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湖中月與江上風(下)
封-劍
夜涼如水,尤其是在湖面江上風吹拂時,凝聚成一層白色淡薄霧氣,湖中月朦朧。
男子一襲白衣殘破不堪,手臂胸口處衣衫破損,甚至露出有些白皙的肌膚。
他本想靠着顆桃樹邊歇息一會,等日出破曉後再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可這迎面吹來的清風似乎有點不太對勁,太猛烈了些。
坐在祠堂門檻上的林旦,將唐薈輕輕放在自己身邊,讓她靠在門框上。
正當他準備閉眼小憩一下時,突然面門處一陣狂風襲過,似乎有什麼東西從天上極速飛了過去,絕不是尋常鳥類能擁有的速度,並且直奔面前東山上桃花林中某處。
本靠着一棵枝繁葉茂的桃樹坐着的男子此刻雙掌撐地,艱難起身,雙腿顫抖不止。
看得出雲夢澤此前那擊光華水幕對他造成的傷害不小,也虧得是這白衣男子頭腦靈光,抓住雲夢澤分身的當口逃得快,否則再給他十條命恐怕都接不下雲夢澤盛怒下的再一擊月凝清輝。
甚至男子都懷疑這一擊落在大湖裏,會不會將湖水都給蒸發乾淨,可他就一條命,賭不起!
雲夢澤如飛昇仙子般破空而行,速度之快,飛馳形成的風壓在湖水上壓出一道弧形波紋。等到岸上桃林上空時,更是壓得滿山桃樹不停搖晃,深紅柔白桃花飄落滿地,若是今夜月色明朗,那林旦三人就有一番眼福了,可以看見滿山飄舞的“彩蝶”,浪漫至極的人間絕境。
雲夢澤眨眼間便行至男子身前。
樹下男子撐着身旁桃樹,大口喘着粗氣仰望半空中的“仙人”,雲夢澤則是飄飄然懸於半空之中,冷眼俯瞰腳下的男子。
此時的情形尷尬得遠超男子的預期。
在他估計中,原以爲雲夢澤只有在雲夢大湖上時才能發揮出全部能力,可沒想到這片山連着這片山上的桃花皆是她的屬物,只要自己還在這山上,那便逃不出雲夢澤的掌心。
之所以男子有恃無恐,正是因爲男子有這一手遁術,可瞬間將自己挪移至千里之外。並且兩者都是擅長挪移之術的高手,對這術法都是心知肚明,知道需要耗去不少道行,且不能短時間內頻繁使用,因此男子在雲夢澤將兩人轉移至大湖上後,屢次三番挑釁雲夢澤,便是喫準了她再也追不上自己了。
可他萬萬沒想到,雲夢大湖如此寬廣,自己被帶進了大澤最中央,饒是自己最大限度使出挪移術法,也只能到這東山上。不過距離既然如此遠,那他也是微微安心了些,畢竟這段時間雲夢澤也使不出挪移法,憑腳力,無論如何不可能兩三個時辰行千里。
但當雲夢澤乘上江上風后,速度何止日行千里?幾乎是男子剛緩過神,雲夢澤便又行至眼前了。
一步踏錯,恐怕就是終身錯了。
白衣男子沒想到自己玩得實在太過火了,雲夢澤一副不殺自己誓不回頭的的模樣。
我命休矣!
雲夢澤高高在上,以仙人之姿,稍微擡起右手,掌心匯聚着一團不斷相互交融又自我破滅的素色風球,朝着男子。
“最後再問一次,你爲何來此?”雲夢澤冷聲說道。
冰冷聲音中夾雜着一絲寂滅之意。
在雲夢大澤千年來的寂寞修行,她骨子裏再受不了他人一絲冒犯,或者,肅清冒犯者。
男子見雲夢澤不依不饒的模樣,乾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像是不打算再反抗了,任由雲夢澤宰割,甚至還躺了下去,想讓自己死得更安詳一些。
雲夢澤見這白衣男子壓根兒不理睬自己,依舊是沒把自己放在眼裏,也不願再多費口舌了,心中念頭一動,手中的素色風球緩緩朝男子飛去,速度不快,可風球周圍的空間似乎都被扭曲吞噬了。
兩人同是人間境,但只要沒出這片天地,那依舊是一個神仙與凡人的差距!
可這樣的優勢卻不是人人都有那個命換的,敢問世間有幾人能耐得住沉默千年的寂寞,一復一日地修行,甚至永世不得超生……
眼瞅着這顆恐怖的風球逐漸靠近地上的男子,周圍的樹枝花瓣皆被吸入其中,瞬間便粉碎成灰。
看似求死的男子不慌不忙地從懷裏掏出一卷泛黃的竹匾,張開後,高舉過頭頂,並不粗壯的雙臂撐起這篇竹匾,竟然一點點地將無所不摧的風球收斂在書冊之中。
竹匾上空白處浮現出一行小字:“去來固無跡,動息如有情。”
好不容易將這顆風球完全收納進竹匾中,男子甚至忙裏偷閒,不顧雲夢澤的古怪面色,讀了一遍這句詩,發自肺腑地感嘆道:“鬼斧神工呀!大才!”
男子身上謎團衆多,稀奇古怪的來歷,前所未見的術法,放蕩不羈的性格。
雲夢澤飄然落地,她從未想過自己這一招致命殺招竟然奈何不了這個手無寸鐵的傢伙。不過,這並不以爲着雲夢澤便再無手段了。身旁一道江上風匯聚,逐漸成一柄刀型,浮在她的手側。
男子緊張得嚥了咽口水,掙扎着緩慢起身,邊往後退便哀嚎道:“姑娘,我錯了,先前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都是我裝的,你要是再來一招我可真接不下了。你總不能問一個死人問題吧!姑娘!”
雲夢澤凌波微步,羅襪生塵,裙襬雖拖在泥地上,但絲毫未沾染上污穢,自有一股風包裹着她的衣物,使其始終潔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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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雲夢澤聚精會神,死死盯着男子,不會再讓他有絲毫逃竄的機會了。
男子有些無奈地從袖中取出一幅用鑲金嵌玉竹筒裝就的字畫,鋪排在滿是花瓣的地上。
這一幅畫,儼然是司州皇宮中仿製的“武陵春色”圖。
右下角落着一枚印有“無玄無真”四個字的硃紅印章。
雲夢澤不解其意。
男子補充了一句:“她想看看你現在到底是神?還是人!”
突然,遠處一株桃花樹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雲夢澤指尖反手甩出一顆水滴,命中那株桃樹,瞬間炸裂開來,花瓣飄落滿天,露出樹後林旦的身影。
林旦不久前才爬上上來,躲在樹後,一直以御氣之法觀察兩人,不過不小心靠在了樹上,才讓兩人發現了他。
可林旦這一鬧,讓男子突然有了可乘之機。
他捏碎懷中藏着的另一塊竹匾,瞬間一步踏破虛空,饒是雲夢澤目光灼灼,江上風化作的烈刀直衝男子,可也再留不下半分衣角,被暗黑到極致的虛空吞噬。
男子突然又從虛空中露出一顆頭來,哈哈大笑,說道:“有緣終會再見,希望下一次見面時,雲夢姑娘不會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岸闊湖波溢,程遙楚岫微。再會了!”
隨後,男子倒入無盡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雲夢澤其實暗中也鬆了一口氣,這場戰線極長的戰鬥,讓她不禁想到了千年前,自己還是一位莽荒中的修道者時,四面皆敵,絲毫不能鬆懈神情。
不過這男子所說的,看看我到底是神還是人?這句話是何意,還有那副畫,爲何與雲夢大澤如此之像,甚至更加豔麗。
男子走後,林旦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的腿腳功夫可比不上雲夢澤的江上風,等他感受到雲夢澤的動靜後再慢吞吞地爬上山時,男子與雲夢澤已經到戰鬥結束的時候了,因此林旦只在樹後感受到男子似乎給她看了一副畫,可他卻無法查看到畫上所繪的是什麼。
對雲夢澤來說,林旦見了什麼都無所謂,更何況這也並非什麼祕密之事,並且她自己也沒弄明白這白衣男子所言之意。
雲夢澤不想再理會林旦,手指一揮,江上風吹動,帶着雲夢澤飄向大澤深處。
即使林旦見過劉刑一劍破雲這般驚天一擊,但全然沒有云夢澤此時乘風踏空而行以及那白日裏見過的男子一腳踏破虛空來得瀟灑。
林旦看得呆了,同時也對在風雨橋時,未曾購買那個白衣男子的詩文而後悔不已。
遠處,雲夢澤在大湖之上某處浦嶼前停了下來。
這個小島深處雲夢大澤,只有些雜草和鸕鳥停留在此,即便是世代在湖邊以捕魚爲生的漁民,也不曾到過此處。
這裏是獨屬於雲夢澤的一處宅邸。
湖中月便在雲夢澤的腳底,江上風替她褪去累贅的衣裳,若不是月前劉草前來鬧事,她根本懶得出面見世人衆生面孔。她在湖中潛心修煉已不知過了有多久了,偶爾浮出水面透透氣,也是一絲不掛的模樣,對她而言,容顏身姿不過都是無用皮囊而言,在她失去心愛之人後,這一切都再無意義了。
對雲夢澤來說,唯一剩下的便只有修行,無窮無盡地修行。
久未對敵,雖然各種術法神通有些許生疏,不過雲夢澤完全可以仰仗自己的通天修爲壓死那個白衣男子。可如今這世道好像有些變了,那男子的手段讓她十分不解,甚至有些後怕,完全不是百年前江湖上流傳的招式。
細細算來,自己上一次醒來,還是他離開時才呼喚的我……
思及故人,雲夢澤手指一鉤,江上風從湖水中捲起那塊雲紋九孔玉佩,細緻地吹散上面的水漬,再輕飄飄地落在她的手心上。
她不願意將這件舊物放在身上,怕得就是與人爭鬥時損傷了分毫,因此將其深深藏在湖底,只有在自己相思時纔會取出來看一看。
雲夢澤自從醒來後,便再沒有陷入沉睡中修行了,也正是此番清醒,她才察覺到自身原來早已陷入瓶頸不知過了幾百年了,這幾百年來不過是在做無用功而已。
那麼人間境之上呢?
即便是雲夢澤也不可得知,在千年前的莽荒時代,修道者極少,能以術法入道者更是十不足一,多數都是以武入道,可惜在那個年代,爭鬥無窮,只有是個有戰力的人,便會陷入無止境的爲資源而戰中,因此無一人能走到大道盡頭。
反倒是雲夢澤融身於湖中,這番在當時看來是逃避世事,自私自利的行爲反倒是保全了自身,甚至到了人間境的終點。
雲夢澤摩挲着手中玉佩,癡癡地望着湖中月,腦海中卻滿是那張畫的模樣。
小巧而精緻另一處雲夢湖?
還有那個男子的說的“她”想看看我到底是人還是神?
全是一些雲夢澤搞不明白的事。她決定不再多想,支身投入湖中月裏,在星河霧燈中酣睡一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