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一隻公主
“回嚴姑姑,昨晚娘娘去請陛下，回來後便神色鬱郁。奴婢想着，許是昨晚哭得傷心了，今日睡得久一些也不要緊……”
“你倒是不要緊！”女人壓低了音量,厲聲訓斥。
“娘娘平日都是卯時便起了,何時睡到這個時候？就算再難過……”
那姑娘的聲音透着委屈：“娘娘最近作息是有些不尋常的……”
“住嘴！”
“……罷了,”女人壓下怒火，“敲過門沒有？”
“回姑姑，每隔一個時辰便敲一次……”
嚴姑姑再次冒出火來：“敲過這麼多次都不行,誰給你的膽子敢不叫我！？”
她一把推開門前的宮女，不輕不重地叩了幾下門。
裏面毫無迴應,她推門的手都有些顫抖。
“皇后娘娘……”
一進門，嚴姑姑便看見地上散落的紅色藥丸，順着散開的藥丸看過去,一個小巧的白色瓷瓶不知在榻邊的地上倒了多久。
嚴姑姑在宮中做了三十年宮女,二十多年的女官，從來沒有這麼失態過。
只見她撲到榻邊的踏板上,手腳並用地支起身子，將手伸向牀上躺着的面無血色，慘白得好像紙人的皇后。
皇后輕輕合着眼，一隻手耷拉在窗邊，一隻手撫在胸口，胸膛沒有半點起伏。
跟着進門的一列宮女，看到這幅場景，不約而同地軟了手腳,屏住呼吸。
剛剛被嚴姑姑訓斥的宮女更是直接癱軟在地。
完了。
皇后娘娘死了。
她也得跟着陪葬！
“姑姑恕罪……不、皇后娘娘恕罪！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奴婢真的不是……”
那宮女口中喃喃唸叨着,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只化作嗚咽的哭聲。
“住口！”
嚴姑姑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回過身，一邊三兩步走到那名宮女面前，一邊挽起右臂袖子，左右開弓扇了她兩個耳光，把她打得徹底清醒了。
“皇后娘娘還好好的，你在這兒哭喪呢！？”
嚴姑姑狠狠踢了她一腳，“拉下去，關到偏殿，好好教教她規矩！”
宮女雙目無神地被幾個手腳利落的太監宮女拖走。
嚴姑姑目光凌厲地掃視一週：“今天的事，誰若是敢說出去，可不只是這麼簡單了。”
一列宮女紛紛作鵪鶉樣低着頭，渾身顫慄。
她們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在皇后娘娘開始跟皇帝一起服用那些“仙丹”的時候。
皇帝今年五十四歲，在位十九年，毫無政績，偏貪女色。
漸漸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後，皇帝終於意識到了自己身體每況愈下，然而這個時候再調理早就來不及了。
他開始寄希望於“仙丹”。
三年前，不知從哪冒出了一號人，自稱仙人，妙手回春，精通煉丹與仙術。
其所煉“仙丹”可延年益壽，永葆青春。
這人被請進了皇宮，皇帝把他供了起來，專門修築了一棟“通天閣”來供奉他。
這通天閣高近百丈，遠遠望去高聳入雲，直通天上。
皇帝每個月都會去求丹，以保身體康健。
皇后娘娘是皇帝的忠實追隨者，一開始也的確覺着不靠譜，但見皇帝身體確實漸漸好了起來，她也動了心思。
從一年前開始，她也跟着皇帝每個月上一次通天閣，從仙人哪裏獲取變年輕的仙丹，請回來後像寶貝一樣供奉着，一日一粒，絲毫不間斷。
皇后每每服用完都會問身邊的宮人，她可有變美。
身邊宮人哪敢不誇讚，個個兒都說娘娘要比從前美上幾分。
可她哪裏是美了，只不過皮膚一日賽過一日雪白，如今的膚色，要比那雪還白上幾分，只叫慘白。
她們在旁服侍的時刻擔心皇后娘娘某一瞬就會倒下——因爲她的肌膚當真沒有半點血色，就連原本清晰可見的青色脈絡都變淡了。
當然，她們也不是所有人都依着皇后說的。
唯一真心替皇后娘娘着想，服侍過一代太后、兩代皇后的嚴姑姑在上個月直言進諫，說出了皇后如今的模樣並不好看，懇求皇后停止服用“仙丹”。
結果皇后冷下臉，把嚴姑姑送去慎刑司，以大不敬的罪名打了五十大板。
要知道，年輕力壯的太監都未必能在慎刑司撐下來五十大板。
嚴姑姑從皇后入宮伺候她到現在，盡心盡力無微不至。
人人都說，皇后娘娘此舉可是真真叫人涼透了心。
但好在這麼多年，嚴姑姑在宮中積攢了不少人脈，放了不少恩情，慎刑司中也有認識的人。
可即便如此，嚴姑姑還是在牀榻上躺了半個月有餘。
再站起來的時候，已經坡了左腳。
皇后這邊呢？
嚴姑姑不在身邊的時候，她終於意識到了嚴姑姑的重要性，在嚴姑姑能走動後，她便第一時間把人調回了身邊伺候。
似乎也覺着自己之前的行徑實在過分，便只讓嚴姑姑每日過了晌午再來伺候。
但嚴姑姑每天依舊早起早來。
只今天難得例外。
她今早上起來，見陰雲綿綿，便知今日左腿定然會疼，於是想着稍作休息。
就是這一眼沒看到，皇后娘娘差點……
嚴姑姑先遣宮人去太醫署請皇后娘娘的親信周太醫，回過身來，開始敲打屋內的宮人，讓他們捂死了嘴，不能把今天的事兒說出去。
不然丟的是皇后娘娘的臉，掉的是她們的腦袋。
她做完這些，轉過身看向牀上的皇后。
“……娘娘！”
林默已經睜開了眼，但她沒有說話，只是在默默回憶起劇情來。
她幾乎已經確定了自己穿到了哪本書裏。
她穿成的皇后在這本書裏是個小角色，死在了她穿過來的今天。
但這本書的主角——當今的皇長孫卻在她筆下活了幾百萬字之久。
這本書便是《河山》，這是林默所寫過最長的一本書，後來更是成爲她的封神之作。
也正是林默在這本書上耗費的精力，才能讓她在短時間內從區區“嚴姑姑”和“皇后”兩個稱呼便認出自己的身份來。
《河山》這本書寫的是皇長孫蕭瑜從五歲喪父後，被大長公主蕭蘭宛和攝政王蕭蘭哲扶持上了皇位，自此，蕭蘭宛垂簾聽政，蕭蘭哲把持朝綱。
中間歷經十年，最後十五歲的蕭瑜除掉兩人，終成千古一帝。
如果故事只有這麼簡單，也不可能這般賣座。
最吸睛的還要數林默將書中人物形象描寫得栩栩如生，豐滿而立體。
比如蕭蘭宛。
蕭蘭宛十二歲那年因其母，也就是林默如今身份的皇后疏忽，從假山上摔了下去，致使小腿癱瘓。
蕭蘭宛身體不便，卻擋不住她胸有丘壑，腹有乾坤。
她是個真真正正天底下數一數二有治國之才的人。
在與侄兒蕭瑜的十多年相處中，她雖垂簾聽政，萬人之上，對蕭瑜卻是傾囊相授。
她毫無保留地教授蕭瑜治國之道、安民之政，更在死後留下一本《治國綱要》，流傳千古，深爲後世讚揚。
可即便如此，她的名聲卻極爲難聽。
她與蕭蘭哲合謀用計殺了蕭瑜的父親，也就是當今的太子，又篡改聖旨設計本該繼位的明王逼宮，趁機斬草除根，最後只能讓蕭瑜繼位。
後來與蕭蘭哲掌政的過程中，她治下可謂峻法嚴刑。
苛政之下，稍有不慎便是一場血雨腥風。
直到後來蕭瑜掌權，才讓情況慢慢變好。
但正是蕭蘭宛有血有肉的形象，才讓她無比生動。
以致於蕭蘭宛退場時，許多書粉都哭得死去活來，替她不值——
若是蕭蘭宛有人撐腰、若是她未曾殘疾、若是她不在乎那些眼光……
那皇帝之位必然屬於蕭蘭宛。
林默望向一旁神色難掩激動的嚴姑姑，伸出手，藉着她的力坐了起來。
現在林默來了。
有什麼不可能的呢？
“娘娘，周太醫來了，讓他幫您瞧瞧吧？”
嚴姑姑輕聲開口，生怕驚擾到她。
林默點點頭。
她能感覺到，這副身子差得不行，要比上上個世界還是緒玉公主時的那具身體還要差得多。
皇后跟皇帝都被那通天閣上的騙子唬住了，成天服用一些莫名其妙的丹藥，尤其是皇后服用的“仙丹”裏面含有大量硃砂，每天食用的量雖不致死，可累積起來卻是要命的。
好在她背下來的方子裏有調理身子、排出毒素的配方，
待會兒她就讓這位周太醫按照她的方子抓藥。
林默的父親是當今丞相，手底下不少人脈。
周太醫就是依附林家的人之一。
周太醫看見林默的神色，便覺不好，把脈過程中神色越發嚴肅。
把脈完畢，周太醫站起身，納頭便拜：“皇后娘娘，恕臣直言，您這丹藥當真不能再吃了！”
他的額頭緊緊貼在地上，地上鋪着短絨布，門外八月酷暑，他額上卻岑岑冷汗。
周太醫與那一旁站着的嚴姑姑是老熟人，自然知道這個月她都經歷了什麼。
他上有老下有小，若是從前，他絕對不敢說出這話。
可皇后娘娘現在的脈象，隨時都要隨風去了，若是皇后倒下，他這一直以來依附皇后的人在宮中又如何立足？
他只能冒着生命危險，最後再勸一勸皇后。
其實就算皇后就此停藥，也挽回不來了。
但……能撐一天是一天，他還想多給家裏掙些銀子呢。
周太醫思緒萬千，卻只跪在地上，說完話後便一聲都不敢吭。
嚴姑姑已經對皇后娘娘回心轉意不抱什麼希望，只能希望待會兒皇后娘娘震怒時，她能替這熟人求求情。
“……起來吧。”
林默淡聲道：“你說的對，本宮日後不會再服用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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