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善惡難明
封-劍
不過等到林旦一行三人抵達村子門口時,夜幕已然落下,籠罩着整個村子。今晚半空中浮雲蔽月,皎色朦朧,星光黯淡,只能略微看清腳下道路。
對這白日耕耘,炊煙裊裊的村民來說,這沉寂的夜晚便是結束了一日的辛苦勞作後,難得的愜意時光。
村子裏各家各戶關上自家門來。
自家有自家事,自家了自家事。村子裏只剩下藏在暗處草叢中的蟲鳴聲作爲底噪,這噪聲雖時刻不止,但若是少了這不休止的蟲鳴,反而讓人會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千百年來的共存習慣已經深深刻在每個人的骨子裏了。
林旦三人進村時,道路里漆黑無比,街道上空無一人。更何況少年李木棉家所在之處,周圍再無其他住戶,因此偌大的一個村子,無人知曉林旦三人的行蹤。
自從野獸林歸來後,一路上,好奇心大起的林旦不停向唐薈詢問有關苗疆蠱蟲的事宜,在聽到唐薈描述過無數種千奇百怪,既有流光溢彩卻毫無作用的,又平平無奇卻毒性翻天的蠱蟲後,心中不免對苗疆生出無限遐想。
甚至唐薈在說到動情處,連她自己也不禁回想起在故鄉的那些日子。唐薈畢竟還只是個小姑娘而已,臉上藏不住情緒,露出悲慟欲哭的模樣,平凡的臉龐上卻顯出一幅無限動人的風景。
期間巨熊說要在林子裏抓點喫食,拿來路上做乾糧,讓兩人在原地等他,撒開腳丫子便溜走了。
唐薈趁他不在,突然湊在林旦耳邊,悄聲說道:“其實我給他喫的那個壓根不是什麼蠱蟲,是我在李木棉家裏抓的一條米蟲而已。”
林旦震驚地看着唐薈,而少女只是呵呵笑着,臉上開出花兒來。
他才發現唐薈悲慟欲哭淚兒卻始終掉不下來的時候惹人憐愛,開懷時候的大笑更讓人愛惜。
巨熊很快便抱着幾條鮮活的鯉魚回來了,懷中魚還在來回擺動,魚身上的水濺到唐薈臉上後,唐薈一臉不善地用匕首刀把一條一條地敲暈它們。
……
林旦掏出李木棉送給他的鑰匙,打開這扇搖搖欲墜的破舊木門。
李木棉走前將這鑰匙遞給林旦時,曾說過,“我走後便不會再回來了,就算是死也死外面吧,但是這房子我不想被這村子裏的這些畜生霸佔,還是送你了吧。”林旦雖然不喜歡少年將這些平凡無害的村民叫做畜生,但還是收下了鑰匙,並拿出不少銀子送給少年,他不願意白佔便宜。出乎林旦意料的是,唐薈在掏錢的時候竟然意外的果斷,沒有絲毫猶豫。
林旦盯着這家徒四壁的房子,心中想着,要是師傅有一天想下山了,這裏也可以算個住處,要不明天先找個木匠把房子翻新一遍?不過林旦又搖搖頭,還是算了,等師傅自己來弄吧,畢竟她萬一不喜歡就白瞎了。
不知怎麼的,最近這些時日林旦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師傅趙清毓,這也就兩月沒見,卻感覺好像過去了好幾年一樣。
林旦打算今晚就在這裏歇腳,等明日再備點乾糧便回青白山去找師傅好好地學一身武藝。
林旦心中又想着,說來也怪,師傅爲什麼不主動教我呢?還非得等我下山後喫一番苦頭再回去找她,書上說的最毒婦人心看來果然沒錯呀,就是不知道唐薈這古里古怪的小姑娘將來會不會也變成師傅那樣。
看見這屋子裏連牀都沒有一張,原本熊金剛想再變回熊身給兩人當牀用的,沒想到結果被林旦一口回絕了:“這地界全是凡人,你這麼張揚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豈不是會嚇壞他們?”
熊金剛只得作罷,但他不知爲何這個人分明手段毒辣,但做人行事卻如此畏首畏尾,莫說是讓這些村民看見,就算是把這些人全殺了又能如何?不過既然他都拒絕了,那自己也不便多言。
夜裏,清風吹動浮雲,露出本該皎潔的月色,透過房頂的點點漏洞照亮了屋子,三人躺在一塊熟睡着。唐薈雖然是女兒身,但自從出了江陵城後,便與林旦同吃同住同睡,並無兩樣,林旦也未覺不對,畢竟這地方條件有限,連張牀都沒有,只能睡在茅草上,而且都是和衣而眠,並無大礙。
月光下,一道人影從側房窗口悄無聲息地跳進了屋子。
這間房子只有平平一層,窗戶也並不高,因此十分容易跳窗進出。
不過這道人影在側房摸索一番後,再進入到堂屋中時,突然被人牢牢抓住胳膊,再一把勒住喉嚨,動彈不得。
月黑風高夜,彼此都看不清模樣,但這道人影自知遭遇不測,渾身顫抖不止。
“你是何人?爲什麼夜襲我家?”雲層吹過,碧華重現,映出林旦的臉,同時也映出這道人影的面孔,有些消瘦,顴骨高圓,林旦從未見過此人。
消瘦男子有些不知所措,眉眼低垂,眼球卻上翻小心地觀瞧着林旦的臉,試探着問道:“這裏不是那個晦氣的家嗎?你們是?”他並未直接回答林旦的問題,雖然林旦不認識他,但他可見過林旦,畢竟是突然出現村子裏的外鄉人,混跡在村子裏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並且當初林旦用銀子來尋處人家住時,他也在人羣中,不過未曾迴應罷了。
對付這種不熟悉的外鄉人,他覺得只要糊弄糊弄就能過去。
不過……等等,他剛剛說什麼?他家?難不成這人鳩佔鵲巢,已經把李木棉那個晦氣殺了?那接下來,豈不是要殺我滅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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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駭人的念頭在這消瘦男子腦中生出。
念及至此,男子啪的一下就癱坐在地,與此同時,他也看見與他同行的那個少女,手中提着一柄奇形怪狀的匕首,明晃晃,寒氣逼人,心中更是暗叫一聲不好。
林旦疑惑地看着男子,說道:“你只用回答我的問題。你是誰?爲什麼要闖進這間房子?”
男子點頭如搗蒜,忙答道:“小人名叫李七蟲,是這村子裏的一家佃戶。”可隨後聲音便淡了下去。
林旦用疑問的語調嗯了一聲,男子突然淚眼婆娑地繼續說道:“我家中老母病重,可是我沒錢給她看病,剛好這晦氣鬼又離開村子了,我就尋思着他家裏還有沒有點值錢的物件,我先借來換錢給我老母看病用。”
說到老母病重時,這位名叫李七蟲的清瘦男子幾近哽咽,一度說不出話來。
這斑駁月光下的一幕動人無比,可林旦卻覺得哪怪怪的,這李木棉家中清貧不應該滿村皆知嗎?爲何還要來此探查一番?
這時,提着匕首的唐薈冷笑道:“我們如何信你一面之詞?”
這段時日,自從出了江陵城後,林旦總覺得唐薈話變多了,不再是以前那副沉默的樣子,也許是因爲以前與紅瑜呆在一起,被淹沒了光芒。
李七蟲小心地繼續說道:“這間房子是晦氣的家嘛,所以我纔敢來偷他家的東西,也算是爲村除害了。那些尋常人家我可是碰都不敢碰,昧良心的事我可以是一件都不敢做呀。”
不料這一番話聽得林旦氣極反笑。
李七蟲見這外鄉人笑了,還以爲這人與村子裏的人一樣,都十分討厭那個像茅廁裏的石塊一樣又臭又硬的晦氣,好歹找到個共同點,那自己也就多了一線生機。
可當雲層再次覆蓋上圓月時,屋內一片漆黑,只聽得林旦用着略微有些發抖的聲音向李七蟲問道:“李木棉這人是害了你們村子什麼?你們連他這家徒四壁的房子都不肯放過。甚至連偷他家的東西都當做是正義之舉!你說呀!”
饒是一條爛命的李七蟲心思格外敏捷,八面玲瓏,很快便意識到自己會錯意,說錯話了,忙想找補一下。
“其實他也沒什麼,李……李木棉人也不壞,下田的時候我還幫過他插過秧呢。其實他是臨走前託我來替他收拾下屋子,不曾想在這遇見各位俠客,我還以爲是遇見賊人,故意如此說的。作不得真。”
月色再次顯露。
林旦冷笑道:“你莫不是以爲我們都是傻子?三言兩語就想將我們哄住。”林旦雖然涉世未深,但不至於如此好騙,至於這人賊眉鼠眼的,恐怕連什麼老母重病也是謊話而已。
林旦一把拎起癱坐在地的李七蟲。雖然林旦比他年輕不少,面孔稚嫩,但好歹也是山川境的武夫,臂力自然遠勝常人,單手提起一個瘦弱的男子根本不在話下。
“我再問你一次,爲什麼你偏偏要偷李木棉家的東西?”林旦拎着李七蟲的胳膊止不住顫抖,並非是因爲力所不及,而是氣到了極點,身體止不住顫抖。
爲何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更何況這房子哪還像個房子,四處漏風不說,連件像樣的傢俱都沒有,都這樣了,這些看着平和友善的村民們還不肯放過他。
林旦甚至想一掌拍死眼前之人,替李木棉出口氣。
可最後還是隻將他扔出門外,任由他倉皇逃竄離開了。
熊金剛不懂,小聲問道:“爲何要放那個人渣離開,還不如給俺吃了,也算除去一條害蟲。”
默默收起料峭的唐薈,看着低垂着頭,渾身無力的林旦,心中也不是滋味,因爲她明白林旦此時心中在想什麼。
這個村子裏的人,無論好壞,爲何就偏偏認定李木棉是晦氣?甚至連一個說句公道話的都沒有。
這世道不公,可林旦又能如何?難道要他把這整個村子屠戮乾淨?那他又是不是算個罪無可恕的惡人?
此時林旦腦子裏一團亂麻,剪不斷理還亂,只是一股悲傷之情,止不住地涌上喉頭,更是在眼角處綻放。
唐薈輕撫着林旦後背,捏了捏他的後脖頸,說道:“我小時候不高興時,孃親總是喜歡這樣揪我的脖頸,她說這樣就能把所有不開心都揪出來。”
看着唐薈一臉真誠的模樣,林旦頓時覺得自己得到不少慰藉,複雜的情緒也緩和了不少。
罷了,世間煩惱如髮絲,何止三千之數,又豈是自己一時半會想得明白的,還是等回了青白山再請教師傅吧。師傅博覽羣書,想必一定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林旦心中不停安慰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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