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三十一隻公主
林默沒見蕭蘭宛哭過。
之前跟秋宜秋黛聊天詢問蕭蘭宛消息的時候,她們也說自從蕭蘭宛十二歲摔斷了腿，一天一夜哭得喘不上氣後，就再也沒見她掉過一滴眼淚。
今日，蕭蘭宛卻在林默懷裏狠狠地哭了一場。
林默動作輕柔,仔仔細細地擦去阿宛臉上的淚水,攏過她頰邊碎髮。
“肚子餓不餓？母后給你做了好多好喫的。”
蕭蘭宛抿着脣,眼中雖泛着淚光，情緒卻顯然平復了很多。
她緩慢地點了點頭。
蕭蘭宛今天吃了一大碗飯，林默看着開心,也吃了不少。
“往後就要像今天一樣，好好喫飯,你身體好了，才能做更多的事。”林默說道。
“我記住了。母后，以後兒臣一定好好喫飯。”
蕭蘭宛鄭重保證。
一個月後,摘星閣被拆,皇帝下旨將所有道士逐出宮去，並列出數條道士阻礙國運之罪狀。
同年,蕭蘭宛在坤寧宮陪林默用晚膳的時候，無意提起西域有人進貢一祕方可制無色琉璃。
也便是玻璃了。
蕭蘭宛本來沒當回事，只將祕方交給工部，不久後將公佈於民間，大家隨意制用。
林默倒是記住了這件事，蕭蘭宛走後，林默讓嚴姑姑去內務府交代些事情。
沒過多久，蕭蘭宛發現自己的寢宮裏被開拓出一小塊空地,連着迴廊。
蕭蘭宛並不記得自己吩咐過工匠在這裏建造什麼東西,問了秋黛,才知道是林默下的命令。
如果母后想跟自己說，她遲早會說的。
於是蕭蘭宛轉身就把這事拋在了腦後，沒有多想，也沒去問太后。
又至中秋時節，蕭蘭宛難得放下政務，與林默出宮，回到林府一起過節。
縱在朝臣眼中的皇帝再威嚴，回到了林府，她還是林相的外孫女，是一個小孩子。
在林府，她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用殫精竭慮地瞻前顧後考慮結果。
她雖然很喜歡處理政務，但這種日子下偶爾的放鬆才更令人珍惜。
辭了官的林相肩上沒了朝政的重擔，看起來更輕鬆快活了。
跟女兒和外孫女聊天時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像回到了年輕時候。
今年中秋的夜晚，蕭蘭宛依舊跟林默出門看花燈。
不過這次，林默將她帶到了河邊。
林默推着蕭蘭宛來到乘舟處，朝船老大招招手，對方立刻迎上來。
他將兩人領到不遠處的岸邊，旁邊停靠着一條不大不小的烏篷船。
這條御城河，她們曾經路過了無數次，除了第一次林默與蕭蘭宛談心時，蕭蘭宛的目光在小舟上停留了片刻，林默問她想不想坐船，前者卻搖了搖頭。
那以後，誰都沒有再提起過要乘舟。
蕭蘭宛朝林默投去疑問的目光。
林默輕輕一笑：“是我想坐船了。”
蕭蘭宛目光柔和，說道：“我只是好奇，母后怎麼沒選擇遊舫。”
正常情況下，富貴人家遊湖都會選擇寬敞明亮的遊舫，站在高處能俯視整個湖面，飲酒賞景，好不痛快。
可林默卻選擇了普通人家纔會乘的烏篷船。
林默沒說什麼，率先踏上船，回身朝她伸出手：“來。”
蕭蘭宛緩緩站起來，握住林默的手。
蕭蘭宛朝船上跳過去，林默則張開手臂接住她。
兩人上了船，林默朝船邊的嚴姑姑點點頭，讓她將固定船的繩子放開。
“等一等。”
蕭蘭宛突然說道。
“船上可以多一個人嗎？”
林默有些意外：“秋黛嗎？”
蕭蘭宛搖搖頭，朝岸邊的樹上喊了一聲：“白晝。”
樹上竄下來一個烏漆漆的人影，林默被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認出來是蕭蘭宛的死士林白晝。
當年給他起名字的時候林默就在一旁呢。
見蕭蘭宛看向自己，林默挑了挑眉，說道：“當然可以。”
蕭蘭宛朝着林白晝勾勾手指：“上船。”
林白晝先撣了撣身上的灰塵，確定自己身上乾淨後才小心翼翼地上了船。
上了船後，林白晝規規矩矩地站在船的一端，好像一杆旗幟，坐在蓬下的兩人不由發笑。
“林白晝是嗎？過來。”林默笑着朝他招招手。
說蕭蘭宛是爲了安全才讓他上船，林默是不信的。
有些事情不必言明，只要一個眼神，林默就能敏銳地察覺到。
林白晝下意識望向蕭蘭宛。
後者淡淡地點點頭：“母后叫你過來。”
林默忍住笑意。
蕭蘭宛見林默沒有再發話，也感覺林默猜到了什麼，她神色飄忽，抿了抿脣，指着小舟一端兩側的船槳。
“你去划船。”
林白晝連忙應了一聲，快步上前坐下來。
沒想到平時看起來乾淨利落的林白晝，划船技術實在差得離譜，左右動作不協調，導致整條小船左搖右晃。
林默一手扶住蕭蘭宛一手把住船篷上沿，連忙喊停：“別劃了！再划船要翻了！”
背對着兩人的林白晝明顯僵住，停下手裏的動作，不知所措。
蕭蘭宛搖搖頭，嘆氣：“還是我來吧。”
林默：“阿宛還會划船？”
蕭蘭宛一邊挽起袖口一邊不經意道：“小時候……劃過。”
林白晝心裏唾棄自己，連船都劃不好。
又聽蕭蘭宛說要自己劃，林白晝知道自己應該讓開的，可他又不想讓她屈尊紆貴地代替他幹這種活。
林白晝僵在原地，直到蕭蘭宛出現在他身邊，他才猛地反應過來，要站起來讓開，卻被蕭蘭宛按住肩膀。
皇帝身上的淡淡冷香縈繞在身周，林白晝感覺自己的呼吸都快要停滯了，只聽蕭蘭宛輕聲道：“我教你。”
只需要掌控一邊槳的林白晝明顯好了許多，在蕭蘭宛的指揮下，小舟終於悠哉悠哉地在水面盪開一陣陣波瀾。
林默託着下巴，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笑着眯起眼。
看起來這件事不用她操心了呢！
林默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艘船上，或許應該給他們一些私人空間。
可她突然聽到蕭蘭宛的聲音：
“我以爲母后想起來了，小時候，我曾經跟母后一起在荷花湖上泛舟。”
林默之前的記憶太少了，聞言只是一怔。
“那個小船，只能容納我和母后，母后只能和我一起划船。”
那短短的一刻鐘，過得很慢很慢，眼中的湖水很慢，空氣也很慢，花香聚成一隻只蝴蝶，從荷花頂端飛起，又落下，散開在湖面，隨着湖水的波瀾緩緩飄散。
蕭蘭宛緩慢地擺動船槳，接着說道：“那次，是我唯一有印象的，與母后相處愉快的時刻。”
林默自然不記得了這件事，可她能想到這件事在蕭蘭宛心裏是一個什麼樣的位置。
在她到來之前，這段記憶就像一場美好的夢境，是母女兩個唯一值得回憶的過去。
這也是爲什麼，林默第一次問蕭蘭宛要不要坐船是，蕭蘭宛搖搖頭拒絕了。
那個時候的皇后不是夢裏的母后，蕭蘭宛也再無法欺騙自己入夢。
可現在，蕭蘭宛想要的一切都得到了。
林默，就是夢中的母后。
蕭蘭宛願意向她袒露心事。
此後，兩人和兩人的感情將取代夢境，永久真實地存在。
烏篷船在湖上游了一圈，靠岸停下。
在岸上等待的嚴姑姑連忙上前接應幾人。
林默先上岸，又回身拉過蕭蘭宛，最後林白晝一言不發地上了岸，準備再次隱匿於黑暗。
蕭蘭宛卻拍了一下他的肩，踮起腳，從他頭上摘下一片葉子。
遞到他面前，蕭蘭宛勾起脣角：“應該是在樹上刮到的。”
……所以他頂着這片樹葉劃了一刻鐘的湖？！
林白晝耳垂爆紅，不知道怎麼想的，他竟動作僵硬地雙手接過葉子，隨手揣進了懷裏。
林默忍不住大笑起來。
蕭蘭宛也抿脣笑道：“去吧。”
中秋之後，蕭蘭宛本該回宮，卻在回宮前一日收到了蕭蘭哲遞來的請帖，邀請他們去昭王府一敘。
收到請柬的時候蕭蘭宛正和林默遊園。
林府新建了一個花園，林相和林夫人成天到晚就在新建的花園裏侍弄花草，還分成了春夏秋冬四個分院，無論什麼季節都能看到盛放的顏色。
“阿哲怎麼回事？”林默湊上來看了眼請柬，小聲嘟囔道，“天天在朝堂上見還沒見夠？好不容易休沐兩天還要見。”
話雖這麼說，兩人還是很快收拾了一下，換了正式的衣服，趕往昭王府。
她們早在午前就用過午膳，到昭王府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
可被管家一路帶到昭王和昭王妃的寢院時，兩人竟聞到了飯菜的香氣。
蕭蘭宛與林默對視一眼，又朝管家問道：“這個時候用膳……是不是晚了些？”
再過一會兒該用晚膳了吧？
管家但笑不語。
昭王已經得到消息在了門口等着，看到兩人到來，昭王迎了上來。
“母后、阿宛，你們來得倒快。”
蕭蘭宛笑：“皇兄這請帖送來得可急，我們哪敢怠慢。”
蕭蘭宛打趣兩句，又問：“皇兄與皇嫂在用膳？”
蕭蘭哲搖搖頭，語氣神祕：“不，是你皇嫂在用。”
“母后，阿宛，你們來了。”
周漪俏一手扶着門，一手護在肚子前，邁過門檻。
林默一見她這模樣便猜到了。
蕭蘭宛還沒反應過來，只笑道：“皇嫂喫的什麼？我也瞧瞧。”
她走到周漪俏身邊，朝裏面看了一眼，只見滿桌紅豔豔的菜餚，只一眼蕭蘭宛便覺口乾舌燥。
自己是一向不能喫辣的，很快收回視線：“皇嫂這般能喫辣嗎？”
周漪俏掩脣笑道：“從前不怎麼喫，如今一個人喫兩個人的份，總要照顧着‘她’的口味來。”
蕭蘭宛一愣。
她？
在接收到林默的眨眼事宜，她才後知後覺看向周漪俏的肚子。
蕭蘭宛恍然大悟，滿眼驚喜：“皇嫂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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