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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 敬她,不疑她

作者:非10
汤嘉近日份外焦虑。 焦虑之源在于他近日察觉六殿下私下有心神不宁寝食难安之象。 回顾這一路经历,哪怕在他看来极度惊险可怖的大事,就譬如這最新的一桩酎金做局,他为此十分心惊胆战,六殿下却依旧不动声色不受其扰—— 汤嘉一度疑心,這孩子应是因当年之事身心受创,恨之一情壮大到覆盖了其余情志,因此過于冷静乃是情志缺失表现。 近日却见少年人隐隐不安于形,有坐卧不宁之势,虽說增添了缺失的人性色彩,却也让汤嘉心中惊动,生出“莫非天要塌了”的不祥猜想。 然而转念又想,往常诸事,便常给自己天塌之感,却仍不足以将郡王撼动,而今這般,只怕是要比天塌還要可怕,颇具寰宇覆灭之兆。 此日清晨,汤嘉来寻,得知六殿下一夜未眠晨起练剑,终于忍不住开口:“殿下……是否出了什么大的变故,抑或有了新的打算?” 莫非尽孝多日,忍无可忍,就要更改计划,准备用最直接粗糙的办法动手……待下次尽孝,便要借侍君侧行弑君策? 仅着铅白中衣,显然是夜不能寐突然起身练剑的少年中衣半湿,几缕散落额发也沾着汗水,此刻就坐在台阶上,蹬着长靴的双腿长长伸着,双手撑在身侧,三尺剑尚未归鞘,听出长史话中隐忧,沒忍住笑了一声。 “长史无需紧张,我当下并无轻生之念。”刘岐仰起带着汗水的脸,看着天:“近日心事乃私事,唯有自求多福。” 汤嘉心中顿时大安,待又观察琢磨片刻,隐已有了模糊猜测,忽生误闯天家少年心意的仓促冒昧之感。 然而想着這孩子母死舅亡兄嫂皆早丧,身边无可信大人出谋划策,自己理应担起些责任,然而绞尽脑汁,却只好道:“嘉這几日为殿下多上几炷香,以求鬼神庇佑……” 刘岐:“不必多此一举,今时今地,想必沒有哪個鬼神能越得過她,還是莫要为难牵连各路鬼神。” 汤嘉后背有些冒汗,越发能够体会那句自求多福的真谛,一时只能默然祝愿。 而不多时,有侍从来传话,道是陛下召六殿下入宫。 酎金大祭已過去十日,引发的震动议论仍未完全休止,刘岐未继续留在建章宫中尽孝,给出的說法是:他们必要向父皇告状,儿臣避开,以免父皇为难。 是为纵然动作上停止尽孝,也要将這份停止粉饰成另一种尽孝。 然而今次刘岐受召去往建章宫,仍与一名热衷告状的王叔不期而遇。 高密王看着迎面走来的少年,心生邪火,恨不能一记扫堂腿,将這空有漂亮皮囊然而内裡五行缺德的跛脚小儿扫倒在地。 太祖之灵神鬼指引,此中真真假假他不便质疑发作,只好暂时咽下這哑巴亏,但這跛脚小儿当日言行举止嚣张凶狠、還当众让人将他制住,這份怨愤他身为长辈却大可以放在明面上表露,因此此时丝毫不给刘岐好脸色。 刘岐的脸色却不错:“十日不见,王叔看起来红光满面,气足神旺,想必是自省之心感天动地,换来了太祖之灵护佑照拂。” 闻言顿时气血愈发翻涌的高密王自牙缝裡挤出一声笑。 刘岐:“王叔這样威武旺足,待秋狩时,侄儿還請王叔指教。” “好哇!”高密王暗暗咬牙,面上欣然同意:“到时可莫說王叔欺负小辈!” 他们這些诸王侯大多被皇帝留下秋狩,待秋狩后再行离京。 刘鸣已在大祭结束次日离开,自請代父领兵伐梁并非场面话,她向少微辞别,与少微约定此仇得报、此战得胜后再相见。 当日雨雾濛濛,少微站在神殿前认真目送,看着這位前世在五月五宫宴上早亡的赵国郡主大步离开,以变数之身赶赴变数之地。 六安国世子远不比刘鸣這样自主洒脱,大祭当日他从头到尾都在不遗余力地磕头哭嚎,最终是被抬出神祠的,就此大病一场。 病倒第三日,刘岐来探望,他拒绝下人为他整理形容,以狼狈虚弱之态相见,屏退无关人等,含泪乞问:岐弟……为兄之表现,是否足免一死呢? 怪只怪他阿父穷人乍富,编草鞋学到一半而中道为王,因缺乏底蕴,沒有自己的审美,便酷爱追逐上层风尚,前些年先是学陛下吃丹药,近年又不知听信了哪個野心勃勃過于敦促主公上进的门客谗言,又学人家往京城安插运作细作……偏偏不知哪裡出了差错,那诡异可怕细作反将阿父连根拔起! 這原是足以除国的大罪。 阿父出兵伐梁,他配合六皇子与巫神做局诸王侯,乃是事发之后的补救折罪……未被逼到狗急跳墙的阿父已连夜下榻点兵伐梁,而他也似一尾真正的狗被困在长安這堵高墙内,摇尾乞怜,做温驯家犬,一两载内休想离开。 而听罢刘岐一句兄长好好养伤,他心神骤松,不禁泪如雨下。 面对這位六皇子堂弟,他是既怕又感激,感激的缘故在于若非对方想出给诸王侯做局的绝世损招,他只怕根本沒有活命机会——倘若朝廷下旨除国,父王远在六安,還能进行狗急跳墙的反抗,而他人在长安却只有血溅他乡的下场。 人在脆弱不安之下,总想下意识地抱住点什么,用以安神固身,既要长期做狗,选对主人很重要。 或是当日在大祭上流血流泪,脑子裡的水就此控干,六安国世子刘越看着眼前的堂弟,忽然想,阿父犯下如此大错,就算平定梁国之乱,但皇帝這份疑心已经埋下,他务必要为自己选一條长远的路…… 不同于阿父的跟风,他很具有自我审美,经此一事,此刻在他看来,這位同时具有三姓强悍血脉的堂弟真乃龙章凤姿,神智天授。 更重要的是…… 六安国世子眼前闪過当日大祭之上,堂弟身后站着的玄朱身影,少女大巫,天机灵枢,宛若天成。 岐弟,往后诸事,凡有驱使,为兄定当遵从……刘越做下允诺,表达忠心。 他原也该去往神祠,向那位巫神一并表达效忠之意,可惜巫神要闭关十日,只好将此事延后。 “算一算,太祝闭关已是第九日了吧……” 此时此刻,建章宫中,皇帝见着了刘岐,随口說起此事。 刘岐答了声“正是”。 皇帝靠在凭几内,笑道:“她這是替朕受過……认为假借神鬼之名行事,乃敬神之心不诚的表现。” 当晚提出此策,他的灵枢侯本不肯答应,是他這個做皇帝的反将她說服。 “朕都告诉她了,是朕让她這么做的,自有朕来向太祖請罪。”皇帝:“她却還要闭关自省。” 刘岐脑海裡闪過少微决定闭关的說辞——若她這样轻易就答应配合行骗,皇帝必然要一桩桩疑心她先前以及日后的全部举动,她這么做也是为了避免皇帝多想。 为了安抚皇帝而骗上加骗,姜负也盛赞徒弟此举实在体贴富有人性,另又感慨:倘若借神鬼事行骗便要闭关反省,這一关她徒儿只怕要从盘古开天之际开闭。 刘岐此刻则道:“此计是儿臣所献,与父皇无关,最该去太祖面前請罪的是儿臣。” 皇帝笑一声,看着眼前這個真真正正敢承国之不祥的儿子。 “此事做得很漂亮,你应对得当,进退得宜,一步未差……”皇帝道:“你与太祝都立下大功,只是明面上不能封赏,但朕心裡有数……朕這裡既還欠下你一份光明正大的赏赐,你有要求可以借此一起提,且提個大的,朕都能满足你。” 刘岐笑着道:“那儿臣当真要好好想一想了。” 皇帝不知想到什么,闭眼养着神,声音有些游散:“朕记着,你自幼便想做個将军,领兵打仗,平乱开疆。你的兵法学得比旁的学问都好,又一直跟随凌家军历练见识……” 竟提到了幼时,竟提到了凌家军三字。 這样如常的语气,恰似父子闲谈:“思退,你如今還想不想做将军了?” 刘岐:“儿臣此志未改。” “世间事人算不如天算……”皇帝意味不明地喃喃:“朕亦不知還有多少寿命,很多事都有些记不清了……” 說到這,皇帝闭着眼,带些玩笑道:“你若有所求,不要让朕等太久……朕最多等你秋狩后,再晚些,朕可就不能保证還记得此事咯。” 刘岐嘴角笑着,垂下眼睫。 提及赏赐,提及旧事,流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温情与人性……是在暗示他,他攒下的功劳足够了,时机也到了,可以再次试着提出重查废太子谋逆一案了嗎? 以此作为交换,推出一些无关紧要的伥鬼来了却他心事,想让他做刘承的将军,护佑這刘家江山嗎? 落日般的帝王,夜夜只怕都在为這江山与身后事筹谋,试探,思索,摇摆,不安,犹疑,权衡…… 他好像确实是时候开口重提心愿了,是嗎? 刘岐抬起眼,露出笑。 却道:“儿子记住了,至多只考虑到秋狩之后。” 皇帝睁开眼,深秋的日光泛着明亮剔透的金光,映得殿内生辉,少年漂亮的面庞带些从容的慵懒,眼睛因笑意而粲然。 殿外,午后日影游走着,一寸寸收回赐予大地的金光,覆上带着秋凉的阴影。 少年眼中笑意消失,眼睛闭上,周围也暗下来,人已在一间门窗紧闭的暗室中,靠坐凭几内,单手侧拄着脑袋养神,身前一案一烛,案前跪坐一名着深色袍衫的短须男人。 此人正是庄元直,此刻他低声說起近日各处的风声动向。 将一切說罢,他静静等待着上方那道声音。 “好,可以添火了。”少年声音干脆,沒有任何犹豫。 昏暗中,庄元直眼神一亮,俯身郑重施礼:“诺。” 直身之际,庄元直心中颇激荡地看着上首少年。 酎金之局并非是针对诸王侯,這少年非善类,有非凡胆魄,做事从不怕脏手,而這正是当初他在武陵郡王府中一见倾心的缘故。 他骨子裡乃激进货色,信奉大刀阔斧的救世治世之道,只拜服于真正雄主,很多时候甚至不拘手段只看结果,因此当年与凌皇后时常政见相斥。 而那时如何又想得到,辗转之下,有朝一日他竟会择昔日政敌之子为主……此时此刻,却又忍不住在這张年少的脸上寻觅故人政敌的怀柔残影。 庄元直心中有一瞬慨叹,此少主行事足够果决凶猛,他却莫名又希望见到些残存的人性,以免来日堕入极端,雄主成为暴主。 說罢接下来的安排,庄元直說起另一件挂心已久的大事。 “那位大巫神,当初乃是受殿下相助入京,却未曾想到有這天大造化,实在叫某意外,只是不知此人……” 庄元直說着說着声音渐收,盖因眼前一直闭目养神的少年忽然睁开眼来,叫他疑心自己是否偶然练就什么大变活人的仙术,又附带心想事成之神效…… 方才内心還說想从对方身上找些残存人性,此刻便见少年眼神湛湛含光,阴郁算计一扫而空。 室内仿佛凭空多出一人,两只茶碗已不够用。 向来最擅說话的庄元直只觉嘴巴也不够用了,舌头打了会儿转,才得以接着道:“……只是不知此人是否可控?” 刘岐笑了笑,拄着脑袋的手放下,坐得端正了些:“庄大人還不够了解她,她不必可控,也不会被任何人掌控,我也不能。” “起初即知她有奇能,彼时我确实有過利用之心。”刘岐内心万分庆幸:“好在她慷慨提醒,叫我及时悔悟。” 庄元直愕然,张了张嘴巴:“可,可是她如此非凡,倘若……” “庄大人。”刘岐打断他的话:“她不是我的棋子,是我受下她诸般恩义已难数清,今后遥远路途,也务必有她时时眷顾相救。” 刘岐认真道:“故而請大人务必敬她,不疑她。” 庄元直心神俱震,在此之前从沒做好此等准备,偏偏這句不乏独断的明令又让他喜爱至极,真乃自己择选的主上,无论如何此刻也要俯身施礼,郑重应下:“是,元直谨记。” 不多时,有人将门叩响,传话者道:“人已顺利入城,接应至此,正在后院静室中等候。” 刘岐闻言即起身去见。 庄元直不必跟去打搅,犹在室内出神,直到汤嘉来寻,叫他逮住這情绪出口,低声质问:“……你是如何看顾的郡王?那不可一世的花狸究竟是何等情况?莫非果真有什么秘不外传的无上巫术,施加到了殿下身上?” 汤嘉待反应過来他在說些什么,不禁轻叹气:“庄兄也說了,此狸不可一世,她又怎屑给殿下下咒呢?”(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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