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四隻人魚
若不是這張美豔絕倫的臉，威多爾真要以爲她被別人頂替了。
開玩笑，一個將女兒當成賺錢工具，不惜一次次將女兒弄病,以便源源不斷獲取金錢的人,會心疼起自己的工具？
菲奧娜這些次來看莉拉,除了治病，並不避諱人，所以威多爾很容易從菲奧娜對莉拉的態度中看出她對莉拉到底懷着什麼樣的心思。
是的,莉拉完完全全就是一個賺錢機器。
每次面對莉拉熱情又激動的眼神，菲奧娜看都不看,最多伸手敷衍地摸摸莉拉的頭。
就這樣，莉拉還高興得不得了。
可如今菲奧娜費了這麼大力氣把莉拉從馬戲團抱到湖裏，就是爲了讓莉拉開心？
威多爾突然很想笑。
他覺得很滑稽。
如果她真的這麼在意莉拉,根本不會賣掉莉拉。
那她現在這個樣子又做給誰看呢？
給他看？
威多爾仔細想了想,確實很有可能。
畢竟菲奧娜要求他拿出“全部積蓄”徹底買下莉拉，就需要證明莉拉在她心中的地位——瞧瞧,這是我的寶貝，所以要更多的金幣纔行。
威多爾這些年走南闖北，這個世界雖然有很多喫喝不愁的貴族，但他也見過不少賣兒賣女的父母。
可他從來沒見過一個母親能抓住女兒不放，從女兒身上反覆吸血。
威多爾看着湖中莉拉的身影。
她快活地在水中游動着，突然一躍而起鑽出水面，在半空中尾巴一甩，水花劃過星空,又淅淅瀝瀝地落下來。
莉拉是人魚,人魚怎麼可能不喜歡水？不喜歡在這樣寬敞的水域暢遊呢？
莉拉以爲母親是真的爲了讓自己開心才這樣做的,但威多爾知道，菲奧娜只是爲了證明莉拉在她心裏的“地位”，以此擡價。
縱使是威多爾，此時也忍不住偏過頭，不願再看莉拉這副開心的模樣。
而林默本人沒有絲毫察覺。
她還把斗篷下襬墊在地面，在湖邊坐了下來。
莉拉時不時冒出水面，朝林默興高采烈地擺着手，林默也熱情地迴應着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威多爾忍不住問：“什麼時候能開始‘治療’？”
林默：“再等等。”
威多爾只能抑制住心中的不耐，繼續等待。
好在莉拉很快遊累了，搖曳着魚尾回到岸邊，浮出水面，朝林默伸出雙臂：“媽媽！”
莉拉從來不記仇，光是威多爾見過的、她伸出手臂向菲奧娜索抱被拒絕的次數就已經兩隻手數不過來了。
可她每次還是要張開手臂，露出最美麗的笑容，最直接地表達自己對媽媽的愛。
而這一次，林默迴應了她。
林默伸出手，穿過莉拉的臂下，抱着她的上半身一用力，莉拉整個人就被抱了起來。
莉拉抱着林默的脖子，魚尾在空中晃來晃去，笑眼彎彎。
林默見她開心，就這麼抱了一會兒，還轉了兩圈。
“啊！”莉拉開心地驚呼，下意識想捂住嘴巴，但她抱着林默，沒辦法捂住，只能喊出聲。
驚呼過後，很快變成止不住的笑聲。
莉拉不光歌聲很好聽，說話聲、笑聲也好像天籟一般，感染着人們的情緒。
林默看她高興，自己也跟着高興。
最後兩人恢復成來時抱着的姿勢，往回走。
威多爾就像個局外人一樣跟在兩人身後，表情說不上來的怪異。
母女倆有說有笑地回到馬戲團，威多爾一直默默地跟着她們走，直到她們突然停下，威多爾一擡頭，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哪兒。
威多爾皺眉：“她應該回到自己的帳篷裏。”
“帳篷？”
林默挑眉，不由分說地抱着莉拉踩着臺階往上走。
走到最頂端，她彎下腰將莉拉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
“對，所有人都在自己帳篷裏……”
“那東西叫‘籠子’還差不多，我是不會讓莉拉住在那個地方、睡在那個魚缸裏。”
莉拉“噗通”一聲潛入水裏。
這正是她只有上臺表演時才能待的水箱，有一面牆那麼大，相較於帳篷裏的小水箱，她更喜歡這裏。
雖然遊得太快也會撞到玻璃，但這裏起碼可以轉身。
不過馬戲團裏的朋友們都說這個水箱很不好打理。
莉拉是不願意麻煩朋友的，他們已經夠忙了。
莉拉在水裏遊了一圈，又回到林默腳邊，擡起頭看着媽媽，眼裏亮晶晶的。
在她心裏，團長威多爾是個好人——或許她眼裏根本沒有壞人。
但她還是有小小的私心，希望媽媽能說服團長大人，讓自己留在這裏。
她可以跳進那個小水箱裏處理個人衛生問題的。
林默沒等威多爾開口，又說：“你就是這麼對待你的招牌？”
“難怪莉拉總生病，要不然讓你在那個小魚缸裏蜷縮一個月，看看你生不生病？”
威多爾皺眉：“這些不是我管的。”
“而且……”
莉拉生病又不是因爲這個。
“確實不是你管的，你每週上一次班，其餘時間都閒得很，當然沒空管莉拉。”
看見菲奧娜的笑，威多爾很不舒服，他剛要開口又被菲奧娜打斷。
“你每天都會看見莉拉蜷縮在那個魚缸裏，可你也沒打算管。”
威多爾一頓。
……這倒是真的。
他是個商人，不是什麼慈善家，作爲一團之長，他當然知道其他成員會對新來的、並瞬間奪去所有光芒讓衆人黯然失色的莉拉產生厭惡和戒備。
也知道莉拉每次演出完，他們都會圍着她進行羞辱和嘲諷。
大概以後很久莉拉都不會融入集體。
而這正是他的馭人之術。
十幾歲的少年少女最好控制了，只要所有人都孤立她，自己像救世主一樣降臨到她面前，給她哪怕一點點的溫暖，對方就會很快對自己產生全身心地信賴。
所以哪怕馬戲團裏有一些人對莉拉懷揣一些善意，也被威多爾禁止，不讓他們靠近莉拉。
威多爾一直在等莉拉意識到自己被所有人拋棄，然後絕望、沮喪、墜入深淵的那一天。
他會成爲莉拉人生中新的光。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
威多爾想到這個，就跟他的成員一樣難以理解，莉拉怎麼做到每天如此開心快樂的？
從前的人遇到這種情況，一個星期不到就該崩潰了，可莉拉堅持了這麼久……
不，威多爾覺得在莉拉的世界裏，這根本不算什麼“堅持”，她完全不會受到外人的影響，好像從來感受不到別人的惡意。
她在過再日常不過的生活。
威多爾覺得被折磨的應該是自己纔對。
他想了很久，最終把一切原因歸結於莉拉對菲奧娜的雛鳥情節。
或許沒有了菲奧娜，莉拉纔會發生改變，依賴對象纔會發生轉移。
……但是菲奧娜是女巫。
威多爾不敢對她做什麼，只能謀劃着跑路。
所以，他開始考慮將所有積蓄拿出去徹底買下莉拉的可行性。
威多爾知道，就算菲奧娜在莉拉麪前細數他對莉拉的不用心，莉拉也完全不會記仇。
但和林默一樣——他是個正常人，也會有一絲絲的慌亂。
“我……”
“無所謂。”林默打斷他。
“一切都過去了。”林默微微垂眸，蹲下身摸了摸莉拉的小腦袋。
她很快就會將莉拉接走的。
“只要你讓莉拉待在這兒，我保證她從今天到下一次演出都不會生病。”
“……”
威多爾難得正眼打量了一番菲奧娜。
真有必要演得這麼細節？
林默目光不躲閃：“行還是不行？”
威多爾當然沒有意見，反正水箱又不是他來打掃。
也免得在下週他想好之前，莉拉又要“生病”，而菲奧娜又要從他這裏撈錢。
“好。”
得到了回答，林默又望向莉拉，摸了摸她的小臉，笑意盈盈：“媽媽明天再來看你，還帶你去游泳好不好？”
莉拉眼睛睜得大大的，眼中的喜悅根本藏不住，她抱着林默的胳膊，一個勁點頭：“好！太好了！”
林默也忍不住笑了：“乖，明天想喫什麼，媽媽……”
林默說着頓住了。
這個島上好像沒有什麼食材。
雖然林默沒說完話，莉拉還是敏銳地理解了她的意思，再次欣喜若狂地點頭：“媽媽帶什麼來我都喫！”
媽媽要給她帶喫的呢！
莉拉回憶了一下上一次媽媽給她餵食……
太久遠了，有點想不起來。
能想到的，都是她去湖裏捕魚——媽媽很少喫東西，大部分是她自己喫。
這也沒什麼，媽媽很忙，她知道。
她每次說餓了，媽媽都會把她抱到湖裏，雖然有時候會把她忘在湖裏好幾個月……
但是這裏有食物，裏面的魚都打不過她，媽媽一定是想讓她一次喫個夠。
捕到魚後，她也想過要跟媽媽從前做的那樣，去岸上烤魚喫。
可是湖面的地面凹凸不平，好像鋪着刀子一樣，她每次拖着魚尾上岸，沒爬多久就會劃得一身傷。
次數多了，她就不想生火了。
不過……生魚的味道不太好喫。
在馬戲團的這些日子，反而是在喫東西方面最快樂的時光。
馬戲團大部分的食物也是湖裏的魚。
但是都是熟的，撒上香噴噴、莉拉從來沒見過的粉末，簡直沒有比這更好喫的了！
而且他們還會從小島外面買蔬菜。
莉拉從來不知道外面有那麼多蔬菜，綠色的菜葉清脆極了，紅色的果子酸酸甜甜的……莉拉太喜歡這些好喫的了，她活了這麼多年都沒有喫過。
不過媽媽說要給她帶喫的，儘管是生魚，自己也會喫得很開心。
她一定會喫得乾乾淨淨！
“不過……”莉拉輕咬下脣，藍色的眸子透着小心翼翼，“媽媽可以把魚烤一烤嗎？”
莉拉很快捂住嘴巴，眨了眨眼，語氣委頓：“抱歉媽媽……”
“我的話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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