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宫外孕
是個哥儿,此刻浑身湿透地躺在地上,脸色青紫,腹部彭隆,已经丧失知觉。
婢女们紧随其后上岸,看到公子不省人事,一部分人赶紧回家通知老爷,一部分人在旁边啼哭。
旁边围观的百姓在议论。
“如此年轻的公子可惜了啊。”
“好像是张绥将军的侧夫人,流微公子。”
“画舫上写着张字,想必就是。”
“這些婢女怎能這般不小心,让公子坠湖,都知道流微公子虽是侧室,却是张将军最宠爱的夫人,让他遭此劫难,张将军定不会轻饶這些婢女。”
“何止,听說流微公子刚怀上身孕,前几天张府敲锣打鼓地星州裡发了两筐鸡蛋呢,救不回来便是一尸两命,這些婢女定然难活。”
时暮才知道,這位落水的哥儿竟然還有孕在身。
正想過去帮忙急救,一位身着蓝色儒衫的青年男子先一步上前,指挥小婢女们,“快!把公子反身抱起来。”
有认出這男子的路人立刻說:“是鹤林堂的靳大夫!”
“沒想到靳大夫就在這裡,听說靳大夫医术高明,想必流微公子有救了。”
小婢女们虽然不认识這位大夫,但既然周围的人都說是小有名气的大夫,立刻七手八脚地按這位靳大夫所說,转過公子的身体,抬高腹部。
果然从唇边吐出不少水来,彭隆的腹部也瘪下去不少。
看腹围還是孕早期。
靳鹤林又给溺水公子诊脉。
按压手腕许久,表情越来越不好,最后摇了摇头,“水虽然吐了出来,但脉搏几乎触不到,待我为他熏艾,希望公子能挺過這关。”
一听這话,那些小婢女顿时又嚎啕大哭起来。
靳鹤林让小婢女们围在旁边,稍作遮挡。
然后,取了随身携带的艾叶,解开公子的衣服,用艾叶灼灸神阙等数個主要大穴。
正熏着着穴位,有人从婢女身边挤进来,大声道:“让我救他!”
靳鹤林看到,是個十八九岁的少年哥儿,顿时傻眼,“你是?”
时暮走近,先检查溺水之人的瞳孔,等圆等大,存在对光反射。
“我也是大夫。”
哥儿?是大夫?
不止靳鹤林,连這些平日裡很少出门的小婢女们都有些不知所措。
看着哥儿大夫半跪在公子身侧,交叠双掌,按在对方胸口,开始持续不断地按压。
靳鹤林看呆了,“這……你……這是……”
围着公子的婢女们也疑惑地小声讨论。
“這样按一按就能救公子么?”
“不知道啊,我从未见過這样的施救方法。”
“沒事,還有靳大夫在为公子熏着穴位呢。”
“公子,你快点醒来吧。奴婢快急死了。”
淹溺致人死亡的原因,是因为水进入气道,引起窒息。
时暮进行胸外按压几次后,一手抬起淹溺哥儿的下颌,另一手捏住鼻子,自己吸了口气,低头将气吹入他口中。
這下,婢女和靳鹤林更震惊了。
“這是做什么?”
“這真是在救人么?”
时暮连做了几轮心肺复苏和人工呼吸,手都按酸了,对方终于恢复心跳。
靳鹤林看淹溺公子有了反应,赶紧把脉,随后喜道:“公子活了!”
小婢女们瞬间叽叽喳喳地开心起来。
“太好了,公子沒事了!”
“還好有靳大夫!”
时暮的心却依旧悬着。
這可是一個孕早期的哥儿,淹溺窒息会造成胎儿缺氧,导致流产,得赶紧给他进行产检。
用空间裡的b超查看宫腔时,时暮愣住了。
子宫内居然沒有找到孕囊,往右边移动,然后在左侧输卵管壶腹部看到了孕囊,還有心管搏动的血流信号。
时暮人麻了。
這哥儿是宫外孕。
难怪他会掉进湖水中,也许就是身体不舒服导致。
這时,淹溺哥儿缓缓清醒,但状态依旧不好。
小婢女七手八脚把人扶起来,往轿子裡送,想让他回去休息。
时暮毫不犹豫地拦住轿门,“公子!你情况很不好,必须立刻诊治!”
宫外孕就是异位妊娠,是产科常见的急腹症之一。
也是孕早期导致孕妇死亡最多的病症。
异位妊娠简单来說,就是精子和卵子结合后形成的受精卵沒有在子宫内着床,而是在其他地方,包括但不限于卵巢、输卵管、宫颈這些不该待的地方着床。
胚胎在不能容纳的部位着床发育后,会引发宫外孕流产或者宫外孕破裂。
流产和破裂都会在极短時間导致患者腹腔内大量出血,使患者迅速陷入休克,丧失生命。
孕囊小的情况下可以使用化疗药物,但孕囊超過三厘米就必须进行手术。
虽然妊娠原理不完全一样,但哥儿的生殖系统也是一样的。
不及时处理宫外孕,就会因为大量腹腔内出血危及生命。
张家的公子刚缓過来,脸色苍白,瞥了一身粗布衣服的时暮一眼,淡声问婢女:“他是谁?”
小婢女们纷纷摇头表示不认识,又向公子禀报了刚才的经過。
她们看不懂时暮的心肺复苏,只觉得靳鹤林艾叶熏穴更有用一些。只向公子禀报,“是這位靳大夫救了公子您。”
听到时暮口对口替自己吹气,溺水公子表情立时不太好,有些气恼,還有几分嫌弃。
一個穷嗖嗖的平民,居然敢這样轻薄自己?
若他不是哥儿,张流微定要狠狠惩处。
冷冷昵了时暮一眼,便看向了靳鹤林,稍稍低头,“谢靳大夫相救。”
其实,靳鹤林刚仔细思考了哥儿大夫按压胸口和口对口吹气的救人方法,已经意识到,這做法的确能救人。
溺水是因为水进入了气管,通過吹气,可以畅通病人气管。
原本心中对這哥儿颇为赞赏,沒想到流微公子会以为救人的是自己。
靳鹤林知道,张绥虽然只是正三品的怀化将军,但他乃先皇后和宸太妃的表侄,和凌王谢意是表亲,在沂都這個遍地贵胄的地方也算得上举足轻重。
靳鹤林是鹤林堂的坐诊大夫,在东市虽然小有名气,但只是一個乙字号的大夫。
沂朝规定,从乙字号晋升到甲字号,需要进太医署学习之后通過考核。
可进太医署谈何容易?
此刻,能搭上流微公子的关系,正是难得千载难逢机会。
若得张将军引荐,进太医署就容易多了。
想到這裡,靳鹤林把本要讲出的事情全貌吞了回去,绝口不提时暮,只恭敬躬身行礼,“能救公子,是草民的福气!”
张流微点头,“好,我這几天刚好有点不舒服,還請靳大夫随我回府继续替我诊治。”
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好事,靳鹤林心中大喜,把行礼的腰弯得更低,“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眼看婢女就要搀扶着张流微离开,时暮急了,伸手抓住张流微的衣袖,“公子,你是不是自潮热期停止后,一直左侧下腹持续隐痛,下身還有少量出血?”
时暮看他還想反驳,直接清楚明白地告诉对方,“你腹腔出血的情况比表面上看到的严重得多,如果不尽快诊治,一两日之内恐怕就性命难保!”
张流微沒想到他居然准确地說出了自己的症状。
他从潮热期停止确诊怀孕后的這十多天,右边无事,左边小腹一直隐隐作痛,也确实有少量出血。
請了太医院的两三個大夫反复来看诊,都說是胎像不稳,恐会流产,所以這段時間,张府之中,保胎药从沒停過。
但从沒大夫說過什么性命危及的话,這哥儿张口就来,這样诅咒自己,张流微顿时勃然大怒,甩开时暮的手,“放肆!你是什么东西?敢這样說我!”
时镜发现這边有好戏看,也围了過来。
這庶子,這边帮殿下看诊,那边又凑到了流微公子跟前,攀高枝的心思藏都不藏了。
看他在流微公子面前乱說话,时镜笑眯眯地走過来,特意给张流微介绍,“流微公子,他就是被我們时府赶出家门的庶子时暮,一无所长,好逸恶劳,专做坑蒙拐骗之事。”
张流微听完,看向时暮的眼裡只剩鄙夷,冷哼,“秽德彰闻,不可信任!”
這句话很熟悉,时暮這才发现,原来這個流微公子,就是拒绝自己租下梅花大街那间铺子的张家夫人。
原来不是夫人,是侧夫人。
但他现在沒心思管這些,张流微這么年轻,看起来不過二十出头,大好的人生刚刚开始,怎么也得再劝上几句,“公子,我是什么人现在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赶紧治!”
张流微自从嫁给张绥后自视甚高,這种又穷又懒的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语气裡满满的嫌弃,“把他给我拦开!”
时暮被拦开,只眼睁睁看着张流微坐上轿子,走远。
宋念山早就买完香饮,但因为时暮去看杂耍艺人,两個人错過了,到处转了几圈,此刻才终于在這边的落水事故现场找到了时暮。
偏偏又被张家的婢女隔在了外面,此刻,张家的人散去,才终于回到时暮身边。
那位公子对时暮疾言厉色,可把他急得满头大汗,赶紧问:“你沒事吧,小暮。我跑了好几圈都找不到你。”
眼下時間也差不多,催促时暮,“东西也买好了,我們赶紧回去吧。”
身边的小哥儿却只盯着张家离去的方向,沉思道:“不行,我不能走!”
宋念山吃了一惊,“你要做什么?”
时暮快速交代,“宋大哥,张家很快就会发现我說的腹中出血是对的,肯定会来找我,那哥儿十万火急,我准备去他家附近等,节约時間。”
說完,他匆匆就要走,宋念山一把抓住人,无比疑惑地问:“你的意思是你還想帮那公子诊治么?”
时暮耐心给他解释,“宋大哥,他那情况,多耽误半天可能命就沒了!”
宋念山宋念山从来沒有像此刻這样,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哥儿在想什么。讷讷地问:“可他沒有想让你救啊?”
那個姓张的公子如此看不起他,沒有给過他一個好眼色,他为什么還会关心那人能不能活?
时暮只觉得格外费解,“既然有机会,一條人命,能救我当然要救!”
宋念山满眼都是困惑,“可他根本看不起你。”
时暮一直觉得宋念山是個很好的哥们儿,朴实沉稳,待人厚道,這段時間的相处,他已经把宋念山当成很好的朋友。
可這一刻才发现,自己不懂宋念山,就像宋念山不懂自己。
“人命关天,他怎么看我是他的事。”时暮抬臂挡开宋念山的手,“宋大哥,你回去吧。”說完,转身朝着张家离开的方向走去。
时暮心裡多少有点憋闷。自己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却得不到身边朋友的了理解。
但多年的临床,让他明白了一個道理,眼睁睁看着生命逝去而无法挽回痛苦,远比被病人误解来得深刻。
甚至能让一名医生终身难以释怀。
时暮也不知道张绥的府邸在哪裡,反正在西市,過去一问就知道。
低着头沿湖岸往前,刚走出几步,突然再一次被人握住手腕。
不轻不重的力度,但足以让脚步停下来。
随着心口涌来一缕细微电流,时暮回头,看到是谢意。
他沒走?
锦衣华服的男人站在树后,语调虽淡,却自沉稳笃定,“你不用着急,我陪你去张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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