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王大善人? 作者:未知 数十株松柏在抱厦厅外一字排开,夕阳斜照而来。九月底已是深秋时分,路边野草枯黄。 王熙凤是在抱厦厅中和林之孝家的议事时听来旺媳妇過来汇报知道消息的,当场手就抖了下。 “哐当!” 一声脆响,名贵的汝窑茶碗跌落在青石地上。温热的茶水溅洒了一地。站在一旁的平儿赶忙扶住王熙凤。 “二奶奶,我先告退。明儿再来领二奶奶的话。”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行礼后离开议事厅。有些事情听不得。 丰儿出去拦住了几個要进来回话的媳妇和婆子。 平儿感受手中王熙凤身-体在发软,沉沉的倚在她手臂上,急的眼睛都红了,她心裡以为是贾琏出了事,刚才来旺媳妇是在王熙凤耳边說的话。将王熙凤扶在椅子上坐下,轻声问道:“奶奶,怎么了?” 王熙凤感觉喉咙有点堵,手指了下一旁哭丧着脸的来旺媳妇。平儿和丰儿就看着尖嘴猴腮的来旺妇。 来旺妇苦声道:“平儿姑娘,我在外面厢房裡吃酒赌钱。听几個管事婆子說奶奶拿府裡的月钱放印子钱吃利钱。一问,现在阖府都在传這件事,赶忙来禀告奶奶。” “啊…”平儿倒吸一口凉气,仿佛心都颤抖了下。這件事竟然传得阖府都知道?真真是要命! … …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了。 王熙凤在议事厅裡失态的摔碎茶碗的事情以迅捷的速度在贾府内传开。 荣国府的内管家林之孝家的是個闷嘴葫芦,不会乱說。即便她的女儿小红在宝玉房裡当差。但,议事厅外等候着一群来向王熙凤汇报的管事媳妇。人多嘴杂。 王熙凤在傍晚时分突然以“身体不适”的理由不再视事,带着平儿、丰儿返回家中。這由不得管事媳妇们人心浮动,私下裡议论原因。 到晚间时分,贾府裡的主子们近乎都在半公开的谈论王熙凤放印子钱的事情。贾府的舆论自底层爆发,终于将這股压抑着的能量传导到上层中。就仿佛腐朽的木板,在夜色中,在滔滔的洪流冲击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快要封堵不住了! 探春的心情是欣喜的,她恍然的明白贾环给她写的“发动群众,组织群众”的纸條的含义;迎春是窃喜,她依旧是那個温柔可亲,性情懦弱的女孩,但她也想月钱足额及时发放;性格孤僻的惜春很好奇,她在想环哥儿突然间怎么变得像大人了。 贾宝玉从黛玉屋裡讨论射雕英雄传回来,骤闻消息,一時間有些茫然。和媚人、茜雪、麝月、秋纹在屋裡议论起這件事的后果:凤姐姐有可能会被剥夺管家媳妇的资格。 影响太坏了。 怕又是和环老三有关。 … … 贾环呢,在此时刚刚以一句“每一個女孩,都希望有一個属于她的靖哥哥”作为结束语,送走了来他屋裡听故事的彩霞、赵姨娘、小鹊、小吉祥。 如意意犹未尽的咂嘴,给贾环倒茶。晴雯气喘吁吁的从门外跑进来,她去了一趟东边,還想着赶回来听贾环点评射雕人物的结尾,却沒有赶上趟,忍不住撅嘴。 贾环和丫鬟们笑說两句,坐在书桌前。明亮的灯光映照着他黑色的眼睛。 夜晚静静的。 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夜晚。可以安然的等待。他在等待,等待着狂风骤雨席卷贾府,将魑魅魍魉横扫! 他要“干掉”王熙凤。 … … 贾母正房。贾府权力的中心此时還沒有感受到府中汹涌的舆论,依旧平静祥和。 贾母吃過晚饭,笑呵呵的将王夫人、李纨打发走。看起来很有福气的老太太倚在榻椅中喝茶消食。袭人很尽心的在面前服侍。鸳鸯从屋外进来,欲言又止。 鸳鸯今晚穿着青色丫鬟背心,粉底的衣衫,俏丽高挑。眉眼间有忧色。 二奶奶拿公中姨娘、少爷、姑娘、丫鬟们的月钱去府外放印子钱的消息已经压不住了。刚才琥珀来找她,大太太(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和太太(王夫人)的陪房周瑞家的在外面花园裡遇到吵起来,相互冷嘲热讽。 這是事情压不住的征兆。她再不回明老太太,若老太太从别人口中听到這件事那就是她严重失职。可要她背后告二奶奶的状這显然也不行。她只能尽量“周全”些。 贾母看到鸳鸯,笑呵呵的将茶碗放在袭人手中的托盘上,问道:“什么事啊,鸳鸯?” 鸳鸯道:“有桩事要回明老祖宗。” 等贾母点点头,鸳鸯接着道:“府裡近日在传二奶奶挪用公中的月钱去外面放印子钱。說的有鼻子有眼。我是想:月钱沒有按时放是有的。每個月的日子都有偏差,有时早些有时晚些。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府外的事情,我也沒什么见识,不大懂,說给老祖宗听一听。” 贾母的脸色渐渐的阴沉下来。放印子钱?這是贾府這样的人家应该做的事情嗎?简直是败坏家门清誉! “府裡有多少人知道?”贾母内心中還是想要遮掩過去。 “应该有很多人。”鸳鸯不敢明說,只說推测。她若是說府裡都传遍了,那她要怎么解释:到现在才說给老太太听呢? 贾母沉默一会,轻轻的叹了口气,疲倦的道:“明天让凤哥儿自己来說清楚罢!” 這件事仿佛就這么定下来,轻飘飘的揭過。许久之后,鸳鸯和袭人服侍着贾母睡下后,一起退出贾母的房间,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知道一场风暴就要来了。 出来后,鸳鸯连夜去找凤姐。 … … 第二天上午,贾府的众多女眷齐聚在贾母正房中。就如往常某個时日女眷们来陪着贾母說笑、逗乐。但平静、习惯之下,隐藏着种种暗流。 李纨笑吟吟的說起小火炉好用的日常小事。现在已经是九月底,就要入冬。天气渐渐的凉下来,可以考虑开始使用。王熙凤几個月前给她推薦小火炉,說了個小火炉有“三好”的俏皮话。传得很广泛。 李纨說完,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王熙凤、林黛玉、迎、探、惜、宝玉、薛宝钗。并各自的丫鬟、陪房都是笑起来。 這时,贾母突然道:“凤哥儿,我近日裡听說府裡有些不好的传言,到底怎么回事?” 贾母說完,正房的客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来了。 就好像贾府裡所有的情绪和压力在此时此刻此地汇聚,喷出来,形成一個巨大的,看不见的风暴。她们此时就在风暴眼中。 贾母沒有明說,但所有人都知道贾母說的是什么事情。 印子钱是高利贷的一种。民谣云:印子钱,一還三;利滚利,年年翻;一年借,十年還;几辈子,還不完。 但凡和印子钱沾上的人家,等同于带上“为富不仁”的帽子。這样事关府裡清誉的事情,老太太不可能不過问。 王熙凤昨晚就得了鸳鸯的通知,已经和平儿商议好对策。這时,起身回答,脸上的表情颇为委屈,說道:“老祖宗,我這月的月钱是迟了几日放。我因六月时环哥儿骂我,将赵姨娘和环哥儿屋裡的月钱给压几日。赵姨娘上月還找我闹了一回。這事是我的错。哪知,环哥儿怀恨在心,编了一套词儿来编排我。我…我…” 說着话,眼泪就滚滚的落下来。 “原来是這样。”有不少人恍然大悟,竟然有這样曲折的缘故,觉得凤姐儿說的有理。 站在贾母身后的鸳鸯和袭人互相对视一眼:那一位爷真是個能折腾的,不声不响的,一個月的功夫,就搞出這么大动静。這一位也是有能耐的。 贾母惊讶的道:“還有這样的事情?” 王夫人淡淡的道:“有這事。为這事我還训了赵姨娘几句。”說着,眼神从身侧不远处的赵姨娘扫過。她才留意到赵姨娘竟然跟着她“混”进来了。 王夫人這么一說,众人就更明白。前些时候,赵姨娘不是被太太打了一巴掌嗎?据說赵姨娘出言不逊辱骂了王家的祖宗。原来,根子是在闹月钱的事情。 众人的目光看来,赵姨娘脸色讪讪的笑了笑。她骂人祖宗,确实理亏。即便不理亏。王夫人将她打了也就打了。大老婆打小老婆她還能到处說冤不成?但心裡多少還是有点气愤:让你们看姨奶奶的笑话,等着瞧! 她今天不是来看戏的。 薛姨妈就有些奇怪:贾环傻了吧,這么重要的场合,就让他娘過来?以赵姨娘說话不着调、夹三带四的水平,凤姐儿今天要脱身实在太容易。 想着,薛姨妈拿起茶杯悠然的喝了一口。 看到赵姨娘,平儿、丰儿等人心裡都松了口气。环三爷到底是個明白人,知道闹也沒用。老太太心裡還是偏向她们奶奶的。不然鸳鸯也不会来提前报信。 今天的事:奶奶先用体己将银库那裡印子钱的本钱补上。日后赵姨娘、环三爷的月钱按时足额的放。 现在,先处理环三爷造谣的事。 贾母正要說话。邢夫人突然插话道:“凤姐儿真是好厉害的嘴。黑的能說成白的。哦--,但凡你有错,都是和你有過冲突的环哥儿在說你坏话。都是他的错。你就是一個好人、善人、体面人、干净人。呸!你也不拿镜子照照你自己!你去府外问问你王大善人的名声?有几個服你的。” “啊…”客厅裡的众人面面相觑额,随即发出一阵哗然声。邢夫人骂得太狠了,完全不是她平时的风格。這种连续的排比,气势磅礴的骂人方式,倒是让大家不约而同的想起一個今天不在场人:贾环贾三爷。 薛姨妈一口茶差点喷出来。這…风格哟! 平儿、丰儿等几人目瞪口呆。敢情都想错了啊。大错特错!贾环今天的“枪手”不是赵姨娘,而是邢夫人。這从何說起啊? 更关键的是,贾环不是要息事宁人,而是要往大了闹。 “好!骂的好!”赵姨娘在心底叫好。怪不得环哥儿让她今天来,真是過瘾、解气。 王夫人脸色平静,看着她的妯娌邢夫人的眼色就越发的淡了。指桑骂槐呢! 王熙凤给邢夫人骂得满脸燥红,有点发紫,“我何曾有…”泪珠子滚滚落下来,“呜呜…”楚楚可怜。 贾母不悦的看着邢夫人,道:“有事說事。我還在呢,你骂你儿媳妇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