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章 一隻反派
七人座的商務車在路邊緩緩停下，坐在後座左邊的女人語氣十分嫌棄。
車上的四個人齊齊看向後座靠右最邊緣的女人。
她看上去二十五六歲，一頭黑髮及腰,被束在腦後,模樣頗有些我見猶憐的小家碧玉之感,只是從她臉上尚未褪去的畏縮表情看得出來，她平日裏是一個唯唯諾諾的人。
衣着打扮很乾淨，跟車裏另外四人的滿身髒污血跡形成鮮明的對比。
此時的她滿臉淚痕,畏縮之色已經全然褪去，表情麻木,只有胸膛的微微起伏表明着她剛纔如何一番痛哭求饒。
“林默，你別想繼續賴下去了，說什麼都沒用,這是我們共同討論出來的結果。”
剛纔出聲的女人再次開口,語氣再也掩飾不住厭惡與痛恨。
林默聽到自己的名字，恍然回過神,下意識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林默，你能不能別裝傻了！”女人氣急尖叫一聲，就要越過中間戴眼鏡的男人去拉林默那一側的車門，“你跟我滾下去！”
“和你這樣的人一隊我真怕什麼時候你把我推進喪屍羣……”
“夠了！”
坐在前座的兩人終於發聲。
那是一男一女。
林默擡起頭，看向車內的後視鏡。
男人將頭髮剃得很短，鼻樑上架着一副墨鏡，但從他精緻的五官不難看出模樣不錯。
副駕駛的女人也和他的氣質一樣冷，一頭黑色短髮及肩,妥妥的厭世臉模板。
若是在一年前,他們絕對是走在路上會被路人偷拍的存在。
只是他們現在剛從喪屍羣裏衝出來,身上的迷彩服濺上了紅紅黃黃的喪屍血，還有不明的組織塊黏在衣服上，十分狼狽。
女人的聲音也很疲憊：“林默，下去吧。”
林默望向她：“……陳溪？”
“你叫陳姐有什麼用啊？”後座最左邊的女人再次聒噪起來，聲音尖細得令人腦仁發脹。
“早幹什麼去了？把林鬱賣了換麪包，你也狠得下心！”
林默終於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現在的處境。
爲免女人再嚷下去，她立刻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走，我走。”
女人的聲音戛然而止。
陳溪似乎也沒想到林默這麼容易就同意離開了，她還以爲林默會再拖延一會兒……不過，這樣也好。
她已經決定讓林默離開了。
從得知林默把親生弟弟林鬱拋棄時，陳溪就知道林默不能留了。
既然已經決定讓她離開，她現在肯走，也省得他們費口舌了。
陳溪扭頭朝自己座位後面的女人說道：“新柔，把書包拿出來給她。”
被點到名的江新柔睜大了眼睛：“陳姐！她都這樣了，我們還管她死活幹嘛？”
陳溪聲音微微放重了些，眼神也帶着不容置疑的冷意：“江新柔。”
駕駛座上的男人也不耐煩地開口：“江新柔。”
江新柔被兩人兇得縮了縮脖子，十分委屈地從後座掏出一個小書包，不情不願地往林默身上一砸。
陳溪輕嘆了一聲。
“裏面有兩袋方便麪，一瓶水，還有一個小麪包。”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林默拿起被砸在腿上的粉紅色小學生書包，上面還印着一隻大花蝴蝶，印花有些破碎，好在書包很結實。
她拉開書包拉鍊，朝裏面看了一眼，確實是陳溪說的那些東西。
江新柔看着她的動作，嗤笑了一聲：“還怕陳姐騙你不成？”
“不是，”林默拉上書包拉鍊，“怕你偷拿。”
“你！”江新柔圓目怒瞪。
“新柔。”陳溪再次喊停，她看向林默，目光有些複雜，最後問了一句：“……你還需要什麼嗎？”
林默心說她需要更多的食物，只可惜他們不可能給了。
林默擡起頭：“你們有地圖嗎？我不認路。”
陳溪搖了搖頭：“沒有。”
“不過你可以去那兒看看，裏面可能會有。”
她擡手指了指不遠處的加油站。
他們剛剛把加油站裏的最後一點油帶走了，不過裏面還沒去看過不知道會不會有什麼東西。
雖然這裏前不着村後不着店，但沒有人的同時，也沒有喪屍。
林默很少跟着小隊出去做任務清理喪屍，基本上沒有什麼戰鬥技巧，這裏是放下她最好的地點了。
“你知道的，你犯了這樣的錯誤……我們不可能再讓你留下來。”
陳溪盯着林默的雙眼，緩緩說道。
林默不避諱地點頭：“我知道。”
“其實……”
在江新柔和林默中間的男人第一次開口說話，他扶了扶不斷下滑的眼鏡，厚重的鏡片後乍現一抹令人不太舒服的光。
他嘿嘿笑了一聲，聳着肩膀開口：“其實林默你要是願意，可以跟我回去，以後我養你……”
林默無聲地看了他一眼，下一瞬打開車門，二話不說跳下了車，又帶上了門。
她從這輛加固了三遍的車後繞了一圈，無視車後座男人惱羞成怒而憋紅的臉和江新柔一臉的不可思議，走到副駕駛的車窗前。
“我能再問最後一件事嗎？”
陳溪：“……你說。”
“林鬱在哪個方向？”
陳溪：“……”
她似乎在通過林默的表情辨別林默話中幾分真假。
半晌，她輕嘆了口氣。
不管真假，她都不能留林默了，再探究又有什麼用。
於是陳溪擡起頭，指了指車後的一個方向。
“好，謝謝你。”
林默後退幾步，給車讓出離開的空間。
“保重。”
“……你也是。”
陳溪最後看了林默一眼，朝身旁的男人點了點手指，男人啓動車輛，緩緩開動。
車輛漸漸駛遠，車上從五個人變成了四個人。
江新柔猶然不停地抱怨着爲什麼要給她那包食物：“給了她真是浪費，她根本沒有生存能力，肯定活不了幾天……”
“而且她那樣的人，根本不配活着，林鬱對她多好啊，沒日沒夜地在研究所裏工作，就是爲了能掙出兩人份的食物。”
“忘恩負義，狼心狗肺，活該被喪屍撕成……”
“江新柔。”
這次不再是陳溪開口，而是駕駛座上的男人。
他聲音懶散卻透着冷淡：“別忘了，當初是誰救你回來的。”
“如果不是林默，你早就變成喪屍了。”
“她對不起林鬱，但沒有對不起你。”
換句話說，她和忘恩負義的林默又有什麼區別呢？
江新柔神色變得慌張起來：“對不起，賀哥……”
在單行道的柏油馬路上，車輛漸漸遠去，林默不再張望，轉身朝着不遠處的加油站走去。
在得知自己的處境後，林默不由得暗罵一句，系統不當人啊。
自己寫了那麼多本小說，它偏偏挑了這本，剛寫了個開頭的末世文。
這本書的主角，就是剛剛在駕駛座上的男主賀雲樂和副駕駛上的女主陳溪，這本書的主題是男女主強強聯合，共建基地。
後排尖酸刻薄的女人江新柔是女配，江新柔和林默中間的男人是男配常馳。
現在是末世的第二年，距離末世伊始，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年。
在末世降臨的第三個月開始，世界就徹底失去了秩序，三三兩兩、大小不一的基地被建立起來。
男女主這時候還沒有建立自己的基地，只是帶領着a市某個較大的基地中比較厲害的小隊。
而林默和林鬱則是a市隔壁——h市的人，他們在一年前搭上了男女主的順風車，去往了a市的基地。
林默二十六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遇到喪屍只會一個勁往後躲，是典型的炮灰人物。
而比她小七歲的弟弟林鬱還是大學生，但林鬱搞科研的能力被基地中的實驗室人員看重，讓他能夠去實驗室工作，幫助研發對抗喪屍病毒的藥物。
林鬱爲了養活自己和姐姐林默，便不分晝夜地在實驗室工作。
然而這個基地有規定，15-50歲之間的身體健康無傷病的人，想要再基地裏住下去，就必須要出任務。
林默在剛剛到達基地時，曾經出過一次任務——在基地附近清理喪屍。
可當她被同伴帶着、真正面對着血肉模糊的喪屍時，立刻嚇得癱倒在地。
如果不是同伴拉了她一把，恐怕她就要被喪屍啃乾淨了。
從那以後，林默再也不願意離開基地出任務。
但林默已經推脫了好幾次，基地上層派人來催，她實在沒辦法再推了，所以求到了女主陳溪那裏。
畢竟是認識一年的人，一年前，陳溪路過h市時受了傷，還是林默給她處理傷口的。
林默會做飯，經常會給忙着任務忘記喫飯的陳溪送飯喫，一來二去，兩人便越發熟絡。
這次小隊要來h市搜索物資，順便勘察情況，由陳溪帶路，於是陳溪便帶上了林默，畢竟林默是h市的人，認識路，找起物資來方便一些。
林默同意了。
但是她因爲差點被喪屍啃食，有了陰影，不願意一個人跟着他們出去做任務。
她很擔心自己的安危，所以一定要帶上自己的弟弟林鬱。
這一年林鬱早出晚歸，甚至沒跟林默喫過幾頓飯，但他是林默現在唯一能依靠的人。
所以林默一定要林鬱在身邊，自己纔有安全感。
林鬱同意了。
他們像從前一樣離開基地、駛向目的地，但在進入h市沒多久，他們就被一波喪屍潮衝散了。
還好他們提前預料到了可能會發生這種事，陳溪跟他們約定好，如果走散了，就去市中心最高的一棟大樓裏集合。
林默和林鬱找不到小隊，只能先朝市中心前進。
然而他們路過一個倉庫外時，倉庫外的陷阱將他們攔了下來。倉庫裏衝出來六七個身強力壯的男人，讓林默和林鬱留下。
林默自然不從，但是對方手裏有刀，林默和林鬱的手裏只有一把槍，裏面也就四顆子彈。
局面一時僵持下來。
他們不讓兩人離開，但是也沒有登時發難，兩人跑不脫，只能暫時在這裏熬着。
兩人被困在倉庫外整整兩天，因爲食物落盡了陷阱，又被倉庫裏的人搶走了，他們沒水又沒喫的，最後餓得幾近虛脫。
林鬱更是如此。
他長時間不見天日地待在實驗室裏，皮膚都蒼白得嚇人，又連續餓了兩天兩夜，終於支撐不住暈倒了。
林鬱醒來之後，發現自己正被那些人捆起來並被押進倉庫。
倉庫門被慢慢關起來，他拼命掙扎，使出渾身解數想讓姐姐知道自己的處境，吸引姐姐的注意而獲救。
他的嘴被膠帶封住，無力地發出嗚嗚聲，整個身子不斷扭動想要掙脫。
人在瀕死的那一刻，爆發出的求生力量是驚人的。
他瘋狂地掙扎，三個男人都按不住他，直到他從即將關緊的門縫中央，看到了自己的姐姐。
她手裏攥着一個麪包，一邊狼吞虎嚥地往嘴裏塞着，走過倉庫門口漸漸遠去。
她在朝倉庫裏無意瞥來一眼時，剛好與雙目赤紅的林鬱視線交匯。
林鬱眼睛幾乎要溢出血淚，他掙扎得愈發厲害，動作力氣之大甚至讓壓制他的幾個男人一時沒控制住。
“砰”地一聲，林鬱整個身體摔在地上，可他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樣，拼命地向前扭動身體，睜大了眼睛，用眼神向林默求救。
而門外的林默，慌亂地移開了視線。
“……”
在那一瞬間，林鬱停止了掙扎。
他毫無反應地倒在冰涼的地面上，任由男人拖動他、準備把他重新綁起來。
男人問：“他怎麼不掙扎了？”
另一個聲音嗤笑道：“誰知道呢，反正，這一塊麪包換得真值。”
……
林鬱十九歲，長相陰柔，面若好女，小時候就經常被鄰居戲稱做小姑娘。
果不其然，他被那羣男人看中了。
又能當女人用，又能當男人使喚，可比一個柔柔弱弱的林默來得值錢。
於是他們跟林默假意交易，他們給林默食物，讓林默把棍子放下，讓他們帶林鬱去“療傷”。
“你看你弟弟，都病暈了，我們那兒有藥。”
他們一邊靠近，一邊朝林默扔了一塊麪包。
林默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嗎？
或許她知道。
但她只猶豫了片刻，還是朝那塊麪包撲了上去。
……
林默抹了把臉。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她絕對不會寫這個劇情。
在這本書裏，林默是個被扔出去就死的炮灰。
雖然還沒寫到那裏，但人設已經確定了。
而林鬱則是個會活到最後，然後一舉滅世的反派。
不過林默好歹是親媽，在她的設定中，林鬱是有脫險能力的。
只是不知道林鬱遇到這個曾經拋棄過自己、用自己換了一塊麪包的人會如何作想。
林默仰天長嘆一聲。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書包，還好江新柔沒做手腳，不然這一點物資也要沒了。
江新柔是一年前基地剛剛建立起來的時候找過來的，那時候她餓得不成樣子，在林默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往基地的車上撲，林默心軟，把她帶回了基地。
怎麼說，林默對江新柔都是有恩的。
而江新柔之所以說出這樣厭惡林默的話，是因爲她一直都想攀上林鬱。
江新柔戰鬥能力也沒比林默強到哪兒去，但是她嘴甜會說話，又會見風使舵。
林鬱在實驗室的勢頭正盛，掙到的物資也越來越多了。
連一個姐姐都能這麼無條件地照顧，可以想象如果成爲他的家人，會過上多舒心的日子。
江新柔這次能搶着來參加任務，就是衝着林鬱來的，目標人物被林默弄沒了，她比誰都要憤恨。
所以她是第一個逼問出了林鬱的下落後，提出要讓林默滾出去的人。
他們默認林鬱凶多吉少了，他們不可能帶着滿車物資回去找林鬱，跟那些人拼命。
而不知道是因爲對林鬱的愧疚還是害怕林鬱被找到後報復自己，林默也不肯讓他們去找。
這本小說，林默只寫到了這裏。
林默想到，或許這個世界沒有金手指，就是因爲這個世界還沒有建立出完整的結構體系，所以無法設定出相關金手指。
林默只能靠自己的努力活下去。
這給了她前所未有的壓力和危機感。
她沒有主角光環，又沒有了金手指，現在還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不過好在，她知道了林鬱現在的方向，朝着那個方向走，總沒錯的。
無論怎麼樣，她都要先找到林鬱，確定他的安全才行。
雖然在林默的設定下，林鬱是有能力活下來的。
可在末世生活下來的人，最不缺少的就是狠勁，那羣人有的是磋磨人的方法，上一個加入他們的，就被打斷了一條腿才乖乖聽話。
林默只能在心裏默默祈禱，自己去得不會太遲。
林默在通過預知器得知了這個世界的背景後，立刻就想到了這本小說，因爲只有這本小說是以末世爲背景的。
她也隱隱約約猜到自己可能會被直接傳送到這個時間點，但是沒想到自己會遇到這個茫然又無措的情況。
這個末世，雖然沒有什麼會變異升級的喪屍，但人類也同樣沒有異能。
想要對抗喪屍，只能真刀真槍地實戰。
林默的醫學知識不少，可在這方面確實一竅不通。
她跟宣柏和林清清說了這件事，兩人立刻爲她請來修真界裏數一數二的格鬥大師，可惜林默只有一天的機會，直到被傳送的前一刻鐘，她還在跟着大師學如何打擊身體最脆弱的要害才能一擊致命。
然後一睜眼，就出現在車裏。
不幸中的萬幸，林默沒有一出場就落在了喪屍羣裏。
也多虧了她筆下尚有良知的男女主，沒有把她扔在危險的地方，而是挑了這麼一個鳥不拉屎的加油站。
起碼沒有喪屍，還算安全。
林默背上粉色小書包，來到加油站，四個油箱已經全部被抽乾，走近加油站裏的小超市，裏面也是一片狼藉。
貨架倒在地上，被踩踏得變了形，食品袋和包裝袋散落一地，滿是乾涸的沾着泥土的腳印。
看來這裏早就被人掃蕩過了，連一包喫的都沒留下。
不過林默還是本着來都來了的想法，在廢墟中不斷翻找。
不求食物，哪怕有張地圖也好。
她習慣於一邊寫作一邊完善劇情和世界設定，導致她並不清楚h市的佈局，如果能找到地圖，會更容易找到林鬱。
她找了兩個多小時，一無所獲。
林默腰痠背痛又飢腸轆轆，找了個角落坐下來，一邊捶着腰，一邊打開了揹包。
這一次打開揹包，卻發現了不一樣的東西。
中午在車上的時候，她只看到了兩包方便麪、一瓶550ml的礦泉水和一個拳頭大的小麪包。
但是隨着她的動作，被壓在這些東西下面的一個白色小盒子露出了一角。
林默拿出小盒子，前後左右仔細看了一遍。
是抗生素。
在末世下無比珍惜難得的藥品。
“……謝謝你，陳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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