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救世主的暗戀對象09
他通讀每一本藏書,數得出每一件珍寶的來歷，叫得上每一個僕人的名字，甚至悉知這座城堡裏每一塊磚的紋理。他是蘭斯塔家這一代的獨生子,魔族王室最後一位繼承人，奧爾尼亞城最優秀的占卜師。
自從他的曾祖父徹底失去了國王對各地的治理權,蘭斯塔家漸漸成爲純粹的魔族象徵：漆黑的長髮,暗紫色的眼睛,穿着樣式繁複的華服，在城堡中供人朝拜。然而爲防止國王再次奪權,反叛者們輪流看守城堡，在周圍設下禁錮王室的咒語,王室自由出入城堡的權利被剝奪了。
梅恩的臉色因爲長久不見陽光而蒼白，皮膚下的靜脈泛着病態的綠色,活像從他頸項上生長出的爬藤。
即使如此，他依然是個俊美的青年。
他正捧着一顆水晶球，安穩地睡在天鵝絨墊上，脣邊勾起一點弧度，沉浸在他香甜的夢裏。在夢裏,他看見了奧爾尼亞城的格鬥競賽。
梅恩想找的人在決賽中連贏了幾場，最終拿了冠軍。
那個魔法師在競技臺上伸着懶腰,似乎沒消耗太多體力,淺金色的髮絲被風吹起。裁判宣佈勝利之後,魔法師看着自己身邊黑髮紅眸的青年，溫柔和愉快都寫在笑容裏了,笑容讓他漂亮的臉更加柔和動人。
但漸漸地,畫面回到了這座關了梅恩二十幾年的城堡。
“醒了嗎？”
瑞歐·卡奈利安,奧爾尼亞城真正的掌權者,正坐在梅恩旁邊，撫摸着他的臉頰。
梅恩睜開雙眼——其中一隻是紅色的。他嘴裏念着簡單的咒語，紅色的那隻眼睛就恢復成了紫色。每當梅恩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瑞歐就和他交換一隻眼睛的視力，讓他看得到自己遇見的人事物。
“喜歡競技賽嗎？”
“嗯。”
“如果我能破解城堡裏所有禁錮王室的咒術，就能放你出去了。”
“那很難吧。”梅恩的聲音輕飄飄的，似乎心不在焉，“如果能破解的話，我就不需要你的視力了。”
“再難的事也會有辦法。”
瑞歐抱着他，輕撫他柔軟的黑髮，親吻他的額頭、臉頰，然後是嘴脣。
梅恩熟練地迴應着，直到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但他其實不明白這件事的含義。如果這是愛情，爲什麼瑞歐從來不說愛他？
在手指相扣之前，戀人之間總要說點甜言蜜語——書上都是這樣寫的。
而他也沒有對這個霸道又沉默的男人說過“愛”。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總在想着自己什麼時候能自由，自由到不需要依靠對方的施捨，也能看見外面的世界。
他滿腦子都是嫉妒和對自由的渴望。
“瑞歐，如果我說，我想在魔族再度掀起戰爭，你會幫我嗎？”
他們抱着對方，臉頰上泛着細密的汗珠。
“爲什麼？你想奪回王室的權力嗎？”
奪權對於懦弱的王室而言，幾乎已經是個禁忌的詞彙了。瑞歐感覺自己懷裏的人顫抖了一下，顯然是被說中心事了，卻很快否定，“不……我只是想……想找找樂子。”
這個天真的小國王什麼情緒都寫在臉上，撒謊也瞞不過他。
“只要你覺得開心就好。你想讓我怎麼做？”
瑞歐對他人的性命漠不關心，梅恩甚至覺得，等他對自己沒了興趣，即使自己死在他面前，他也不會轉頭看一眼的。
“我需要羅伊的血，我在占卜裏看到，他的血是召喚亡靈的關鍵。我需要很多血，最好是新鮮的動脈血……反正只要他還留着最後一口氣，你就能治好他，對吧？”
他說得急促，渴望對方點頭應允，完全不明白自己在說多麼血腥的事情。
瑞歐淡淡地答道：“嗯，只要他還活着，我就能治好他。”
“如果我直接問羅伊，他會答應嗎？”
“怎麼會呢？正常人都不會的。我只能想辦法把他綁過來。”他說着這句話，不帶絲毫感覺，彷彿他要綁來的對象是一個不會反抗的死物。
梅恩不知道什麼纔算正常人，“那就聽你的吧。”
……
競賽結束後，獲得冠軍的艾爾文和沈一在旅店裏歇下。
今天是最後一天，對手遠遠比前幾天難對付，好在他們還是贏了。艾爾文並沒有表現出應有的愉快，他仍然滿懷心事似的望向窗外。
艾爾文在沈一面前藏不住什麼心事，沈一一眼就看出了對方的不對勁：“不開心嗎？”
對方沉默着，好像沈一是在自言自語。沈一也習慣了，繼續說道：“你想快點到莫倫島，見見傳說中的人魚，是嗎？”
“不是的。那種未知生物的血能不能讓人不老不死，和我沒有關係。何況那只是個傳說而已。”
沈一瞭然，笑道：“那就是不想太快到達目的地了。”
艾爾文才意識到自己被沈一套話了，冰山一樣的臉上浮現出苦惱的神情。
“我們可以走得慢一點。”
沈一試圖讓他放寬心，但艾爾文似乎不允許自己鬆懈下來，寧可帶着疲憊和苦惱入夢。
在親人的生與死之間做抉擇，整日整夜與迷茫爲伴，最終只會傷到自己啊。
沈一看他在夢中終於舒展了眉頭，自己才放心睡下。
冠軍第二天就能去城堡面見國王，得到國王親授的預言。
剛踏進城堡，沈一就感應到一個巨大的咒法陣像圍欄一樣圈住了城堡，連牆面上每一塊磚都刻有咒文。一般來說，咒術師死後咒文會消失，這些刻着家族紋章的卻不同，它們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即使死後，咒術師締結的契約也會傳給他們的繼承人。
“這是專門囚禁王室的法陣，至少要有十幾個頂尖咒術師才做得出來……”
當年推翻王權的那些人也太狠了。沈一沒敢說出來，畢竟掌權的就是這些心狠手辣的人。
【小哎氟，開“天眼”。】
【好的0w0。】
領路的僕人陣營是中立。
大殿的鐵門打開，暗紅色的地毯從腳下鋪到王座上。國王還是個少年，面色蒼白，看上去病懨懨的，出乎沈一的預料。
他的陣營也是中立。沈一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陣營中立並不代表他們對魔王的研究沒有企圖。
兩人向國王行禮的同時，FFF提醒沈一，【宿主，奧爾尼亞的城主在門外。】
【他在門外做什麼？】
【他一個人站着，沒做什麼。】
【……】
沈一暗想這堂兄弟兩個脾氣都挺怪的。
大殿裏安靜得很，沈一能聽出艾爾文無意識地屏住呼吸。國王梅恩握着一個巴掌大的水晶球，專注地凝視着其中的影像。
影像占卜是讓未來投射在透明物體上，水晶球的曲面能容納更廣的視野。沒有占卜能力的人，只能在水晶球中看到模糊的影像，所以，殿中只有梅恩能明白具體在發生什麼。
漸漸，球面上出現了無邊的海，乍看像蔚藍色的液體裝滿了水晶球。
“海上有一座無人打擾的孤島，住着與世無爭的人魚族。你會在那裏……”
梅恩輕柔的嗓音在空蕩的殿內迴響。
“你會在那裏，親手殺死兩個你最愛的人。一位是你的父親，一位是你身邊的這位魔法師。”
艾爾文怔在那裏，嘴脣比任何時候都要冰冷，失去血色的臉頰僵硬得擠不出一個生動的表情來。
在沈一的常識裏，未來是不能預測的。如果當真能夠預測，並且不可改變，那任務者的存在就是一個笑話。
可是以魔法、咒術、格鬥和預言爲主流的世界裏，被占卜師下了定論的事情就是註定的，誰也無法改變。
沈一握住艾爾文的手，盼着他冷靜下來。對方蒼白的嘴脣顫抖着，木然地望向他。
“羅伊，即使他以後會殺死你，你也要握住他的手嗎？”梅恩感到困惑。
“是的，國王陛下。”沈一平靜地迴應，“即使您預見的未來是不幸的，我也相信這一刻的他和我，有能力改變未來。”
梅恩若有所思，過了很久，才恍然大悟似的，對沈一說，“你也愛他，所以相信他。”
“我……”
對方就這麼直白地點破沈一的心思，沈一有些窘迫，艾爾文卻不給他說話的時間，扯着他的手便要離開。
“謝謝您的占卜，我收到這份珍貴的預言了。”艾爾文生硬地說道——以這句話對占卜師道謝，是魔族的傳統。
他顯然是想逃離這個地方。剛剛推開門，卻見到瑞歐慵懶地倚靠在門邊，以一種俯視一切的高傲神態瞥了他們一眼。
“小鬼，好久不見。”
艾爾文停下腳步，“你還是那麼討人厭。”
瑞歐笑了笑，對艾爾文的厭惡不甚在意：“你也還是那麼傻。你旁邊這位‘你最愛的人’都做了什麼好事，你還不知道吧？”
沈一趕緊問FFF：【我認識瑞歐嗎？有關於他的記憶嗎？】
【沒有啊，我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宿主身份的QAQ。】
【完了，艾爾文要是徹底懷疑我，不跟我一起旅行了，有人用魔法攻擊他他不就死定了？】
【宿主你不擔心一下你完成不了支線任務不能從實習轉正嗎……】
瑞歐嗤笑一聲，“你父親做的每一件蠢事，都少不了這個魔法師幫忙。國王在占卜裏看得清清楚楚，你以爲你的寶貝就很無辜？雖然我不在乎你父親殺了多少人，但是你這個自以爲正義的樣子，真是傻得讓人發笑，艾爾文。”
艾爾文握着沈一的手加重了力氣，頭低下去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比你瞭解羅伊，你閉上嘴，當好你的城主就是了。”
艾爾文腳步愈來愈快，等走遠了，沈一才說，“艾爾文，你怎麼了？”
“那你告訴我，你到底瞞了我什麼？”
沈一實話實說：“我想不起來了。”
“你明明就和父親有聯繫，那天我都看到了，他的烏鴉停在你手臂上。他對你說了什麼，你爲什麼不告訴我？”
沈一再怎麼從容，此刻也沒法和艾爾文平靜地交談。
“我說了，我什麼都想不起來。如果我想得起來，我一定會告訴你真相，不會讓你費盡心思懷疑我！哪怕你知道真相會立刻殺了我……”
“殺”這個字眼似乎刺中了艾爾文的痛處，他不再嘗試反駁了，嘴裏重複着這句話，費力地消化着它的含義。
不知爲何，一段朦朧的記憶涌上他的腦海。
記憶很模糊，連場景都看不清，他卻清晰地記得自己面前的人對自己說的話。
——“我知道你在努力。”
——“努力地改變自己多疑的性格，努力地想要不顧一切地相信我。”
——“但是做了錯事就要承擔後果，這個世界我不會原諒你。”
——“希望下次再見，你能相信我。”
是沈一。
他什麼都看不清，卻能清楚地意識到，對他說這些話的人，是他深愛着的人。
他來不及分辯這段朦朧的記憶爲何突然存在，也許是年幼的時候沈一對他說的。
想着，他突然覺得心口一陣鈍痛。似乎他的懷疑和戒備會讓他失去真正珍貴的東西，他的心提醒着他不要犯下難以彌補的錯誤。
我能相信你的。
他對自己說道。
緩過神來，艾爾文趕忙說道：“不要。”他拼命搖頭，“我不想因爲懷疑而傷害你，我不想失去你。”
更不想親手殺死你。他的嘴脣無聲地說。
想也不用想，他的煩躁度又在上下浮動。
“如果你現在不想……殺死我，那我們就先回去。如果國王說的是真的，魔王就一定在莫倫島。我們就朝着那個方向走。”
他其實早就從任務進度變化推測出魔王的確在那裏了，占卜只是讓他更加確信而已。
沈一冷靜下來，眼睛望向別處，不忍心看他因矛盾而痛苦的面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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