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萬民!

作者:羅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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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9章萬民!

  “殺!”

  “殺!”

  “殺!!”

  城樓之下,喊殺聲盈天。

  無數的火光在偃師城的東城城郊攢動,山呼海嘯般的怒吼聲此起彼伏。

  高大的城樓之上燈火通明,無數的甲兵林立在其上。

  李巖頭戴着一條玄黑色的頭帶,手執着雁翎刀,立於城樓中央一處臨時搭建起來的高臺之上。

  朔風獵獵,帶起了城樓之上無數玄黑色的旌旗。

  火光熊熊,將整個東城照耀的恍若白晝一般。

  高臺的中央,一名披頭散髮,身穿着一件渾身佈滿了塵土衣服的落魄中年男子,被人按着跪在地上。

  那中年男子,面容憔悴,臉上佈滿了塵土和血污,頭髮散落,面容猙獰,恍若地獄之中爬將而出的惡鬼。

  他那身上骯髒不堪的衣服是正紅色,污血和塵土遮掩了衣袍之上大部分的圖案和紋章,但是依稀可以辨別到其衣袍正面之上繡着的是一對浮於水面的鸂鶒[xīchì]。

  明時文武官員袍服從顏色到圖案皆有定製,不可逾越。

  鸂鶒是正七品的文官,才能穿戴的衣袍。

  這名跪倒在高臺之上的中年男子,正是偃師縣的知縣徐日泰。

  “反賊!”

  “你們禍亂天下,攪亂四方,荼毒百姓,必將不得好死!”

  徐日泰滿身的血污,長時間的無眠,長時間的煎熬早已經是讓他疲憊不堪,也痛苦不堪。

  他沒有辦法站起身來,他的手腳都已經是被捆綁了起來,兩名甲兵一左一右,雙手猶如鐵鉗一般牢牢的將他按跪在地。

  但是哪怕如此,徐日泰仍然高昂着頭顱,直挺着脊背,向着周圍的甲兵怒目而視,罵不絕口。

  在城破之後,他仍然帶領着縣衙的衙役和殘存的兵丁做着最後的抵抗。

  但是這樣的抵抗無疑是徒勞。

  藉助着堅固的城牆,他們都沒有辦法守住城池。

  在城牆被攻破之後,他們又如何能夠依託着街巷完成絕地的翻盤。

  四周,是無數明晃晃的刀刃,無數怒目而視的甲兵。

  “只可恨無力殺賊!”

  這一切,卻並沒有讓徐日泰的心中產生半分的恐懼,他的心中有的只是對於自己弱小的憤恨。

  “殺!!!”

  城內城外,喊殺聲震耳欲聾,沸反盈天。

  徐日泰的話,激怒了城上城下無數人的怒火,喊殺聲恍若山呼海嘯一般轟然覆壓而來。

  李巖手執雁翎刀,眼神可怖,面容冷冽。

  幾經死生的磨礪,早已經讓李巖的心恍若鐵石一般堅硬。

  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

  一聲聲喊殺恍若魔音一般,貫入了李巖的雙耳,卻是讓李巖的心緒越發的冷靜。

  “禍亂天下,攪亂四方,荼毒百姓……真是……可笑……”

  徐日泰所說的話,無一不讓李巖覺得可笑。

  “若是能有一口飯喫,若是能夠一條活路。”

  “這天下,怎會有人造反?!”

  李巖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眼眸之中滿是譏諷。

  “你們這些達官顯貴高高在上,高居於廟堂縣府之上,高昂着頭顱,錦衣玉食、紙醉金迷,可曾低下頭,看到那些伏低在田野之間勞作的百姓?”

  “天下大旱、顆粒無收,反而稅賦日重,官吏衙役督責逋賦,百姓流離失所,逃亡乞活,卻是熟視無睹。”

  李岩心灰意冷,只覺得可笑,只覺得可悲。

  朝廷不是沒有派人前來賑災,但是賑災的區域極少,帶來的援助也極少,稅賦錢糧沒有半分的削減,甚至有些地方還要加稅加賦。

  災荒臉面,官府卻仍令民衆照舊繳納稅糧。

  民衆逃徙,土地荒廢,仍命現存的民戶代納逋欠。

  那些逃走的百姓暫時追不回來,他們的稅賦不是不需要繳納了,而是要仍然留存的百姓來繳納。

  督責既酷,如此一來,那些本來還能度日的百姓也沒有辦法存活下去,很多百姓索性連可以耕種的田地還有水的地方也拋荒不耕了,也逃離了鄉土。

  有司者既芻牧之求,復嚴催科之命,皮骨已盡,救死不贍,不得已邊而爲盜

  無數百姓因此流離失所,飢寒交迫,可笑朝廷官府仍然不知錯在何處。

  “北奴南寇、兵禍不休、天災連綿、朝廷已是在盡力救災。”

  徐日泰神色憤怒,怒聲罵道。

  “河南兵亂已休,朝廷賑濟已經運輸而來,是你等再起兵戈,禍亂天下!”

  李岩心中冷然,看着被按跪在地上仍舊謾罵不已的徐日泰。

  偃師縣的境況比起其他的州縣都要好的多,徐日泰稱得上是一名好官。

  他帶領着百姓挖掘深井,找尋水源,驅逐蝗蟲,開倉賑災,因此保全了許多的百姓。

  李巖其實有心想要勸服徐日泰。

  但是現在李巖很清楚,他不可能勸服得了徐日泰。

  他們之間的認知存在着巨大的鴻溝,他們看待事物,是從兩個截然不同方向,也註定了看到的真相模樣截然不同。

  喊殺聲再起,一浪一浪的向着城樓之上席捲而來。

  李巖眼神犀利,神色肅然,雙腳一前一後,並作馬步。

  伴隨着一聲高喝,李巖手中的雁翎刀猛然揮砍而下,向着四下無數人的吶喊做出了迴應。

  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在一瞬間便已經是瀰漫了整個城樓。

  高臺之上,那跪倒在地的偃師知縣,身軀無力的癱倒在一旁,淋漓的鮮血正不斷從斷頸之中噴涌而出。

  而頭顱恍若被踢動的皮球一般翻滾着一路向前,從高臺之上跌落而下,直接落到了東城之下。

  面對着如此的血腥而又殘忍的畫面,城上城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的臉上露出半分的恐懼之色。

  李巖站立在高臺之上,暗紅色的鮮血在他的腳下流淌,鮮血的腥臭味在他的鼻腔之中徘徊。

  從杞縣到登封,再從登封到偃師。

  這數個月以來他走過的道路,比他之前一輩子走的路都要更長,也要更爲艱難。

  高臺之上,偃師東城的城郊四野,無數的火把佇立在其上,連成了一片,恍若天上的星海落入凡間。

  李巖手執雁翎刀,他早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個連一隻雞鴨都沒有殺過的孱弱書生。

  這數個月以來,他也曾親身上陣與敵搏殺,死在他手中的人並不在少數。

  李巖緩緩偏頭,看向了站在旁側的紅娘子。

  紅娘子一襲紅袍,與之前一樣,仍然一直都站在他的身側。

  李巖原本空虛的心中,驟然多了一些分量。

  城下,此時已是寂寥無聲。

  原先那幾欲穿雲裂石一般的喊殺聲,也隨着偃師知縣人頭的落地而平息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匯聚在高臺之上,匯聚在了李巖手中那明晃晃的雁翎刀刀刃之上。

  李巖緩緩握緊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視着城下一衆將目光投注而來的衆人。

  一股莫名的情緒在此時,也從他的心底緩緩升騰而起。

  “天下大旱,蝗災盈野!”

  李巖緩緩的舉起了手中的雁翎刀,俯視着城下的衆人。

  李巖的開口,打破了黑夜的寧靜,也攪碎了這漆黑的深潭。

  城上城下,一衆負責傳令的令兵,高聲的重複着李巖所說的話,使李巖所說的話能夠傳向四面。

  “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飢色,野有餓莩。”

  俯視着神色各異的衆人,感受着吹拂而過的寒風。

  李巖緩緩閉上了眼睛,過往的記憶恍若走馬燈一般自他的眼前飛速的掠過。

  他的聲音沙啞悲愴,在四野的軍兵傳話之下,一句一句傳入了衆人的耳中。

  “朝廷無道,天子昏庸,災害頻發,顆粒無收,而賦稅益重。”

  “我等小民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終日食不果腹,生活朝不保夕,無人憐憫……”

  李巖沙啞着聲音,家破人亡的痛苦使得他曾徹夜徹夜的無眠。

  他散盡了家財,爲國爲民,換來的卻是朝廷的迫害,士紳的敵視、官府的陷阱。

  衛士將李巖的話傳向了四周。

  除去傳話的聲響,城下仍舊是宛如死一般的寧靜。

  李巖的話語落在城下,只好像落在了深淵之中,沒有得到任何的迴應。

  “宦戚權貴高高在上,驕奢淫逸,貪婪享福,視我等爲豬狗!”

  那些尸位素餐的官員,那些飽讀詩書的士紳,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大人,眼眸之中只有冷漠。

  那些人,從未將底層的百姓視作爲同類……

  明明同樣是人,明明都一樣是人……

  “我等……”

  “不過只是爲了求一條活路罷了……”

  李巖緩緩睜開了眼睛,寒風迎面而來,宛如刮骨的鋼刀。

  他的眼眸之中,是深入骨髓的悲傷。

  活着是最簡單的事,但卻又是最難的事。

  火光在朔風的吹襲之下不斷的搖動,很多火把因爲強風而熄滅。

  偃師城東的火海,因爲自北面吹襲而來的強風而開始變得黯淡。

  呼嘯而過的狂風恍若洪荒時代的猛獸一般,肆意的在四野衝撞着,他們

  他們只是想要活着就已經如此艱難,而那些士紳豪強卻可以作威作福,高高在上。

  那些士紳豪強、那些高官顯貴,他們已經過上了錦衣玉食、奢華糜爛的生活,卻連活着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們。

  活着,只是他們最爲卑微的要求。

  但是,卻有人不想讓他們活着。

  他們寧願糧食、肉脯爛在了倉庫裏,爛在了食槽內,也不願意分出來哪怕一點給予他們。

  他們想要的不過是一條活路。

  但是爲什麼,那些大人卻不願意給他們一條活路!

  爲什麼?

  城下衆人仍舊寂寥無聲,壓抑的可怕。

  唯有陣陣風吼之聲在四野響徹。

  他們的心中,也和李巖有着同樣的問題。

  爲什麼?

  爲什麼!

  他們只是想要活着,爲什麼連這一個卑微的願望都無法達成。

  躍動的火光在所有人的眼眸之中跳動,熊熊的怒火在他們的心中燃燒着。

  時代的洪流裹挾着個人的命運。

  被時代裹挾的命運只能隨着時代沉浮。

  他們都只是被時代洪流所裹挾着的沙礫。

  他們渺小……

  他們孱弱……

  但是當他們匯聚起來的時候,足以使得海川改道、江河逆流!

  他們的心中沒有恐懼,也沒有害怕,更沒有不忍!

  他們的心中是無窮無盡的怒火,是無窮無盡的恨意,是無窮無盡的殺意!

  他們憤怒!

  爲什麼,他們終日辛勞,卻連喫上一頓飽飯,穿上一件暖衣,都是奢望。

  而那些公子王孫,終日逍遙,大手大腳,卻能夠在錦衣玉食,紙醉金迷。

  他們憤恨。

  爲什麼,他們任勞任怨,終日勞作,一輩子小心翼翼,省喫儉用,想盡了辦法,費盡了心力,卻連活着都只是奢望。

  而那些士紳豪強,在災年之時卻是變本加厲,想盡了辦法來侵吞田產,買奴買婢。

  爲什麼?

  爲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高臺之上,李巖的雙眸冰冷,心如鐵石。

  城下仍舊無聲,但是他卻能夠感覺到城下衆人心理的變化和氣勢的變化。

  那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難以言說。

  熊熊的怒火在李巖的心中燃燒,灼燒着他的胸膛,鼓盪着他的心中的鮮血。

  “自古帝王興廢,民兆於心!”

  耀目的火光照耀在李巖的堅毅的面容之上,在他的雙眸之中不斷的躍動,不斷的飛揚。

  李巖的聲音在寂靜的夜空之下,伴隨着凌冽的寒風,一字一句向着四方傳揚而去。

  城樓之下,他們其中,除了有萬民軍的軍兵之外,還有因災害而四處逃亡的流民、迫於賦稅而走投無路的百姓,還有失去土地、流離失所的佃戶、以及不堪剝削奴役的逃兵軍士。

  一直以來,他們都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生活在社會的最下方。

  他們飽經摺磨和欺凌,他們飽嘗艱辛和苦難。

  一直以來,他們的脊背都佝僂着、低垂着頭顱、暮氣沉沉、恍若行屍走肉。

  但是現如今,所有的人都高昂着頭顱。

  仰望着站在城樓高臺之上的李巖。

  “大明昏主不仁,寵宦官,重科第,貪稅斂,重刑罰,坐視我等飽嘗苦難,備受欺凌。”

  李巖的聲音堅定有力,恍若重錘敲擊在鼓面之上,也敲擊在他們的胸膛之上。

  “良田阡陌無不屬吏紳,錢糧帛布無不歸王侯!”

  迎着無數兵丁百姓的目光,李巖高高的舉起了手中仍然帶着鮮血的雁翎刀。

  朔風凜冽,捲起了了李巖頭縛的頭帶,也將李巖昂揚的聲音傳向四方,傳向四面八方。

  “天災連綿,邊禍不絕,嗟爾明朝,大數已終!”

  “今我等舉義旗而起,必將掃除奸邪,澄清宇內!”

  “天下,並非士紳王侯之天下!”

  “天下,當爲天下萬民之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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