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潮 作者:未知 自那次事情後,我的中文老師查爾斯被換成了一箇中國留學生。我試圖從那名中國留學生身上聯繫到愛莉尓,但是始終無果。 六月末,孔以凜即將從stf畢業,他需要趕回stf完成導師授予的一系列任務以及參加論文答辯。 這意味着孔以凜將離開很長的一段時間,並且這段時間他一定無暇顧及我。這是我見到愛莉尓和伯森最好的時機。 就在孔以凜離開的第叄天,我拉響了警報器,乘着警衛人員的不備,偷偷從上東區的大廈中跑了出去。離開前我猶豫了好久,是否應該前去尋找愛莉尓,想了想最終還是放棄。我偷偷跑出去的消息一定在我消失五分鐘後將傳到遠在stf的孔以凜耳中,他的人也一定會第一時間趕到愛莉尓所在的城西區安納德大街。 我決定獨自一人前往聖·喬治學院尋找伯森。看望柏森是在我很久之前就有的想法,只是我絲毫不敢在孔以凜面前表現,生怕惹來他的不快。 不幸的是,偷跑出來後才發現自己竟然身無分文。從小到大孔以凜從未給過我一分錢,平時喫穿用度不愁,對於我來說確實毫無金錢的概念。 爲了抵達聖喬治學校,我在麥加利大道的金器店變賣了我身上唯一一樣值錢的東西,一條寶格麗的定製款項鍊,那是12歲那年孔以凜送給我的生日禮物。那條項鍊僅僅只賣了1000美金,就算我再無金錢的概念也該知道這種奢侈品的定製款都是獨一無二的,但情勢所逼亦無可奈何。我憑着這筆錢找到了聖喬治學校。 彼時,暑假將至,大多數的學生都已歸家。不知是否是我運氣太差還是我來得太晚,在學生寢室我並未找到柏森。我猜測或許他已被他父親接走。若是如此,那我這趟揹着孔以凜偷偷溜出來的旅程就太過沖動,我至少應該事先在路邊的電話亭給愛莉尓通個信或者弄到聖·喬治教務處的電話。 若是伯森真的已經回到他父親身邊,那我該如何?是否應該趕快回到上東區的頂層,乘孔以凜還未發怒前,乖乖給他打電話認錯?或者去找愛莉尓尋求她的庇護? 真是可悲,即使在這樣無處可去的局面下我都依然未想過去尋找我的父親,可見我和陳天珂之間的親緣關係冷漠的如同陌生人。 正當我猶豫不決時,伯森安靜地從學生宿舍的拐角處走出,他彷彿沒看見我,揹着小小的黑色揹包,微微低垂着烏黑光亮的腦袋,一路從我身邊走過。 比起初次見到他時他已長高不少,但對於那些剛剛開始發育的teenager來說他還是略顯矮小。特別是當他走過我身邊時我才更爲深刻的意識到我已是一個步入戀愛的少女,可他卻還是個孩子。 我無所適從的看着他從我身邊走過。這種被無視的感覺讓我覺得十分無奈,但我明白,在幾個月的分離之後他一定對我陌生至極。 像他這樣天性缺愛的孩子,四個多月的時間足夠讓我們之間建立的僅有的一點溫情瓦解。人類的感情就是如此的脆弱,來不得半點的距離。 幾個月以前,愛莉尓總是在我耳邊不停地告訴我:斐蓮,耐心點,相信很快你們的關係就會有所好轉。 對於伯森這樣的孩子總是需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耐性,我妥協性地喊住他,他擡起白皙的面孔,那被太陽曬得微微眯起的湛藍色眼睛裏寫滿了迷茫和陌生。 我不知道他是故意如此還是僅僅四個多月未見他早已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好在當我拉住他的手時,他並未掙扎,綿軟的掌心溼漉漉的與我的緊貼。 6月末的翡城已逐漸趨向炎熱。終於,頭頂的炙熱烈陽在我們傍晚四點抵達新州邊界處時略有西沉,天邊大段大段的火紅色夕陽染到盡頭。 來此地住宿的目的很顯然,翡城中心幾乎沒有可供我們這種未成年人住宿的酒店。80年代初翡城和新州交界處的邊境違貿十分猖獗,這一帶的黑色業務尤爲明顯,許多小的motal甚至沒有正規的營業執照。 所以這一帶的旅店大多數無需審覈身份信息,僅僅只需支付25美元到30美元不等的現金便可入住。 來這一帶住宿是當時計程車司機的主意。我還一度爲自己未成年的身份支支吾吾不肯說出目的地,生怕那司機知道我們未成年人在外住宿,直接把我們送進警察局聯繫監護人認領。但是事實上是我想多了,不是每個公民都需要遵紀守法,這個社會上有的是人爲了計較一些利益掙得頭破血流。 會有人拒絕得了錢的誘惑嗎?更何況是這樣一筆大生意,我甚至有留意到那名計程車司機爲了多掙那5美元特地多繞了一段路。 然而在這樣沒有保障的黑店中居住,是萬分忐忑的,儘管它解決了我們目前最棘手的問題。 旅店裏被褥有些微微泛黃甚至被面和牀單上還有好幾個被菸灰頭燙出的小洞。衛生間的瓷磚上潮溼發黴,角落的地磚上東倒西歪地躺着幾個餘溫未散的香菸頭。日光燈半明半滅。 更爲糟糕的是,旅店還未安裝電話,如若發生意外,我們只能去兩公里以外鎮上的電話亭。要知道千禧年之前還未有多少人擁有手提電話。 夜晚,我和伯森躺在旅店的雙人牀上,冷風機裏時不時吹出一陣陣雨季裏纔會散發的黴菌味。 牆面的隔音效果極差,黑夜裏那些低啞的粗喘聲和尖銳的呻吟聲因爲視覺的弱化而格外的突兀。 我輕輕地翻了個身,轉頭望向安靜伏在對面牀上的伯森。 “240個小時。” “?”這是自再次見到伯森後他說的第一句。 “我等了240個小時。”尚未發育孩子般稚氣的聲音還隱隱帶着控訴的腔調讓我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無措的道歉。 “對不起。。。但。。。。”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他解釋。 伯森久久不吭聲,過了一會才側了個身,轉頭看向我。 “你僅僅只等了50分鐘就已不耐煩。” “你從未想過找我吧。” “我,,我,,想過,但的確沒有合適的時機。”我明白無論如何解釋都顯得蒼白,因爲從我跟孔以凜離開那天起就意味着其實我已經擺明了態度。 我是個軟弱且被動的人,此前的人生也一直在被安排和主導,對於伯森的認知僅僅在於他曾今幫助過我,我也想幫助他。他於我而言不是親人,亦不是責任。如果不是約翰遜的存在我大概都不會知道這個世上我還有一個弟弟。所以在跟孔以凜回去之前我想得很明白,雖然我渴望上學渴望自由,可是這一切都不及孔以凜重要,他纔是親人。 伯森不過是一個與我有着一半血緣幫助過我的人,我無需負擔他的人生。 可我仍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給自己建立一個虛僞的道德制高點,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他是安全的,他幫助過我,我亦還了他的人情。 更或者說也許所有的說辭只是一個藉口:一個因爲孔以凜的離開而想要偷偷跑出去呼吸新鮮空氣的藉口。 我甚至這一秒都在後悔,因爲伯森而偷偷跑出去可能意味着我再也無法回到孔以凜的身邊,更意味着在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可能會成爲我和孔以凜之間最大的障礙。 “那你何時離開?一天,兩天還是叄天?” “我也不知。” 他翻過身去不再說話,很久之後才傳來輕微的呼吸聲。 第二天清晨,我們前往兩公里之外鎮上的電話亭聯繫到了愛莉尓。 “你現在在哪兒?” “翡城與新州的交界處。” “伯森與你在一塊?” “是,我想來找你,只是我不知下一步該如何。”我握着電話聽筒彷彿抓着一根救命稻草。 “聽着,斐蓮,我的住處大概已被孔以凜監視,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你也無需有任何負擔,孔以凜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你,我猜他這段時間一定像只無頭蒼蠅。” 意料之中,翡城如此大,想要立刻尋找到一個人的下落並不是件容易的事,何況九十年代的網絡通訊遠沒有那麼發達。 “斐蓮,你的錢還夠嗎?” “不算多,不過再住上半個月旅店還是不成問題的。” “好吧,如果錢不夠到時再想辦法聯繫我。” 草草與愛莉尓通過電話後,我們回到了旅店。這一帶的旅館都有一個共通的特質,它的白天永遠比夜晚安靜。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在附近的快餐店用過晚飯後,旅店裏來來往往的客流逐漸喧囂起來。 還未進房間,房門縫隙中便已卡着數份產品宣傳手冊。這一帶的住客大多是跨邊貿易的推銷員和還有從東岸運輸到西岸的卡車司機。所以這裏的房間門口在夜晚總是會被塞上各種的推銷傳單。 這裏往來的住客魚目混雜,必須時刻注意個人的財產安全。 夜一旦黑下來,走廊裏,隔壁間,各種嬉笑打罵聲就此起彼伏地傳來。夾膏板隔着的牆毗鄰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早知如此,昨天晚上我們就該找家旅館住下。” “你這個蠢豬,若不是你一意孤行,我們何至於因爲打瞌睡發生交通事故。” “額,我也不知道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你知道,我只是想早點交貨而已,畢竟開這種黑車是有風險的。” “你可拉到吧!撞人的是你與我無關!可別把我拖下水。” “噓!這房間不隔音,你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撞死了人?” “幸好當時未被人發現,那貨車沒上保險。。。。。” 聽上去隔壁似乎是住了一對交通肇事逃逸的長途貨車司機。 黑夜中我隱約聽到對牀的伯森輕輕的翻了一個身。 我小聲地用氣音問他:“你睡不着嗎?” “嗯。” “是有點吵。我也睡不着。” “昨天夜裏你告訴我:那天我來找你時只等了50分鐘。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沉默了一會纔回答。“因爲我很早前就看到你了。” 那他爲何這麼久纔出現?這是故意報復一下我嗎?“我以爲你早就離開學校了。” “你爲什麼一直待在學校,僅僅只是因爲想等我?” “不是。” 可他昨天才說過他等了我240個小時呢。“那是什麼?” “、、、、我只是在考慮我是否應該回到爸爸身邊。” 我不懂。他都已經出來上學了,回到那個變態的殺人犯身邊有什麼好處?況且再回到他父親身邊那我之前所爲又有何意義? 還是說他知道我負擔不起他,愛莉尓於他又更像是外人。 我不知如何回答。 氣氛瞬間沉默,我深呼一口氣,假裝輕鬆的緩和一下氛圍,但結果擠出一句:“你,你似乎變得開朗許多。”這種沒話找話的誇獎連我自己都覺得生硬。 “.......” 我原也未奢望他能回答。 “學校的環境總是能想盡辦法讓你開口。” “你變幽默了。” “事實就是如此。” 我想了想又問他。“我臨走前的卡你是否帶在身邊,每月的日常花銷和學費呢?” “沒有,愛莉尓月末會匯款。” “那你父親可有來找過你?” 他又沉默了。 我以爲他不會再回答,迷迷糊糊睡過去之際才聽到他說。“他知道我在聖·喬治的事情。” “什麼?”我突然清醒過來。 “在我入學一個月後他就找過我。” 我驚訝的是,他怎會知道伯森入學的事情? 他十分平靜地敘述。“其實,爸爸一直知道我的行蹤,包括愛莉尓帶走我的那次。” “他甚至有意放我離開。” “爲什麼?” 我轉頭看他,對牀的伯森愣愣地盯着旅店發黴的天花板,不知在思索什麼。 注意到我在看他,他側過頭來,半晌纔回答我:“因爲我是誘餌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