏那會兒其實已經沒有錢了。你爸想着無論如何都不能耽誤你們唸書，一心求死，覺得多少能掙點喪儀。他這念頭在你們剛上高三的時候就有了，當時我把他臭罵了一頓，說要死也要熬到高考結束，別影響你們考大學。”
張曉川震驚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上大學竟然差點要了父親的命。
“我知道，如果真的籌不到錢，你爸真的會一死了之，於是辭了這邊的工作，帶着你大姐大姐夫出去擺攤。當時就想着拼一把是一把，盡人事聽天命，沒想到，老天爺開眼，竟真讓咱們家緩了口氣。”
想起自己那時候什麼都不懂，還伸手跟家裏要這要那，張曉川羞愧地低下了頭。
李俏俏停下手裏的工作，看着他頭頂的兩個發旋，語氣平靜而溫和，“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爲了跟你訴苦，更不是爲了讓你感到內疚。而是想告訴你，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經歷無數的苦難，都會經歷或大或小的挫折。遭遇挫折纔是生活的常態，而生命的韌性就是在這個過程中被反覆拉扯出來的長度。我希望，無論將來你遇到什麼事，都能擡頭挺胸，勇敢地去面對。解決不了也沒關係，天不會塌，地不會陷，盡力就好。”
想到自己曾經對母親的輕蔑、對父親的嫌棄、對家庭的埋怨，張曉川的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護目鏡上，模糊了整個世界。
“不就打翻了幾杯酸梅湯，泡壞了幾份涼皮涼麪嘛，幹啥非得上升到這種高度，嗚嗚~你一會兒是不是還要給我講抗日戰爭，跟我講民族大義，跟我講愛國主義精神！嗚哇~”
宣泄的口子開的太大，張曉川一個沒控制住，嚎啕大哭起來，“對不起，盧大哥，我就哭十秒，我媽太壞了，我忍不住，嗚嗚~”
盧啓堂並不怪他，還有心思跟李俏俏說笑，“大姐，你這兒子性格不錯，是個自來熟呢~”
“呵……呵呵……”李俏俏尷尬笑笑。
盧啓堂的鬼魂是和他的遺體一起來的，他想回家看看，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鬼魂不能離身體太遠，3米就是極限了。
上午，李俏俏問他有沒有什麼未了的心願是她能替他完成的。
盧啓堂想了想，搖了搖頭，“沒有，都是我的事，讓別人去做，沒有意義。”
李俏俏也不強求，問他想化一個什麼樣的妝容。
“儘量帥一點吧，挫了一輩子，臨了想當個帥哥。”盧啓堂自嘲一笑。
“你已經很帥了，在我們心裏，你的形象光芒萬丈。”
第二天，張曉川換了一套黑白運動服，陪李俏俏去殯儀館上班，他想送盧啓堂一程。
這天早上，不光盧啓堂的家屬來了，被救小孩的家長也來了，還有開明市的各大新聞媒體。
張曉川上前鞠躬，向家屬們道一聲節哀順變，回到李俏俏辦公室時，腦海裏卻浮現出盧啓堂女兒怯生生的小臉。
“在想什麼？”李俏俏見他站在門口發呆。
“盧啓堂的女兒，她還好小，什麼都不懂……”張曉川心情沉重。
李俏俏嘆了口氣，強行換了個話題，“今天工作比較多，你先別急着回去，給我搭把手。”
“……”張曉川假模假樣地抱怨，“我以前不來，你的工作不也照樣完成了嗎？”
李俏俏，“一天80。”
張曉川，“我去換防護服，等我。”
其實，李俏俏不是真的要張曉川幫忙，她就是想趁這個暑假帶他多看看世間百態，人間疾苦，希望能夠讓他擁有一顆強大而柔軟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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