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拱火喚君志

作者:木查
我見青山多料峭第二十九章拱火喚君志(第1/2頁

  封-劍

  這一次,林旦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少年再進廚房。就算這裏是少年的家,他可不想自己走到險境時,卻因爲鬧肚子這種事而丟了性命。

  並且,可別忘了,在青白山上之時,多數時候都是林旦下廚做飯做菜給他和趙清毓喫,就算沒學過,可熟能生巧之下林旦的手藝還算不錯,至少比這少年好,吃了不會拉肚子,因此林旦親自進了廚房。

  可當他到了後廚一看,止不住地搖頭,與前堂一樣,整個廚房都空空蕩蕩,除了一個米袋一口鍋和一個水缸之外,連點油葷都見不着,最難堪的是,那裝米的袋子裏還長滿了米蟲。

  沒辦法,林旦只好硬着頭皮抓了一大把米出來,一邊抓還一邊安慰自己,既然這米還能生蟲,就說明這米還沒壞。

  不過他還是硬着頭皮把這米淘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水缸中的水都快見底了,才勉強滿意。他留神到順着淘米水流到地上不停蠕動的米蟲,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忙用缸中餘下的水給潑散開了。

  林旦雖然住在山上,可因爲趙清毓頗爲講究的緣故,他們住處周圍皆日日焚燒着某種香草,是趙清毓偶然在山上發現的,對驅散蟲豸頗爲有效,所以林旦面對這些人畜無害的米蟲時也忍不住犯惡心。

  等米飯蒸熟還需要些時候,林旦閒得無聊先行回到了堂屋。

  “你小子是一個人住在這裏?你爹孃呢?”林旦甩幹手問道。

  撐手坐在木桌上的少年面無表情地答道:“他們早就死了。”言語中毫無一絲波瀾。

  林旦一愣,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問錯話了,忙想找補兩句,原本想要教訓他一番的語氣也隨之軟了下來:“那你一個人生活還挺不容易的,挺厲害。”甚至還對少年豎起了大拇指。林旦心中的確也是如此想的,他自問若是讓自己在少年一般大年紀時,若是沒有師傅的話,說不定還沒這少年活得明白。

  少年摸了摸鼻子,猶豫片刻後,第一次露出怯生生的神情,向林旦問道:“大哥,你是江湖人士吧,能不能教我武功,帶我一起闖蕩江湖呀,我可以給你背劍拿包什麼的。還有之前的銀子我也都可以還你。對了,你們是要去野獸林吧,畢竟我們村子附近也沒有其他去處了,我手上有野獸林的詳細地圖,也可以給你們。”

  林旦不明白少年爲何突然這樣說,但心中似乎有所預料。

  這時唐薈突然問道:“你在你們村裏就沒有什麼親戚嗎?按理說村子裏……”

  少年冷冷地插言打斷唐薈,“我記事起就沒見過爹孃,更不用說什麼親戚,村子裏那些雜碎他們叫我晦氣就是因爲我把爹孃和親戚全給剋死了!”

  隨後他繼續說道:“村子裏只有一個老爺爺,也就是這間房子原本的主人,他自己的孩子死得早,見我孤苦伶仃便收養了我直到七歲大,而後撒手人寰,把我獨留在這世間。老爺子死了後,這羣雜碎傳出的謠言越來越響,都說是我剋死了他。”

  林旦聞言點點頭,覺得自己十分幸運。自己雖然未曾蒙受生父母養育之恩,但卻還遇見了師傅趙清毓,將自己拉扯長大,也算成人了。

  “因此我在這破村子裏絲毫不受待見,他們全都避着我走,生怕我像剋死身邊人那樣,給他們帶上一點點晦氣。哼,他們不想搭理我,我還不想理他們呢。”

  唐薈又問道:“既然如此,爲何你不試着往外走走呢,我是說,離開這個村子。”

  少年笑了,起初還是爽朗的笑聲,敞開心扉地大聲笑着,迴盪在房中,可少年的眼皮逐漸耷拉下來,笑聲也逐漸變成冷笑、苦笑,完全不像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所能表現出的樣子。

  少年無力地嘆息道:“我拿什麼走,離開這間屋子,離開這個該死的村子,走出去三天找不到喫的,我就會餓死;走五天找不到安穩的住處,我就會凍死。我不像你們,有一身武藝,便是走到天涯海角又何妨。所以我纔會問你願不願意教我武功,帶我一起走,也許現在我只是你們的累贅,但是總有一天我會有本事報答你們的。”

  在村子裏,沒人願意與少年來往,即便是同齡的孩子也會被家中大人嚇唬着說:“你要是想害死你娘,那你就去找他玩吧。”孩子們當然分得清輕重,自家爹孃當然比這個古怪的同伴重要得多。

  因此少年從未跟其他人講過這些事,沒跟人吐露過心聲,因爲根本沒人會跟他講話,在村子裏他就是異類,是怪物,即便有好心人願意照顧一下他,可一想到被村子裏其他人發現後也會遭受排擠,那顆搖曳不定的善心也就隨即破滅消散了。

  但林旦卻遲疑猶豫了,他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初出青白山的毛頭小子了,之所以當初收唐薈爲徒,是因爲林旦未見過什麼世面,不知江湖深淺,覺得憑自己的實力,保護一個弱女子綽綽有餘。但這片江湖的寬廣遠超當初憧憬山下世界的自己的想象,見過劉草劉刑這些真正高手出手後的他不敢隨意答應眼前這個眼神清澈的少年,怕自己的無知無畏只會害了他的性命。

  於是林旦將手放在少年肩膀上,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你自己也說了,離開這裏出去後連溫飽都成問題,更不提會有各種危險,那何必就住在這裏呢,起碼可以好好活下去。”

  求而不得,少年甩開林旦的手,怒吼道:“你懂什麼?那些蠢貨的眼睛就像鐮刀一樣,剜進我的腳踝裏,他們的狺狺犬吠就像鋤頭,砸在我的後背上。他們全都該死!該死!該死!”

  一陣吼叫後,少年嗓子嘶啞,乾咳了幾聲,艱難地嚥下一團口水,眼角處已有淚水在打轉了,少年低語道:“但我沒辦法找他們拼命,我力氣太小隻能殺死一個人,就算我藏起來也許可以殺掉一整戶人家,但我立馬就會被其餘人像條野狗一樣亂棍打死,可是我還死不得,老爺子讓我愛惜自己這條命,他說我得活下去,就算不爲爹孃辛苦將自己生出來,也要爲了他這把年紀還要照顧一個小屁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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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話還未盡了,但聲音到後來越來越小,直至再聽不見少年話語聲,房屋中只剩下嗚咽停留迴盪。

  林旦不知所措,只好找了個藉口去後屋端蒸好的飯,少年的真情流露,這種尷尬的場景他可應付不來。

  林旦心中雖然覺得這少年的經歷與自己頗爲相似,但越是如此越是覺得性命關天可不能兒戲,因此始終不願像少年所說那樣,帶他離開這裏,浪跡江湖。

  也是在此時,林旦突然能稍微理解師傅趙清毓爲何當初萬般阻攔自己下山。

  迷人的花兒總是伴着刺呀。

  少年的眼眶紅腫,低着頭一言不發。

  這是他第一次向別人吐露心聲,他多麼希望這兩個外鄉人能帶自己離開這個鬼地方。可現實總是不盡如人意,在他看來,這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但他們卻始終不肯。

  林旦從後廚端着滿滿一盆大白米飯出來了,依舊是沒有碗筷,沒有配菜。

  他聽見唐薈向少年呵斥道:“又想要活得舒坦,又不肯犯險,甚至連踏出這個村子的勇氣都沒有,就算我師傅把你帶出這裏又能怎麼樣?難道以後遇見事兒了你就能站出來了嗎?我看你不過是個毛還沒長齊的懦夫!若你真有膽子,那你就往南邊走,走個一天一夜,去那江陵城裏,有志氣就去找城主讓你當個兵卒,沒志氣也可以撿個破碗坐在路邊乞討,都好過在這裏被人天天戳脊梁骨,不是嗎?”

  林旦心中一驚,唐薈什麼時候話說得這麼流暢了,不知不覺間竟然進步瞭如此之多,看來還是自己教導有方呀。不過這一段話是不是太重了點,太傷他了。

  少年低下的頭埋得更深了,看來唐薈的確戳到了他的痛點。少年雖然可以有一萬個理由爲自己開脫,但那一句懦夫自己卻似乎無論如何擺脫不了。

  林旦將飯盆默默地放在桌子上,拿手抓着,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唐薈也沒再理會站在一旁無動於衷的少年,默不作聲地喫起了飯。

  兩人很快便喫完坐在茅草上休息了,不過他們很默契地給少年留了小半盆白飯。

  昨日鋪在角落的茅草,少年並未收起來,只是收拾好了桌上的茅草。

  少年抓起盆中逐漸變冷的米飯,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塞,臉龐上不停有淚水滑落,可嘴裏滿是米飯,他哭不出聲來。

  的確,就算自己身世坎坷,那又如何,這並不能成爲自己懦弱的理由。沒人知道少年心中正發生巨大的逆轉。悲憤,惱怒,可最終到底是化成了動力,的確,那月月向村子收納財糧的江陵城自己還沒去過呢。

  少年用沾滿米飯粒的手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幅卷宗,交給林旦,“這是老爺子給我留下的,野獸林的地圖。”

  原本村子裏以前還有專門的獵戶,會定期組織去野獸林中獵殺那些侵襲農田的野獸,但江陵城這些年拳腳伸開了之後,便派出不少兵士替這些村子掃平了障礙,因此這些獵戶也就全都回到農田上,重新做回了佃戶。

  林旦接過卷宗,這卷宗並不是用普通的紙做的底子,而是一整張牛皮所繪,手感極佳。

  林旦想了半天,問少年:“撫養你的那個老爺子沒給你取個名字嗎?”

  少年點點頭,答道:“木棉,李木棉。他說給我念過一句詩,‘坐忘一樹無青地,疑是霜林葉盡紅’,你聽過嗎?老爺子他說是木棉花開時候的樣子,很美,漫山遍野的紅色。”

  林旦雖然讀過不少書,但並未聽過這句詩,也沒見過木棉樹,不過聽上去的確是一副很美的景象。

  少年想起老爺子還在的那些日子裏,雖然也只能勉強果腹度日,但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他總是有說不盡的故事給少年聽。

  可惜老爺子終究也離去了,少年爲了度日,幾乎將這個家裏所有值錢的物件都賤賣了,甚至村裏人哄搶少年插着草標的桌椅板凳,皮草獸頭時,還以晦氣爲理由,硬生生壓下價,僅僅給了少年一些大米供他苟活些時日而已。

  少年將野獸林的地圖交給林旦後,默默收拾起了桌子。

  自己若是離開了,那這間房子豈不是被村子裏那羣雜碎給白白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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