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靈狐如意

作者:一叢音
年少時盛焦花光積蓄也只是買幾顆破珠子,晏將闌砸水漂用的都沒那麼廉價,但他仍舊把那幾顆珠子做成耳飾一戴就是六年。

  晏將闌隨手將珠子在手腕上轉了轉,眯着眼睛笑:“這幾顆珠子花了不少靈石吧,天道大人怎麼這麼捨得?”

  盛焦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的性子,只是默不作聲。

  晏將闌正要再調笑他幾句,一旁的犀角燈又亮了起來。

  “拿一下給我。”

  盛焦皺着眉將犀角燈遞給他。

  晏將闌屈指一點,玉頹山的傳音從裏傳來。

  “聆兒!哥給你準備了一堆生辰禮物,肯定合你心意,你不是總抱怨那姓盛的吝嗇鬼總愛買破珠子給你嗎,相信我,這次的禮物連個圓形的物件兒都沒有,快來快來。”

  晏將闌:“……”

  晏將闌聽到一半就要去掐犀角燈,盛焦卻一把扣住他的手,沉着臉將玉頹山的傳音聽完。

  晏將闌滿臉慘不忍睹,做賊心虛地將臉在盛焦懷裏一埋,不吭聲了。

  盛焦隨手將已經熄滅的犀角燈扔下去,薅着晏將闌的小辮子往後一拽,強行讓他的臉露出來。

  晏將闌見逃不過,忙討好地朝他一笑。

  盛焦蹙眉道:“不喜歡珠子?”

  晏將闌忙說道:“沒有。”

  盛焦冷聲道:“你說過不會再騙我。”

  晏將闌噎了一下,深吸一口氣,索性和他說了實話:“真的,盛無灼你的腦子八成是有點軸,自從那回我說想讓你送我串珠子,從我十三歲生辰到十七歲生辰你連送五年靈珠,現在好不容易重逢,二十四歲生辰你竟又送了我一串珠子——雖然這珠子很貴很美,但……”

  盛焦冷冷道:“你膩了?”

  “沒膩。”晏將闌想往回找補哄哄他,“但你明年可以……可以至少換個其他的有新意的,再說你給我這麼多珠子我也戴不過來啊。”

  盛焦眼神冰冷注視他許久,突然道:“玉頹山送你的有新意?”

  晏將闌眨了眨眼,怎麼又扯到玉頹山身上去了?

  盛焦說完就後悔了,沉着臉起身下牀,作勢要走。

  晏將闌忙伸手抓住他:“嘶……疼,你幹嘛去?”

  盛焦漠然道:“給你換個生辰禮物。”

  現在才戌時,還有一晚上時間足夠他買個“新意”的禮物回來。

  晏將闌這才後知後覺盛焦又喫醋了,拼命忍笑拽住盛焦的袖子不撒手:“哎,不用真不用,今年這個禮物我很喜歡,不必再費心。”

  盛焦越看那珠子越礙眼,心情不虞。

  “我不是說不會再騙你了嗎?”晏將闌把他拉回來,笑吟吟道,“往後也絕對不會讓你我像奚家之事那樣不死不休。唔就算真有這事我也會喫一塹長一智,肯定不留絲毫證據讓我們生出嫌隙。看,我乖不乖?”

  這話說得太不是人了,盛焦冷冷看他一眼。

  晏將闌朝他乖順地笑。

  盛焦自從婉夫人得知晏將闌自小到大的經歷後,哪怕面冷心硬如他,常年古井無波的心緒也被驟然掀起波濤,久久無法平復。

  那些當年他曾經忽視過的異常,原來全是晏將闌遭受痛苦時所做的僞裝。

  盛焦如今痛恨晏將闌對他說假話,也連帶着怨恨當年沒有追根究底的自己。

  見晏將闌笑得這般乖巧又欠打,盛焦只要一想他這些年所經歷的苦難,明知道他這種心態不對卻仍舊放縱。

  奚家、中州這些年的所作所爲,但凡換個人肯定瘋癲失控。

  晏將闌還能這樣沒心沒肺地笑,盛焦已覺得慶幸,更不捨得他再如此處心積慮只爲活着。

  盛焦點着他的眉心讓晏將闌重新躺回去:“我尋玉頹山之前,會帶你過去。”

  晏將闌一愣,詫異道:“盛宗主,你被奪舍啦?”

  明知道他過去會搗亂壞事,還肯帶他去?

  盛焦不像晏將闌滿嘴謊話,既然答應肯定會做到,垂着眸從儲物戒中拿出落了灰的犀角燈,屈指一彈。

  那被封了十年的犀角燈終於亮了起來。

  晏將闌訝然:“你犀角燈被解了?”

  盛焦沒應聲,撿回晏將闌的犀角燈,面無表情地將兩人的靈力交纏形成獨屬兩人的新靈道。

  天衍學宮時“奚絕”的犀角燈被永久封閉,裏面諸行齋的靈道全都沒了。

  盛焦想了想,又將那帶着「聆」的犀角燈靈力拖拽到諸行齋所有人都在的靈道中。

  天已黑了,諸行齋其他人都在忙,只有酆聿成天聽樂子的還在,見狀喋喋不休地追問。

  “那個聆是誰啊?!”

  “嚯!天道大人你終於被放出來了?嘖嘖,恭喜恭喜啊。”

  酆聿太聒噪了,盛焦面無表情地在靈道下了個閉口禪,耳邊終於清淨。

  見晏將闌還在眼巴巴地看,盛焦蹙眉伸手捂住他的眼:“睡覺。”

  晏將闌睡了大半天,本來精神得要命,但窩在狹小空間被帶着桂香的手遮掩住眼睛,那令人安寧的氣息縈繞周遭,一股鋪天蓋地的睏意突然浮現心間。

  “你別走。”晏將闌伸手抱住盛焦的手,輕輕道。

  盛焦道:“不走。”

  晏將闌笑了笑,終於任由疲倦襲遍全身,將他拖拽入夢鄉。

  他夢到了年少時在天衍學宮的事。

  諸行齋衆人在拿到各自的犀角燈時,曾被叮囑過無數遍不能散播虛假消息,超過十次就會被封。

  晏聆自然也知道規矩,畢竟犀角燈傳音入密很方便,哪怕相隔萬里也能如常交談,他就算再欠揍也不至於在犀角燈上胡言亂語。

  諸行齋也不知道哪來的本事,八個人有十幾個靈道,且所有人都在的靈道八百年也沒人吭聲。

  在天衍學宮上課時,衆人還能在九思苑裏相互砸紙條,但是一旦放了假,晏聆就只能靠犀角燈來同人扯皮閒談打發時間。

  窗外下着雨,晏聆盤膝坐在榻上,牀幔被寒風吹得輕動,那單薄身影像是在猶豫,許久沒動。

  奚絕懶洋洋道:“你遲疑什麼呢?”

  晏聆猛地一個激靈,差點把犀角燈裏的燈油給晃出來,他心虛地道:“沒、沒有!”

  “哦。”奚絕拖長了音,笑嘻嘻道,“原來是想人家了啊。”

  晏聆蹙眉,不喜歡奚絕總愛拿他和盛焦開玩笑:“我沒有,不要胡說八道,平白無故污人清白。”

  奚絕哈哈大笑:“你成天和那個鋸嘴葫蘆黏在一起,這突然放假是不是覺得很空虛寂寞啊?”

  晏聆伸手在腦門上一拍,怒道:“別說話,你煩死了。”

  大概是奚絕插科打諢給了晏聆一時的勇氣,他將奚絕的本源靈力強行按下去,乾咳一聲點了下犀角燈,在只有他和盛焦兩個人的靈道掐了個顯形訣。

  很快,盛焦的靈力沒入顯形訣中,碎光悄無聲息凝成一個虛幻人影出現在牀榻邊。

  年少的盛焦臉上全無表情,是真真正正的冰塊棺材臉,他居高臨下看着盤膝坐在牀沿的晏聆,一個眼神過去,示意“做什麼”。

  晏聆沒話找話:“你在做什麼呢?”

  盛焦嘴脣懶得動,傳音而來:“修煉。”

  “哈哈哈。”晏聆笑眯眯地打開話匣子,“就算你這麼努力修煉也終究趕不上我,本小仙君天賦異稟,無人能及。”

  盛焦不說話,冷眼看着他吹。

  晏聆早就習慣自說自話,完全不介意盛焦的疏離,吹完自己後很快進行下個話題:“聽說開學後咱們就要去那個祕境打靈獸啦,怎麼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我勉爲其難能接受你同我一起歷練。”

  盛焦默不作聲。

  窗外淅淅瀝瀝下着小雨,晏聆自顧自嘚啵嘚啵吹了一大堆,卻始終沒有得到迴應。

  明明兩人這樣的模式都已兩三年,晏聆本該習慣的,但不知是下雨天讓他心中有些不虞,沒來由地突然感覺到有點疲憊。

  他垂下頭低聲道:“你能不能說句話?”

  能不能迴應我一句,不要讓我總是自言自語。

  盛焦眉峯輕輕一動,他垂眸看着像是被雨淋溼的小狗似的晏聆,沉默許久,突然輕輕啓脣。

  “你……”

  晏聆忙擡頭眼巴巴看着他。

  但盛焦纔剛出一個字,由燭火凝成的身形明明滅滅,竟然像是即將燃燒的燭光,閃了兩下後徹底黯淡下去。

  盛焦的身形像是燒盡的灰燼,一寸寸消失在原地。

  晏聆瞳孔一縮,眸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突然不可自制地撲了過去。

  “不要……”

  盛焦身形瞬間消失。

  晏聆直接撲了個空,狼狽地摔在地上,手肘着地直接摔出猙獰的血痕。

  晏寒鵲消失在他面前的場景和盛焦重合,晏聆怔然枯坐在原地許久,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淚流滿面。

  盛焦呢?

  晏聆茫然地想,爲什麼見不到他了?

  犀角燈的熄滅突然讓晏聆陷入一陣分不清楚記憶還是現實的混亂,他頭疼欲裂地捂住額頭,渾渾噩噩地呢喃道:“盛焦死了?”

  怎麼會呢?

  明明方纔還在的。

  晏聆踉踉蹌蹌地從地上爬起來,連外袍都沒披,只着一身單衣便趁着夜御風衝出奚家。

  奚家同盛家同在中州城,離得並不算太遠。

  晏聆眸瞳渙散空洞,昏昏默默地淋着雨衝到盛家,他也不走大門,輕車熟路地穿過一片桂花林到了盛焦的別院。

  內室點着燈,盛焦的影子灑在雕花窗戶上。

  晏聆渾身被雨淋溼,迷茫注視着那熟悉的影子,墜入冰窖的心終於一點點回暖。

  他還活着。

  晏聆呆呆地想。

  盛焦並沒有像晏寒鵲那樣離開。

  確定這個事實,晏聆蒼白的小臉突然笑了一下,徹底安下心來,轉身便走。

  但他還未離開別院,內室的門突然被打開。

  盛焦不知道怎麼發現晏聆的,沉着臉快步衝入雨中,溫熱的大掌一把扣住晏聆的手腕,拽着他快步朝着內室走去。

  晏聆迷茫被拽着往前走。

  盛焦院中有一段路鋪着鵝卵石,晏聆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赤着腳踩在石頭上硌得他終於感知到疼痛和寒冷,哆嗦着小跳一下。

  盛焦蹙眉回頭,見他被硌得不輕,足尖點着一旁的泥濘水中也不敢往石子路上走,索性直接單手環住他的腰身,像是抱孩子似的就這樣將他抱回房中。

  晏聆此時已經徹底清醒過來,不知是爲自己的愚蠢還是難得見盛焦這麼嚴肅,雙手攀着盛焦的肩膀,抿着脣不住地笑。

  盛焦將他抱回房中,扔給他一套寬大衣袍讓他換下。

  晏聆坐在溫暖牀榻間,身上裹着大了許多的寬鬆外袍,眯着眼睛笑吟吟看着盛焦。

  盛焦眉頭緊皺,用靈力輕輕將晏聆手肘處的猙獰傷口一點點治癒,又握着他的腳踝將腳心的淤泥擦淨。

  見他還在那傻樂,盛焦擡頭冷冷看他一眼。

  晏聆毫不客氣地仰躺在盛焦堅硬的牀上,笑嘻嘻地道:“你的犀角燈怎麼回事,怎麼突然就沒人啦?”

  盛焦見他腳都凍得青紫,一看就知道就這麼一路跑過來的,神色莫名冰冷。

  “沒燈油了。”

  犀角燈燃燒的是犀角,防止燈徹底燒盡,會在犀角燈摻着燈油,能確保使用時間數十年。

  “哦哦。”晏聆道,“我就知道。”

  盛焦將他腳底的泥擦乾淨,直接塞到溫熱錦被中。

  晏聆打了個噴嚏,甩了甩亂糟糟的墨發:“看來今晚我得在你這兒湊合一晚了,嘖你這牀真硬啊,下回換個軟一點的唄。”

  他正插科打諢着,盛焦突然湊上前手指在晏聆眼角輕輕一撫。

  那處剛好是紅痣的位置,晏聆渾身一哆嗦,差點以爲自己障眼法沒隱藏好。

  卻聽盛焦道:“哭什麼?”

  晏聆熟練地裝傻:“什麼哭?胡說八道什麼呢,這是被雨淋的,你都不知道外面雨有多大,嘩啦啦的。”

  盛焦卻重複地道:“……哭什麼?”

  晏聆愣了一下,臉上強裝出來的笑容緩慢地消散。

  那時的他還不會徹底僞裝自己,在冰冷夜雨中走了太久艱難碰到一絲溫暖,就宛如飛蛾撲火般寧願烈火焚身也想留住那抹難得一見的溫熱光芒。

  “好大的雨。”晏聆將身體蜷縮成一團,把錦被拉起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漂亮的眼眸來,他小聲說,“等雨停了我就回家。”

  盛焦看出他的逃避,但也沒有多追問,只道:“好。”

  晏聆翻了個身背對着盛焦,悶悶道:“盛焦,硌。”

  盛焦還不知怎麼回答,牀幔圍起來的狹小空間內沉默許久,突然隱約聽到一聲壓抑到極點的嗚咽聲。

  “硌得慌。”晏聆努力讓聲音聽起來如常,但還是帶着微弱的顫音,他小聲道,“疼死我了。”

  盛焦聽着少年吞聲飲泣聲,手不住地捏着袖口,卻不知要如何開口。

  好在沒一會晏聆就呼吸均勻地沉睡過去。

  盛焦伸手按了按硌得要命的牀,微微抿了抿脣。

  翌日一早。

  晏聆直接一覺睡到日上三竿,迷迷糊糊被一陣激烈謾罵聲吵醒。

  他揉了揉眼睛,還沒細聽就感覺到身下有點不對勁。

  晏聆盤膝坐起來,睡眼惺忪地伸手在牀上按了按竟然觸手一陣柔軟——昨晚還硬邦邦的牀不知什麼時候竟然鋪了一層厚厚軟羽被。

  不用想,肯定是盛焦做的。

  晏聆徹底清醒,五指在柔軟牀上一撫,自顧自編排一番盛焦繃着冰塊臉將他搬起來鋪上被子又小心翼翼放回去的場景,頓時樂得直蹬腿。

  說硌得慌他還真的會連夜換被子啊。

  可惡,有點可愛。

  昨晚的憂愁瞬間煙消雲散,晏聆眉開眼笑裹着鬆鬆垮垮的外袍下了榻,渾身上下全是盛焦的衣物,好似被桂香包圍。

  出了內室,那吵鬧的聲音更響了,似乎有人在罵人。

  晏聆將視線往外一瞥,眸子瞬間冷下來。

  盛終風沉着臉在小院中謾罵盛焦:“……當年整個中州你最先覺醒靈級相紋,爲何修爲還和諸行齋那些人相當?難道不該一騎絕塵纔對嗎,一個啞巴一個癱子你竟然都追不上,盛焦,你到底什麼時候能爭氣點?”

  外面已下起小雪,盛焦默不作聲站在那,面無表情任由盛終風喋喋不休,沒有半句反駁。

  “過幾日開學又要外出歷練,你又何時能夠高人一等,讓盛家在中州能揚眉吐氣?”

  盛焦充耳不聞。

  晏聆“嘖”了一聲,聽得他暴脾氣瞬間就噌噌噌冒火。

  “哦喲。”晏聆將門打開,雙手環臂倚在門框上,似笑非笑道,“盛家主真是好大的威風啊,揚眉吐氣?怎麼,你們盛家是打算踩到我奚家頭頂上耀武揚威不成?”

  晏聆厭惡奚家,但不妨礙他成日拿着奚家的名號胡作非爲,利用奚絕這個紈絝之名得罪各種修士大能,狂拉仇恨。

  盛終風沒想到“奚小仙君”也在,剛纔橫眉怒目的神情瞬間變了。

  盛焦還太年輕,靈級相紋並沒有給盛家帶來太多實質性的變化。

  但明明同爲小世家的奚家卻因爲奚絕的靈級相紋直接受到中州世家的追捧,這讓盛終風越發着急,總覺得是盛焦不夠優秀,而沒考慮到是因相紋的不同。

  “奚少爺言重了。”盛終風不敢得罪奚家人,更何況是這個百無禁忌的紈絝小少爺,勉強露出個笑容,“奚家如日中天,哪裏是我們這等小門戶能趕得上的。只是犬子太沒出息,我呵斥幾句罷了。”

  晏聆一張嘴得理不饒人,懶洋洋地曲解他的話:“是嗎?原來你是想讓盛焦修爲超過我一大截,讓我臉面丟盡,也讓奚家備受中州人嘲諷恥笑,這纔是你的目的,是嗎?”

  盛終風臉色瞬間變了:“我……我並無此意!”

  “那你廢什麼話呢?”晏聆冷冷道,“鼠目寸光的蠢貨,橫家、讓家的兩個靈級相紋恨不得供起來,反觀你們盛家呢,不好好相待就罷了,還敢當着外人的面呵斥謾罵?怪不得你們盛家如此登不得檯面。”

  盛終風神色難看至極,垂在袖中的手死死握緊,卻不敢說半句反駁的話。

  無論盛終風謾罵,還是晏聆大罵他父親,盛焦始終面無表情。

  盛終風裏子面子都丟了,哪裏還敢在這裏待,隨口寒暄幾句,陰沉着臉離開。

  晏聆成功給奚家拉了個仇人,得意地朝着盛焦一挑眉,道:“你還真任由他罵啊,不知道懟回去嗎?”

  盛焦沒吭聲。

  他連話都很少說,更何況和人反駁、吵架。

  “不和你這個悶葫蘆多說了,我走了。”晏聆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衣裳我穿走,這兒都開了線,我也懶得洗再送回來,到時候就直接扔了。”

  盛焦簡樸,那身衣袍是他最舒適也是最貴的一套,聞言沒有多說,只是點頭。

  晏聆大搖大擺拂袖而去。

  盛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桂花林,又注視好一會纔回到內室。

  柔軟牀榻上放置着一枚晏聆總是掛在脖子上的半月玉佩,還壓了張紙條,龍飛鳳舞寫了幾個大字。

  「宿費」

  盛焦捏着半月玉佩,五指一攏徹底按在掌心。

  自那之後,晏聆再也不會和任何人用顯形訣,甚至還有意無意地胡言亂語讓犀角燈給全封了。

  年後,天衍學宮開學歷練。

  本來以爲這次歷練也要組隊,但沒想到此次竟然是年後的小試,在祕境中誰先拿到靈狐的玉如意,誰便是這次的魁首。

  八個少年最愛爭魁首,當即撒了歡地進入祕境四處去尋靈狐,什麼組隊什麼同窗之誼全都被他們嚼吧嚼吧吞了。

  晏聆根本不用像其他人那樣四處尋人,用「閒聽聲」在祕境中走了沒一會就尋到靈狐的巢穴。

  靈狐還沒能幻化成人形,瞧見外來闖入者瞬間警惕地朝着晏聆咆哮。

  晏聆隨意一瞥,發現這巢穴中竟然有兩隻靈狐,且最深處的窩裏隱約有幼崽的氣息傳來。

  兩隻靈狐爲了保護幼崽,渾身雪白的毛都要豎起來。

  晏聆修爲已到金丹期,兩隻未生神智的靈狐擡手就能誅滅,靈狐也察覺到察覺,豎瞳中閃現一抹絕望,卻爲了幼崽強撐着擋在前方。

  晏聆看着兩隻靈狐的身形一愣,不知怎麼突然溫柔笑了。

  他並不想濫殺無辜,「閒聽聲」能聽懂兩隻靈狐的意思,用一堆滿是靈力的靈珠把靈狐口中銜着的玉如意換了過來。

  靈狐警惕看着他,許是明白這人並無惡意,小心翼翼將玉如意吐出來。

  那些靈珠能讓它們在這貧瘠的祕境中獲得更多靈力,甚至能夠幻化成人形,這筆交易並不虧。

  晏聆拿起玉如意正要走,另一隻靈狐卻走上來,將另一隻玉如意也吐了出來。

  晏聆搖頭:“一個就夠了。”

  他正要走,靈狐卻叼住他的衣袖不準走。

  晏聆失笑,只好將另一塊也收了起來。

  離開後,晏聆想了想,又用障眼法在巢穴處佈下結界,省得其他修士覬覦靈狐幼崽。

  “有兩塊哎。”晏聆溜達着正打算回去,但想了想眼珠子一轉,突然狡黠一笑,將其中一塊玉如意一拋,“有了。”

  祕境最邊境。

  盛焦孤身行走,眼神空洞好似從不在任何事物上停留。

  天衍珠閃現絲絲雷紋,縈繞在他周身,每次有靈獸撲過來時護身結界會瞬間出現,將襲擊者劈得渾身發麻昏死在地。

  靈狐嘴中的玉如意……

  盛焦對小試的魁首並不熱衷,或者說他對任何事都不在意,就算有靈狐出現在他面前,只要不攻擊他,他也不會主動去爭奪玉如意。

  他不爭不搶,好似世間一切皆無趣。

  就在這時,一隻靈狐突然從遠處而來,昂頭挺胸張揚地落在盛焦面前阻攔他的去路。

  盛焦也不動怒,轉身想要尋另外一條路走。

  那隻靈狐卻像是故意的,身形優美地奔跑而來,九條蓬鬆的尾巴隨風而動,好似上等的綢緞,它甩甩尾巴,像是故意在炫耀自己嘴裏叼着的玉如意,尖牙都齜出來了。

  盛焦站定,眼神空洞冰冷看過去。

  幻化成九尾狐的晏聆都要恨不得將嘴裏銜着的玉如意懟他身上去,急得尾巴都在亂甩,心想:“怎麼不來搶啊?快來搶,搶了我好趕緊走。”

  盛焦一動不動,好似入定了似的,根本不在意一隻靈狐故意擋路。

  晏聆沒好氣地裝作撲上前去,打算嚇他一下看他會不會動手,只是爪子都要觸碰到盛焦的心口了他依然動也不動。

  天衍珠沒有察覺到殺意,薄薄雷紋纏在身上,並未主動攻擊,只有那利爪真正要刺穿盛焦心口之前,天衍珠纔會瞬間發動結界阻攔襲擊。

  晏聆:“……”

  晏聆的爪子一頓,齜了齜牙,尾巴甩得雪白的毛像是蒲公英似的狂掉,恨不得張嘴把盛焦給吃了。

  這人怎麼這樣啊?!

  送上門來的玉如意都不來搶。

  正在無語時,晏聆視線無意中看到盛焦腰間似乎佩戴着一個半月玉佩,頓時樂了。

  盛焦從來都是一身黑色素衣,冬融劍連個劍穗都沒有,簡樸得要命,這還是第一次見他戴玉佩。

  雖然是自己給的,晏聆不知想到什麼壞主意,爪子突然一轉移,“呼”的一聲往下一扒拉,尖利的指甲直接勾住那塊半月玉佩。

  他本是想耍耍盛焦好讓他來奪玉如意,但沒想到這個動作卻像是觸碰了盛焦逆鱗,一直安安靜靜在手腕間的天衍珠瞬間溢出爆裂的雷紋。

  晏聆一懵。

  下一瞬,雷紋直接朝他而來,發出低低的好似瀕死惡獸的悶響。

  晏聆反應極快,直接蹦起往後一跳,但他忘了爪子上還勾着半月玉佩,一時間忘記收力,身上的靈力直接將玉佩衝撞成無數碎片,簌簌落地。

  盛焦空洞的眸瞳遽然一縮。

  晏聆還懵懵的不知發生什麼,就見一道雷紋勢如破竹劈來,發出一陣陣刺耳瘮人的破空聲,直直抽在靈狐的後腿上。

  晏聆:“……”

  靈狐當即摔趴在地,沒忍住像是小獸似的可憐地“嗚嗚”幾聲吐出口中的玉如意,回頭一看盛焦渾身陰冷殺意,竟然真的想宰狐狸。

  晏聆嚇得毛都豎起來了,忙蹬了蹬爪子,催動渾身靈力狼狽逃走。

  盛焦第一次動這麼大的氣,眼神都難得有了攻擊性,冷冷看着那靈狐逃走的背影,但還是沒追。

  他看也沒看那玉如意,走到那玉佩碎片散落的地方沉默着蹲下來,好像想用手去將玉佩撿着拼起來。

  但已碎成無數片,根本拼都不知道怎麼拼。

  盛焦蹲在那許久,眼神罕見地茫然不知在想什麼。

  晏聆最後還是得到了歷練魁首,但卻自作自受被抽得小腿上全是雷紋,疼得他一瘸一拐,酥麻得走路都困難。

  怕盛焦認出來,晏聆沒等其他人回來就冒着雪溜回天衍學宮,休養大半天才終於能如常走路。

  大概是夢中讓晏將闌回想起當時被劈得足尖都麻得像是被無數根針扎的感覺,他眉頭緊皺胡亂將被子中的腳伸出來胡亂蹬了蹬。

  “不、不要……別劈我。”

  已入秋,寒意侵襲。

  晏將闌本就病骨支離還未徹底痊癒,盛焦默不作聲握住一手就能掐住的纖細腳踝正要往被子裏塞。

  晏將闌還以爲自己又被劈了,胡亂一動,足心蹬在盛焦小臂間用力崩起,嘴中嘟嘟噥噥:“盛焦,別……”

  盛焦不厭其煩地正要再動,無意中似乎察覺到什麼,握着那隻腳踝一擡,指腹在光潔的小腿上一撫,眉頭輕輕皺起。

  但凡被天衍珠的雷紋劈過的,往往會留下只有盛焦能察覺到的微弱痕跡。

  晏將闌這條小腿上,竟然隱隱有天衍珠的殺意劈過的雷紋?

  盛焦手一抖。

  他曾經想殺過晏將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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