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多智近妖

作者:一叢音
奚將闌摸了摸那廉價的瓔珞扣耳飾,徹底放下心。

  酆聿是個不服輸的性子,當即冷冷道:“八萬。”

  奚將闌感動不已,掀開竹簾想要欣賞酆聿大少爺爲自己一擲千金的英勇模樣,細長的手指探到外面漫不經心翻飛兩下。

  盛焦突然冷着臉一拽縛綾。

  奚將闌的爪子猛地被拖回來,冰涼的縛綾再次觸碰到手腕的勒痕,疼得他“嘶”了一聲——他大概想使壞沒使成,暗搓搓瞪了盛焦一眼。

  下方已然敲磬,盛焦卻沒有再加價的意思。

  就好像剛纔他開口競價只是心血來潮。

  三聲磬音響起,虞曇花歸了酆聿。

  酆聿哼笑一聲,像是打了一場勝仗:“敢和我搶?”

  此時,一個美貌豔鬼飄回來,道:“方纔在您叫價時,三樓法堂伸出一雙手打了個奇怪的手勢……”

  她不懂意思,便用慘白的手比劃兩下。

  「救命——」

  酆聿:“?”

  磬聲落地。

  盛焦突然起身,手腕縛綾帶動的奚將闌也被迫擡起手,迷茫看他。

  “大人?”

  盛焦手指輕動,縛綾竟然從他手腕上解開,飄在半空中。

  奚將闌心口一跳。

  盛焦將縛綾交給倦尋芳:“不要信他一個字。”

  倦尋芳忙接過,就差指天畫地發誓了:“大人放心,我必定不會再被矇騙!”

  方纔已經被此人的眼淚騙了一回,要是再相信此人的鬼話,他就不姓倦!

  奚將闌手指撐着下頜,滿臉無辜道:“大人,我好冤枉啊。”

  盛焦冷冷道:“你若是再逃……”

  “不敢。”奚將闌干咳一聲,難得心虛地道,“前來姑唱寺湊這幅畫熱鬧的,八成同我、同奚家都有仇,我毫無修爲,若擅自逃出,許是沒命活。”

  思來想去,此處雖然不得自由,但起碼沒有性命之憂。

  奚將闌很惜命。

  盛焦漠然看他,不知有沒有信。

  他大概真有要事,一言不發地離開。

  奚將闌託着下巴,懶洋洋地注視着盛焦離開的背影。

  直到身影徹底消失在遊廊中,他才勾脣輕輕一笑。

  倦尋芳警惕看他。

  奚將闌一歪頭,笑得好似罌粟花,美豔又危險。

  “倦大人。”

  姑唱寺唱價完後,往往都是小沙彌主動將靈物送到法堂雅間。

  酆聿抱着鬼刀皺起眉頭,看着前方帶路的小沙彌,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道:“賣花之人到底是誰?”

  怎麼這麼大的架子,還要買主親自過去?

  小沙彌並不說話,恭恭敬敬朝他頷首一禮,將四樓雕花木門推開。

  “請。”

  姑唱寺四樓不像下面三層是用屏風法器一個個隔開的雅間,偌大法堂一覽無遺,最中央放置着一尊不知是哪位尊者的玉佛像。

  一股虞曇花的香味瀰漫周遭。

  酆聿自來天不怕地不怕,抱着鬼刀直接擡步走了進去。

  但剛踏入,幾個化神境的修士鬼魅般出現,冰冷劍刃悄無聲息落在酆聿脖頸上。

  酆聿也不把那劍刃放在眼中,雙手環臂微微挑眉,似笑非笑道:“喲,我當誰呢?原來是橫掌院,好大的陣仗啊。”

  一串木輪摩擦地面的聲音從屏風後幽幽傳來,身着白鶴玉蘭紋袍的男人端坐木輪椅上,他面容清秀俊美,周身飄着幾枚晶瑩剔透的空白玉簡,鳥雀般上下漂浮。

  是橫玉度。

  天衍亥年的天衍學宮第一齋諸行齋極其特殊,因爲當年入學的小修士裏,竟有四個靈級相紋,一時震驚十三州。

  奚絕、盛焦……

  橫玉度也是其中之一。

  橫玉度氣質溫潤而空靈,像是高山之巔迎風而立的蒼蘭,他淡淡道:“酆聿,你要虞曇花所爲何用?”

  “我樂意,我錢多,難道這也犯了學宮條規?”酆聿嗤笑,“但我不是你的學生,就算我買來打水漂玩,你又能奈我何?”

  橫玉度溫和地解釋:“我並非這個意思。”

  酆聿翻了個白眼,心想又他孃的來了。

  “虞曇花雖是靈物,但花瓣卻是劇毒。”橫玉度操着一顆老媽子的心,輕輕道,“我並不是在質問你,你不要誤會。”

  “別解釋了,煩不煩?”酆聿沒好氣道,“我昨天問你時,你還說尋不到虞曇花,怎麼今日竟有一株,還拿來姑唱寺唱價?”

  橫玉度又說:“你不要誤會。”

  橫玉度不知是不是相紋的緣故,每說一句話都仔仔細細斟酌再三,唯恐旁人會誤解他。

  但凡他覺得自己有哪一個字或哪一句話的語氣不對,便會花費大量口舌去解釋、補充、打補丁,往往開口的句式是:“啊,你不要誤會。”

  酆聿自動無視他的繁瑣解釋,詫異道:“你不會打算用虞曇花來吊奚絕吧?!”

  橫玉度一擡手。

  護衛終於將酆聿脖子上的劍刃撤開,瞬間消失在原地。

  “你果然見了奚十二。”橫玉度多智近妖,淡淡道,“諸行齋中只你最好騙,他必定同你說了什麼,才讓你心甘情願爲他一擲千金買虞曇花吧。”

  酆聿:“……”

  酆聿不愛和他多說話,不耐道:“快把虞曇花給我,錢我就不付了。”

  橫玉度溫聲道:“把奚絕的下落告訴我。”

  酆聿是個暴脾氣,見談不攏,轉身就走。

  橫玉度突然道:“站住。”

  剎那間,尋常的兩個字宛如千鈞之力,玉簡入鳥雀般翩然而飛,轟然將酆聿的四肢百骸乃至相紋強橫壓制住,硬生生讓他停在原地。

  酆聿:“……”

  這便是橫玉度的靈級相紋——「換明月」,若是修爲再高一些,兩個字便能讓人魂飛魄散。

  酆聿怒道:“橫玉度!”

  橫玉度只說兩個字,便像是耗費了全部靈力似的,捂着脣咳了幾聲,才溫和地說:“我只想知道奚十二身在何處。”

  “他一個廢人,放着不管也時日無多了,你尋他做什麼?”酆聿冷冷道,“還是說讓塵閉口禪被破、修爲毀於一旦,你們所有人都認爲是奚絕故意爲之,想要殺他泄憤?”

  橫玉度沉默好一會,道:“我不信他會故意害讓塵。”

  “那你……”

  “我只想知道,奚十二的靈級相紋到底是怎麼沒的。”

  酆聿眉頭緊皺:“此事人盡皆知。”

  六年前的獬豸宗,是中州曲家掌管。

  曲家自來和奚家不對付,奚家遭難後,當時的獬豸宗宗主心懷怨恨,胡亂給奚絕安了個“靈級相紋失控、發狂屠殺全族”的罪名,將其抓入獬豸宗。

  奚絕的靈級相紋便是在獬豸宗被廢的。

  橫玉度搖頭:“你真信了這番話?”

  酆聿不明白橫玉度到底鑽什麼牛角尖:“不然呢?奚絕的相紋的確被廢,他現在命都沒了半條,難道還有假?!”

  橫玉度無聲嘆了一口氣。

  嘆完他好像是怕酆聿誤會,解釋道:“我嘆氣只是覺得你果然如奚十二說得最爲好騙,我若是他,也會挑你當冤大頭。”

  酆聿:“……”

  酆聿臉都綠了。

  就在這時,一旁的門被霍然推開。

  來人一身黑衣,好似從如墨似的深淵踏來,一身僞裝隨着他前行幾步宛如潮水般輕輕褪去,圈圈水紋在身體上盪漾,頃刻露出一張冷峻如山巔寒雪的面容。

  酆聿一愣,滿臉愕然。

  “……盛、盛焦?”

  橫玉度卻早有料到,淡淡道:“果然是你,你終於找到奚絕了?”

  盛焦脣未動,寒冰似的聲音響徹兩人耳畔。

  “何事。”

  “將十二交給我。”橫玉度也不和盛焦拐彎抹角,直接開門見山,“天衍學宮懷疑曲家出事,和奚十二有關。”

  盛焦看着他,眸中毫無情感。

  但橫玉度、酆聿和盛焦同窗多年,敏銳地瞧出來他眼中的譏諷。

  他似乎在說:“憑什麼?”

  橫玉度手撐着輪椅扶手上,氣質淡然,一舉一動令人心曠神怡。

  “前些日子,有人闖入曲家天衍靈脈中,屠殺受靈脈的化神境長老,似乎在找什麼東西。”

  盛焦冷眼旁觀。

  “什麼?”

  “——相紋。”橫玉度語不驚人死不休,“中州有人傳言,六年前曲家喪心病狂,抽出了奚絕的靈級相紋佔爲己有。”

  盛焦瞳仁劇縮。

  酆聿悚然道:“抽、出相紋?”

  就像是菩提樹下奚清風的那副相紋畫那樣嗎?

  橫玉度心不在焉摩挲着飄在身邊的玉簡:“天衍學宮只想知道,奚十二的相紋是什麼,又是怎麼廢的——我盤問完,自然會將奚絕送去獬豸宗。”

  盛焦瞳孔全是森寒戾氣,轉身就走。

  橫玉度輕啓蒼白的脣:“盛焦,站住——”

  「換明月」捲起潑天靈力,勢如破竹朝着盛焦的背影強壓而去,靈力狂掃過酆聿時卻宛如明月下的一場清風,輕柔颳了過去。

  “轟!”

  盛焦霍然回身,眼眸枯涸如焦土,周身雷紋噼裏啪啦一閃,空無一物的手腕突然出現一串一百零八顆天衍珠。

  天衍珠無風自動,幽藍雷紋毫無游龍悄無聲息縈繞全身,將盛焦長髮拂得胡亂飛舞。

  同爲靈級相紋的「堪天道」和「換明月」驟然相撞,在狹窄法堂中無聲廝殺,好似虛空暴裂。

  鏘!

  一道無聲雷悍然劈下。

  橫玉度身邊漂浮的玉簡猛地碎成齏粉,簌簌落在他衣衫上。

  盛焦冷冷看他。

  哪怕這個時候,他也是懶得開口,漠然用靈力發出聲音。

  “想要奚絕,來搶。”

  說罷,拂袖而去。

  橫玉度端坐輪椅上,臉上的溫和之色依然還在,他捂着脣悶咳幾聲,似乎毫不意外盛焦會對他出手。

  酆聿正躲在角落,不知道從哪裏抓了一把松子,正在那雙眸發光地嗑。

  兩個靈級相紋之間的交手啊,這輩子都見不着幾回。

  酆聿覺得自己可算是來着了。

  橫玉度:“……”

  盛焦面無表情將天衍珠隱藏在手腕上,沉着臉下到三樓處。

  但還未到法堂,突然像是察覺到了什麼,臉色一變,衣袍獵獵疾步幾步,猛地推開雕花木門。

  盛焦才離開半刻鐘不到,法堂中卻只見滿臉呆滯的倦尋芳和上沅。

  ——奚將闌已不知所蹤。

  盛焦五指握緊,指尖險些陷入掌心。

  “人呢?”

  倦尋芳滿臉呆滯,見到盛焦那張冷臉猛地哆嗦一下。

  他像是被灌了什麼迷魂湯,此時終於清醒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臉色瞬間慘白。

  “奚絕說……他、他重生……”

  盛焦:“……”

  重生?

  橫玉度不死心,也跟着過來打算見一見奚將闌再說。

  他被酆聿推到三樓,恰好在門口聽到“重生”這兩個字,無聲嘆息道:“這種無稽之談,也只有傻子纔信了。”

  酆聿:“???”

  倦尋芳“噗通”一聲重重跪下:“宗主恕罪!”

  盛焦冷冷注視着他,卻並未多說什麼,而是擡手輕輕一撫,左手小指處倏地浮現一條虛幻紅繩。

  ——是另外一條綁着奚將闌的縛綾。

  紅繩另一端的人似乎還不知道另一條縛綾的存在,他極其亢奮跑得飛快。

  縛綾急促地往外衝,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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