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十二隻皇兄
衙署的大牢是一棟石質建築,粗糙的外牆深棕色,幾欲與土地混爲一體；裏面包裹着兩列牢房,每間牢房在最高點開了一個一掌寬的鐵窗。
林慕蔚站在大牢前等待，看見林默和織嵐後，他抖開手中的披風迎了上來。
“牢裏陰冷,披着點吧。”
“多謝哥哥。”林默微微一笑，“孟平……找我？”
林慕蔚點點頭,神色不明：“他說見了你就立刻說出主使。”
“他在我身邊許久，還算有點心機，不知道這次他又想耍什麼花樣。”
林慕蔚說着,又看向平日被捧在手心裏的林默,嬌嬌弱弱的，前不久還昏迷了一次。
他突然有些後悔,怎麼就真把她叫了過來。
“……我送你去簡夫人那裏吧。”林慕蔚突然說道。
林默莫名其妙：“爲什麼？”
林慕蔚抿了抿嘴脣沒說話。
林默的視線移到不遠處的牢房上，挑了挑眉，朝林慕蔚笑道：“哥哥覺着我是什麼膽小鬼不成？會怕大牢？”
“他差點殺了哥哥和我，我定然要見一見的。”
林慕蔚見她這樣說，也沒有推脫的理由。
周十一打開了牢門，林慕蔚便帶着林默一同走了進去。
孟平的牢房在最裏面，沒有小窗，只有地上薄薄的一層乾草。
孟平抱着膝蓋坐在角落,身上傷痕累累,渾身髒污,林默差點沒認出他。
聽到聲音，孟平猛地擡起頭朝這邊看過來。
大概是林慕蔚怕他蓬頭垢面的嚇到林默，叫人特意把他的臉洗乾淨了。
孟平雙眼爆發出求生的慾望，不顧滿身傷痕，手腳並用地爬了過來，死死地抓着欄杆，擡頭看向林默：“公主！公主！小人有話要說。”
林默不着痕跡退了一步，微微皺眉：“你若知錯，同哥哥說便是，叫我來做什麼？”
“我是不會替你求情的。”
孟平卻絲毫不受影響，露出癲狂的笑容：“公主……小的這話，三殿下可聽不得。”
“你若硬是要讓他聽……”孟平看了眼林木我，眼中閃過詭異的光，“您一定會後悔。”
林慕蔚抓住林默的手腕，語氣溫和：“看來他瘋了，我帶你出去吧。”
“我沒瘋！”
孟平抓着鐵欄，似乎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林默看得出他沒有真的瘋掉，他正在拼命抑制自己的過激動作，免得林默也以爲他瘋了。
所以說，孟平是確實有話對她說？
她忍不住對視上孟平的眼睛。
不知爲何，心裏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某個聲音告訴她……她應該留下來聽一聽。
“哥哥，你們先出去吧。”
林默擡起頭，朝林慕蔚莞爾一笑，“我就站在這兒，不會有事的。”
林慕蔚一愣，壓低了聲音：“都怪哥哥這樣輕易把你帶來，讓你聽了他的這些胡話。”
他瞥了一眼孟平，溢出滿眼殺氣。
“狗嘴裏吐不出什麼象牙。”
林慕蔚又輕輕扯了一下林默：“跟哥哥出去吧，”
“哥哥，我真的想聽聽他會說些什麼。”
林默抽出手，神色誠懇。
林慕蔚與她對視良久，最後還是敗下陣來。
“半刻鐘。”
他看了眼孟平。
後者抓着欄杆的手激動到微微顫抖，低下頭避開林慕蔚的視線。
待林慕蔚離開，偌大的牢房只有他們兩人隔着柵欄一跪一立。
孟平猛地仰起頭，露出駭人的笑容：“公主，只有您能救我了！”
林默剛想說憑什麼要救你，突然聽到他的後半句——
“小的可都是按您的吩咐來的！”
林默差點沒站穩。
“你說什麼？”
孟平刻意放輕了聲音，卻也難掩激動：“你忘了？是您吩咐的小的啊！您說要是午時沒來找小的，就等到了南甫城再下手，若是午時來了，路上就下手！”
林默的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她捂住心口，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自己真的有設定這樣的劇情嗎？
“你胡扯！”林默繃着臉，冷冷地俯視着他，“我沒有見過你。”
“是、是，您沒見過小的。可是二殿下呢？”
“您向二殿下告密的那天，小的就在屏風後，您走後，二殿下就讓小的按您的吩咐做。”
孟平見林默的神色漸漸有了變化，便知她想起來了。
他雙眼發光地拋下最後一個炸彈：
“小的聽見您親口說的，您怕三殿下報復您，就讓二殿下要做就做的乾淨，斬草除根是最好！”
林默腦子裏“轟的一聲”，她站在原地，突然覺得眼前一片空白。
她記起來了。
原身真的在告密當天說過這樣的話。
林默伸手在前面探着，終於扶到了牆。
她靠住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起伏劇烈的情緒讓她險些一口氣沒喘上來。
她沒想到……原身居然會這麼狠。
斬草除根？
那可是她親哥哥！
林默的一切計劃都被打亂了。
她本想着，在南甫城的這些天要跟林慕蔚好好聯絡感情，時不時去他面前刷刷好感。
林默會記住他的喜好，會用自己記得的劇情幫他穩定他在南甫城的地位，並早日打退蠻族。
她今天會給父皇寫信，說明這裏一切都好，讓他派些能暗中做事的人來，順便在把自己的小金庫收拾收拾帶來些。
幾年，只要幾年，她會幫助林慕蔚像江知那樣，得到一衆邊城的尊敬，並在朝中佔有一席之地。
太子也不再會是威脅，嫺妃會被剷除掉，皇帝也會正視這個兒子。
到這時，林慕蔚應該也能找到自己真正的道路。
林默剩下的時光，都會陪着林慕蔚，看着他成家立業，看他追尋到自己喜歡的事，林默都會陪在他身邊。
可是一切都建立在林默“一時糊塗”的前提下。
林默可以說自己被嫺妃挑撥，頭腦一熱，做了錯事。
這樣的錯，她用一生彌補，總是夠的。
可現在！
林默聽到孟平的呼喊，轉頭看了過去。
孟平見林默面色恢復，希望復燃：“公主記起來了吧？那日、我還以爲公主是來看小的辦事利否呢！”
林默抿着微微泛白的脣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到底想說什麼？”
孟平眼睛一眯，語速飛快：“只要公主能保下小的，小的一定不會說出去！”
林默捏緊了拳頭：“你差點殺了……我，你覺得我能就這麼放過你？”
孟平：“那就看公主如何選擇了。”
孟平跟在林慕蔚身邊這麼長時間不被懷疑，一方面他有救命之恩，另一方面他確實有過人之處。
比如現在，他本以爲林默會來救自己，才硬生生挺到了最後一刻。
他咬着牙，笑得僵硬。
誰知道林默是真的忘記自己說過的話、幹過的事了？
不到萬不得已，他自然不敢得罪林默。
可一旦說出來，他知道林默一定會選擇自己想要的答案。
過了一會兒，林默敲了敲牢房的門。
牢門被打開，林慕蔚站在門外。
他逆着光，林默看不清他的臉，只是揚起一個笑容，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哥哥，放了他吧。”
面前的人頓了頓，語氣溫柔地問：“爲什麼？”
林默不是很擅長面對家人撒謊，可事已至此，她別無選擇。
“因爲，孟平說他也有一個妹妹。”
林默笑着，卻流起眼淚來：“他說他妹妹也在等他回去。”
“不管是不是真的，我都覺得應該再給他一次機會，哥哥你說呢？”
“哥哥有我，一定也能理解他的感受吧。”
林慕蔚站在光裏，似乎在看着林默，認真思索她的話。
“哥哥？”
林默等了很久，剛要擡手抹去眼淚，林慕蔚突然伸出手，捻着帕子，動作輕柔地拭去了她的眼淚。
“好。”
“你想什麼時候放？”
林默見他同意，連忙說道：“不若就今晚吧！”
林慕蔚點頭：“好。”
林默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的笑容真切了些：“我回家叫人做些好喫的，等哥哥回來！”
林慕蔚依舊點頭稱好。
林默回到宅子，先吩咐下人備好一桌好飯好菜。
她派織嵐去前院聽着消息，又帶着周十一回到西苑，坐在院子裏。
她心中思緒萬千，最終還朝身後的周十一勾勾手指：“你過來。”
周十一順從地走上前。
林默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你去看着，等孟平出來了……”
“小姐！”織嵐遠遠地喊了一聲林默，後者擡頭望去，看見她慌忙的樣子，心中不安更盛。
織嵐一路小跑到林默面前，一邊喘着氣一邊擡眼對上她的眼神：
“小姐，孟平……死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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