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鬼話連篇

作者:一叢音
醫館後院種着一棵遮天蔽日的桂樹,大雪天依然鬱鬱蔥蔥。

  細碎的丹桂盛開,幽香沁人心脾。

  雪不知何時已停了,呼嘯寒風冷冽拂來。

  酆聿在後院找水,被冷風一吹,剛纔被奚將闌胡言亂語給騙懵的腦子突然清醒過來。

  不對。

  他是來落井下石的,怎麼奚將闌三言兩語自己就暈暈乎乎被他當小廝使了?

  酆聿恨得咬牙切齒,一拂鬼字紋墨白袍,殺氣騰騰地轉身回去。

  奚將闌雖然修爲盡失,但這鬼話連篇的能力卻已修煉到了至臻之境!

  酆聿快步回去,正要怒罵一番。

  卻見奚將闌病懨懨靠在藥櫃上,微微曲着腿縮成小小一團,哪怕潑墨般烏髮凌亂披了滿身,依然遮掩不住那病骨支離的孱弱身形。

  他脣角還帶着一絲血痕,歪着頭看來時眼眸渙散又迷茫,好似風雪中幾欲折斷的血蓮。

  酆聿愣了一下,不情不願地熄了火。

  就算再不可置信,但他還是捏着鼻子勉強相信奚將闌的那番重生說辭——他太過自負,堅信「鬼音」之下,絕無人說謊。

  奚將闌虛弱問:“水呢?”

  酆聿粗暴地將奚將闌從地上拖起來扔到一旁的小榻上,冷冷道:“你那破房子,哪有乾淨的水能喝?”

  奚將闌羽睫微垂,輕輕地說:“雪水也可以,我不挑的。”

  酆聿:“……”

  見到奚將闌這副落魄慘狀,酆聿本該歡天喜地,可不知爲何他反倒越發暴躁,皺着眉將價值連城的靈液從儲物戒取出遞過去。

  奚將闌垂在榻沿的墨發都拖了地,保持着半死不活的架勢,虛弱道:“手擡不起來。”

  酆聿後槽牙都咬碎了:“奚絕,差不多得了,別得寸進尺!”

  奚將闌見好就收,擡手接過來。

  他像是許久沒喫過好東西了,像是幼貓似的輕輕湊上前嗅了嗅,又傾斜玉杯舔了一口靈液,嘆息道:“上等的水底明——少爺,我喝一口這仙液,得去南境花樓賣身十年才能還清。”

  酆聿不想聽他賣慘,煩躁道:“你的傷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毛病。”奚將闌抿了一口,姿態隨意,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我體質特殊,每年都要用虞曇花續命。奚家沒了,那一株上萬靈石的虞曇花自然也尋不到。”

  酆聿匪夷所思:“……所以,你、你就被區區幾萬靈石給生生困死了?!”

  當年奚家執掌中州三境時,奚將闌嗑着玩的糖豆都不止上萬靈石。

  “靈石是一方面。”奚將闌輕輕嘆息,“當年我逃離獬豸宗沒多久,整個十三州的虞曇花一夕之間便不再售賣。”

  酆聿一愣,倒吸一口涼氣。

  這是有人想故意逼死奚將闌。

  “不過沒事。”奚將闌心很大,“……每年還是會有一兩株漏網之魚,我開醫館也是爲了尋虞曇花,指不定運氣好就能得到一株呢。”

  酆聿就算再不待見奚將闌,也還是敬佩他的樂觀。

  若是易地而處,從天之驕子狼狽跌落紅塵,他不見得能比奚將闌通透。

  酆聿不再多說這個,尋了個其他話頭。

  “你方纔說的重生之事的確稀奇,那你奚家上輩子也被屠戮了嗎?”

  奚將闌淡定地搖頭胡謅。

  “並無,我若知道奚家會遭難,早就想法子制止了,怎會束手待斃?”

  “那奚家遭難,到底是何人指使?”酆聿猶豫一下,“他們是爲了你的相紋而來?”

  整個十三州的尋常修士皆是天生靈根,但那些世家不知從何處得到奇特的天衍靈脈,讓天生靈根的修士在十二歲時,覺醒一種名爲「相紋」的靈根。

  先輩稱之爲天道恩賜。

  「相紋」分爲凡、玄、天、靈四個等級,尋常人覺醒的最多便只到天級。

  靈級更是少之又少,有史以來整個十三州也不過十餘人。

  ——奚將闌便是其中之一。

  天衍學宮所收的學生,也是身負相紋的修士才能進入。

  奚將闌覺醒相紋後沒多久,奚家從中州末流的世家一躍成爲中州四州的掌尊,如日中天。

  沒人知曉奚將闌的相紋是什麼能力,只知道奚家將其保護得極其嚴密。

  奚將闌淡淡道:“他們爲奚家的天衍靈脈而來,我的相紋……已經廢了,多說無益。”

  酆聿目不轉睛看着他。

  奚將闌是難得罕見的靈級相紋,當年剛入天衍學宮時,他的修爲已經甩了衆人一大截,更是十三州史上唯二在十七歲結嬰的人。

  ——另一人是盛焦。

  如此天生飛昇命的天縱奇才,卻被硬生生毀了。

  酆聿深吸一口氣:“盛焦呢?你們到底是怎麼回事?”

  奚將闌咬着玉杯的動作輕輕一頓。

  “當年我正在閉關結嬰,出關後才知道奚家出事,”酆聿沉聲道,“奚家全族只有你一個活口,他們就算要尋罪魁禍首,也不該將你抓去獬豸宗。當時我去問了盛焦……他卻一言不發。”

  奚將闌笑了起來:“你幾時見過‘天道大人’親口說過話?”

  酆聿想想,好像也是。

  盛焦此人,和那些修了閉口禪的修士不同,他就像巍峨山之巔落滿冰霜寒雪的石頭,又像是端坐雲端不問人間的仙尊玉像,令人望之生畏。

  同窗四年,幾乎沒人見過盛焦張嘴講過話,有時迫不得已他也是不啓脣、用靈力來催動聲音,像是怕累到自己的“尊口”。

  因爲這個高深莫測的做派,諸行齋的其他人沒少編排他。

  “所以盛焦爲何要殺你?還給你下了搜捕令滿十三州追查你?”

  奚將闌垂眸心不在焉地道:“他以爲我是屠殺整個奚家的罪魁禍首。”

  酆聿一驚:“他瘋了嗎?!”

  衆所周知,奚家全族被滅,只有奚將闌一人因靈級相紋才僥倖存活。

  他明明是受害之人。

  “他的相紋……”奚將闌頓了頓,道,“那一百零八顆天衍珠,如遇有罪之人,便會呈現召罪的「誅」字。”

  酆聿蹙眉:“多少顆珠子顯示你有罪當誅了?”

  奚將闌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顆?”酆聿嗤笑,“不是一般都是一百零八顆全部當誅,纔會定罪嗎?”

  奚將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是。”

  “那十顆?”

  “一顆。”

  酆聿倒吸一口涼氣:“一顆?!”

  才一顆天衍珠,盛焦就判定奚將闌有罪?!

  這是什麼道理?

  連酆聿都覺得匪夷所思,替奚將闌喊冤叫屈。

  “說真的……”酆聿一言難盡道,“盛焦是出了名的公正,你……你是不是哪裏得罪了他?”

  奚將闌將玉杯一放,那水底明靈液他只喝了一口便沒了胃口,垂着眸突然問了個奇怪的問題。

  “你是信我,還是信盛焦?”

  酆聿心說:“你慣會胡言亂語鬼話連篇,我信你不如信盛焦。”

  但看奚將闌的神色似乎真的有難言之隱,酆聿只好將挖苦的話吞了回去。

  “我……我勉強信你。”

  奚將闌猛地擡眸,漂亮的眸瞳中竟然蒙上一層水霧,盪漾起一圈雪白波光。

  “當真?”

  酆聿越發覺得奚將闌和盛焦必定有血海舊仇,他更想知道了。

  “當真,我信你。”

  這句違心的“信你”話音剛落,奚將闌臉上猛地滾下來兩行清淚,“啪嗒”落在他蒼白的手背上。

  酆聿悚然。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高傲的奚將闌落淚。

  奚將闌滿臉淚痕,他滿臉頹然病色,落淚時可憐得要命,幾乎讓酆聿忘記此人是個招搖撞騙的慣犯。

  “我同其他人說,但他們全都不信,他們……只信盛焦。”

  酆聿屏住呼吸,洗耳恭聽。

  “他……他他。”奚將闌訥訥道。

  酆聿急死了,恨不得把自己的嘴借給他。

  終於,奚將闌向他最值得託付的“好兄弟”酆聿透露那個深藏多年的祕密。

  “盛焦他!盛無灼他!天道大人他!他……他、他對我求而不得,因愛生恨!”

  酆聿:“……”

  酆聿:“???”

  酆聿大駭!

  玉川落深雪,岸邊梅樹萬重開。

  清晨長街已有不少人三五成羣賞雪,垂柳被凍成嫩綠冰晶,被寒風掃過,發出叮噹清脆聲。

  身着墨氅的男人緩步行走在熙攘人羣,腰間懸掛着的一把未開刃的劍若隱若現,細聽之下似乎有鎖鏈的金石碰撞聲。

  突然,一旁歡快奔跑的小女孩沒瞧前路,一頭撞在男人大腿上。

  她感覺自己好像撞上一座巍峨雪山,坐在地上呆呆看着這個奇怪的男人。

  好在女孩的父親很快趕來,急忙扶起她,對着男人暴怒道:“長不長眼啊你?!”

  只是一擡眼,瞬間被那人的氣勢驚得一抖。

  女孩父親顯然瞧出這不是好惹的主,色厲內荏地低聲罵罵咧咧幾句,又蹲下身給女兒拍了拍膝蓋上的雪。

  “囡囡摔疼沒有啊?”

  女孩乖巧搖頭。

  “那就去吧。”父親天生兇厲的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溫柔,“不要跑遠,爹爹就在這兒等着你回來。”

  女孩高興一點頭,捏着兩文錢朝着不遠處的糖葫蘆攤跑去。

  噠噠,像是奔跑的歡快小鹿。

  女孩父親笑了。

  突然,一個彷彿從天邊而來的聲音響徹耳畔。

  “楊絡,中州雀替城人士,五年前殘殺手足、師門十餘人,重傷懲赦院搜捕執正,奔逃十三州。”

  那位父親——楊絡臉上的笑容倏地一僵,驚悚看向那人。

  “你……”

  這時他纔看清,那墨氅上正是他畏懼了數年的暗金獬豸神獸紋。

  ——是獬豸宗的人!

  楊絡當即面如死灰。

  獬豸宗被十三州稱之爲“鬼門關”,能入獬豸宗的修士,無一不是修爲滔天、冷血無情之人。

  他們只認天道法則,殺人便要償命。

  無論躲去何方,只要被身帶獬豸紋袍的人抓住,便是必死之局。

  楊絡抖若篩糠,踉蹌着跪在地上:“仙、仙君饒命,當年是我一時衝動才犯下彌天大錯!我已知錯了,望您網開一面,我我……”

  這樣大的動靜,周圍的人竟然還在若無其事賞雪,像是根本瞧不見似的。

  男人不爲所動,眸瞳毫無悲憫。

  楊絡呆怔看着他,巨大的驚恐下連身體都不再發抖。

  “你是……盛、盛……”

  男人黑眸好似縹緲虛無,薄脣未動,古井無波的冰冷聲音卻在周遭響起。

  “誅。”

  楊絡渾身發軟,嘶聲道:“求仙君饒命,我還有一個女兒——”

  話音剛落,只聽到一陣輕微的珠子碰撞聲。

  一道煞白天雷破開烏雲雪霧,直直劈在楊絡眉心上。

  明明陣仗如此之大,卻無半絲雷音。

  寒風倏地拂過。

  只是一眨眼功夫,地面上已無活人,只有一小撮骨灰融入雪中。

  冰封的玉川宛如春風襲來,轉瞬化爲潺潺流水,岸邊梅花一息凋敗,被狂風垂着卷至半空。

  賞雪的衆人一陣驚呼,驚愕看着這一異狀。

  小女孩買完糖葫蘆,高高興興地跑回來。

  她茫然環顧四周,卻沒瞧見等她的爹爹,呆怔許久,突然跌在地上嚎啕大哭。

  男人眸中無絲毫悲憫,只是側身看着一旁鬱鬱蔥蔥的桂樹。

  滿城桂花開了。

  倏地,一個身穿獬豸宗黑袍的人出現在男人身邊。

  “……宗主,此地無銀城夏至落雪,並非雪禍,倒像是有誰覺醒了相紋,倦尋芳已去搜查。”

  盛焦突然道:“奚絕?”

  獬豸宗修士滿臉古怪,似乎不懂宗主爲何要過問此人。

  但他還是恭敬道:“懲赦院說,整個此地無銀城暫時沒有奚將闌的蹤跡。”

  盛焦轉身就走。

  修士忙追上去:“盛宗主,姑唱寺明晚有那樣靈物販賣,您要現在過去嗎?”

  “嗯。”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聲音:“盛宗主稍候!”

  盛焦腳步一頓。

  來人正是懲赦院的院長,他滿臉堆着笑,恭恭敬敬向盛焦行了一禮。

  “昨夜就聽說盛仙君到了,有失遠迎!今年這場雪禍讓我們城主頭疼得要命,遍尋整個城池都尋不到源頭,好在您來了。”

  獬豸宗的修士愣了一下。

  盛焦位高權重,已經數年未出過獬豸宗,此番因有特殊之事前來玉川北境,最終目的也是姑唱寺那樣靈物。

  除了獬豸宗的寥寥幾人外,無人得知。

  這個人只是小小懲赦院的人,怎麼會知道此事?

  還有……

  昨夜就到了?

  盛焦霍然回身,墨色大氅在空中劃過半圈,宛如一道森森劍光。

  離得最近的一棵桂樹猛地一顫,丹桂下雨似的噼裏啪啦砸下,滿樹桂花瞬間凋零。

  “盛、盛宗主?”

  盛焦冷冷道:“他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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