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爲所欲爲

作者:一叢音
要不是知道晏將闌突破還虛境後已淬體,盛焦都要以爲他被弄傻了。

  沒搭理咕咕噥噥的晏將闌,盛焦將劍放下,走到後院去收拾東西——要是指望晏將闌,指不定兩人明天都動不了身。

  晏將闌像是小尾巴似的追上去,探頭探腦地追問:“天道大人,大人?雷劫呢,沒雷劫我怎會突破?當時我入化神境時好像也被劈得嗷嗷叫,怎麼這會……哎你別收拾了,這些我都不愛要,扔在這兒也沒事。”

  盛焦將錦被一抖,一個硬物“咔噠”嗑在牀沿。

  晏將闌還在咕囔,隨手撿起來一瞥,突然神色一僵。

  他面無表情,猛地擡手將此物朝窗外大力扔了出去,幾乎將喫奶的勁兒都使出來,恨不得扔到天邊去。

  “噗通”。

  似乎是落在後院小池塘裏。

  盛焦面不改色地擡手招回,捏在手中將水擦乾淨——是昨晚那塊羊脂玉如意。

  晏將闌:“……”

  晏將闌臉都綠了,冷冷朝他伸出手:“盛無灼,趁我現在還沒生氣,給我毀了那玩意兒。”

  “嗯。”盛焦口中答應着,卻將玉如意放回儲物戒中,繼續若無其事地收拾東西。

  晏將闌:“……”

  晏將闌磨了磨牙,作勢要衝上去和盛無灼同歸於盡,但還沒動,就聽盛焦終於回答他的問題。

  “……雷劫已過,不必擔憂。”

  晏將闌剛剛擡起的腳尖瞬間落下去,聽出來是盛焦在他呼呼大睡時爲他擋住還虛境的雷劫,且還爲他梳理好靈脈。

  他眼神冷冷瞪了盛焦許久,突然拂袖就走。

  算了。

  喫人家的手軟。

  片刻後,兩人坐上懲赦院的單獨小行舫,朝着中州而去。

  晏將闌坐在蒲團上盤膝打坐,將還虛境的靈力重新引遍全身,熟悉這同化神境截然不同的內府。

  盛焦反倒坐在一旁垂着眸安安靜靜看着犀角燈,爲他護法。

  沒有晏將闌的插科打諢,行舫寂靜一片,只有隱約的風聲從窗戶縫隙傳來。

  行至半途,晏將闌終於將靈力調息好,但他集中精神打坐入定太久,打算先閉着眼睛冥想一會再起來。

  只是還沒冥想一會,突然感覺盛焦悄無聲息地靠近。

  盛焦的存在感太強,身上那股桂花混合霜雪的氣息只是一飄進晏將闌鼻間就像是石子落入寂靜幽潭,瞬間濺起一圈漣漪。

  晏將闌沒好氣地睜開眼睛,還在記恨那玉如意的事,語氣陰陽怪氣道:“盛宗主,懲赦院的行舫又大又不花錢,您不必像在小幽間似的同我擠擠攘攘,當心嗑着您的尊體。”

  盛焦早已學會如何忽視晏將闌擠兌人的話,按着晏將闌讓他側身,五指輕輕將他散亂的長髮撩起來。

  晏將闌發間只用桂紋髮飾草草束起,連根髮帶都沒有,時間久了幾綹碎髮自然垂下。

  盛焦無論做什麼都一絲不苟,見那幾綹碎頭髮恨不得給他鉸了,微微蹙着眉將髮飾抽下來,打算重新挽發。

  晏將闌背對着盛焦愣了下,心中最後一點惱怒之意也消失得一乾二淨。

  幼時他懶得要命,常年都是用髮帶繫緊墨發,再用簪子隨手一挽,長長髮帶飄在丸子頭後就漫山遍野地瘋玩。

  朝夫人也由着他去,但逢年過節還是得出去見人,每回都將他薅過來收拾得人模狗樣纔會准許出門。

  十歲後,再也沒人替他束過發。

  盛焦是第一個。

  晏將闌莫名無所適從,手指不自然地在自己膝蓋上畫圈玩,察覺到盛焦的手在他頭髮間熟練沉穩的穿梭,低聲道:“盛焦。”

  “嗯?”

  “我娘肯定會喜歡你的。”晏將闌從來不愛拿自己年少的悲慘經歷出來說事兒,更不想盛焦同情憐憫他,剛說完後又飛快補充一句,“……婉夫人也很喜歡你,等到中州你先跟我一起去藥宗吧。”

  盛焦的手一動,很快又繼續動作起來:“嗯。”

  “樂正鴆就說不準了。”晏將闌支着下頜懶洋洋地晃着腳,“他八成得和你拼命,嘖天道大人,你想同我合籍做道侶,還真是阻礙重重啊。”

  盛焦沉默不語,終於將晏將闌的墨發挽好。

  但這一絲不苟還沒片刻,晏將闌就熟練地往後一仰,直直倒在盛焦懷裏,仰着頭朝他齜着牙笑。

  盛焦蹙眉:“起來。”

  “亂了你再給我束。”晏將闌懶洋洋地枕着盛焦的大腿,閉上眼睛含糊道,“我睡一覺,到了喊我。”

  他就是看準在這種小事上,盛焦從小到大都會縱容他,睡得心安理得,舒舒服服翻了幾個身就將盛焦束好的發全部搞得凌亂不堪,連桂紋髮飾都散亂,要掉不掉。

  盛焦默不作聲將髮飾取下來,讓他睡得更舒服。

  懲赦院的行舫有特殊路線,藉着幾個靈力陣只是大半日就到了中州藥宗門口。

  晏將闌打着哈欠被叫起來,束好發後飄然從行舫落到藥宗的生門處,輕輕將一抹靈力灌入其中,等待人來開門。

  盛焦站在後面看着晏將闌纖瘦的背影,眸子微沉不知在想什麼。

  晏將闌身量同六年前沒什麼分別,他結嬰太早加上常年體弱、中毒,身形纖細頎長看着根本不像是個北境人。

  若是他平平安安長大,許是就能有他夢寐以求的高量身形——不至於二十多歲了還被各種人嘲笑個兒矮。

  當年盛焦將晏聆從獬豸宗放出來時,隱藏身形跟在後面許久,看着他冒着雪踉踉蹌蹌往前走,有幾次想要衝上去抱住他,卻因手腕上的天衍珠對晏聆釋放的殺意而不敢上前。

  等離開獬豸宗追捕範圍後,晏聆突兀地停在原地,擡眸茫然看向四周。

  他似乎不知道要往哪裏走。

  在黑暗中晏聆沉默許久,才邁着沉重的步伐朝着藥宗而去。

  只是到半路上,婉夫人便匆匆而來,一把將他扶住。

  晏聆倒在婉夫人懷裏,嗅着冷冽的藥香,突然不知今夕是何年,像是幼時迷路終於回到家似的崩潰痛哭。

  “娘!”

  婉夫人眼眶一紅,將他緊緊抱着撫摸全是血污的發。

  那時盛焦以爲是奚絕在爲縱夫人哭泣。

  直到如今才發覺,那是一個十歲的孩子失去雙親後,遲到了八年的脆弱和崩潰。

  婉夫人將依然昏過去的晏聆匆匆帶回藥宗。

  盛焦無法進去,只能眼睜睜注視着兩人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

  他站在藥宗整整一夜,雪幾乎將他埋了,纔在天光破曉時轉身離去。

  藥宗中,奚絕早已等候多時。

  那時他還不怎麼會用天衍分神,只勉強幻化出個幻影,無法觸碰實物,他在藥宗等得滿心焦急久,聽到腳步聲急忙看過去。

  晏聆被折磨得瘦了一整圈,滿身都是猙獰傷痕和好似洗不掉的血污,和平日裏活潑跳脫的模樣全然不同。

  奚絕登時愣住了。

  婉夫人將晏聆放在軟塌上,沉着臉將幾乎能起死回生的靈丹放在晏聆嘴裏,任其化爲一股靈力灌入晏聆經脈中。

  奚絕茫然走過去,像是做錯事似的滿臉害怕地蹲在軟塌邊,清澈眸瞳全是掩飾不住的恐懼。

  他怯怯地想要伸手去抓晏聆垂在一旁滿是血污的手,天衍幻化的分神卻直接摸了個空。

  奚絕像是不信邪似的執拗去觸碰,但無論如何都只能和那隻好似已經泛着死氣的手穿着而過。

  無法觸碰。

  “他……他死了嗎?”奚絕眸瞳渙散,喃喃地問,“他不要我了嗎?”

  婉夫人的靈丹入腹,晏聆身上的皮外傷已然癒合結痂脫落,但體內的無盡期卻遍佈半身經脈,好似要將他全部生機吞噬殆盡。

  “不會有事的。”婉夫人輕柔地安撫他,“只是皮外傷罷了,我已讓人去取虞曇花,煉成靈丹服下就不會有性命之憂。”

  奚絕觸碰不到晏聆,只能將泛着金紋的指腹虛虛和晏聆冰涼慘白的指尖相貼,好像這樣他就能觸碰到晏聆似的。

  “哦。”他眼眸無神,像是魔怔似的,輕聲道,“他還要我,他不走。”

  婉夫人溫柔道:“對,他不走。”

  奚絕悶悶“嗯”了一聲:“是獬豸宗的人傷的他,那個曲……曲……”

  他“曲”了半天也沒記起來獬豸宗的宗主是誰,用手指輕輕貼着晏聆的手指像是在玩,小聲說:“我認不得,那就整個曲家。”

  婉夫人無聲嘆了一口氣,道:“曲明廉想要得到「堪天衍」,聆兒不知胡編了什麼相紋,說他已將「堪天衍」吞噬,若他死兩個靈級相紋也會隨之消失,所以他們沒敢要聆兒的命。”

  但最後曲明廉破罐子破摔,讓曲相仁去硬生生抽晏聆的相紋。

  爲了遮掩謊言——或許晏將闌也有毀掉「閒聽聲」的私心,竟然讓無盡期將他一半相紋吞噬,做出相紋被抽出的障眼法。

  “但他疼了。”奚絕看着終於安靜如水的晏聆的臉,輕聲呢喃道,“我要讓整個曲家死,一個都不能活。”

  婉夫人一愣。

  奚絕發狠地說完這句話後,又變臉似的眼眶一紅,像是被丟棄的孩子抱着膝蓋,喃喃開口。

  “別不要我。”

  他以後會變得很厲害,將所有欺辱過他們的人全都殺了。

  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他們。

  奚絕並未做到,但玉頹山做到了。

  六年時間讓他徹底掌控「堪天衍」,更因天衍垂憐能掌控十三州一切天衍靈力,只要他想,就連盛焦或許都不是他的對手。

  除了自由和死亡,他什麼都能擁有。

  “嗤——”

  盛焦回過神來,發現犀角燈正在微微亮起,是上沅傳音而來。

  “宗主,懲赦院消息,玉頹山到中州了。”

  盛焦擰眉。

  玉頹山未免來得太快,昨晚他還在此地無銀城,就算連夜馬不停蹄坐行舫,也要深夜才能到中州。

  盛焦不知想到什麼,掐滅燈芯,冷淡道:“晏將闌。”

  晏將闌聽到這個名字愣了下才詫異回頭:“啊?”

  這是盛焦第一次叫自己這個名字,聽着倒是挺稀奇。

  “玉頹山。”盛焦冷冷道,“你還在和他私下往來?”

  晏將闌眨了眨眼,無辜道:“冤枉啊盛宗主,我昨天和他見了一面聊了幾句,沒有泄露您的半句機密,望您明鑑!”

  他不想對盛焦說謊,但這話卻也遮遮掩掩,細想之下簡直全是破綻。

  沒有透露機密,那就是私下當真有來往?

  盛焦面無表情朝他一伸手。

  晏將闌:“什麼啊?”

  “犀角燈。”

  晏將闌幽幽瞅他:“盛無灼,你不信我嗎?我真的半個字沒說。”

  盛焦道:“那給我看看。”

  晏將闌:“……”

  晏將闌腦海中閃過無數他和玉頹山傳音嘟囔盛焦的話,登時將犀角燈護得死死的,此地無銀城三百兩。

  “真沒,我就和他聊聊家常!”

  盛焦冷然看他。

  本是想看看晏將闌和玉頹山聊天時有沒有讓人抓不到小尾巴的暗語,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穫。

  “拿來。”

  晏將闌往後一退:“我不!”

  恰在這時,藥宗的生門被打開,晏將闌頓時像是兔子似的竄進去,只留下一道殘影。

  盛焦沉着臉跟上去。

  今日樂正鴆許是不在藥宗,否則早就出來呲兒盛焦了。

  晏將闌一溜煙跑到藥宗婉夫人的主院,感覺到身後盛焦的氣勢緊緊跟着,唯恐被他再收拾,被逼得催動靈力衝進去,飛快將犀角燈藏起來。

  等到盛焦過來時,早已察覺不到犀角燈被藏在何處。

  晏將闌有恃無恐地朝他笑嘻嘻。

  盛焦冷冷看他。

  不想也知道他肯定和玉頹山沒少編排自己。

  婉夫人並不在主院,晏將闌幾乎拿藥宗當自己家,也不用別人招呼就心情愉悅地揹着手往婉夫人給自己留着的偏院走。

  “別這樣沉着臉嘛。”晏將闌得意洋洋地衝他樂,“這叫兵不厭詐,你就算想找我的茬,也得講究證據對不對?我看你在別人家裏怎麼好意思去翻找犀角燈。”

  盛焦寡言少語,冷眼看他嘚瑟。

  “我今天就把話撂在這兒了,你要是能找到犀角燈定我的罪,我一定任你爲所欲爲,吭一聲都不是真男人。”

  晏將闌一邊吹牛一邊樂顛顛地將偏院的門打開,穿過院中參天桂樹的樹蔭,正要將雕花木門推開時,突然聽到裏面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男人是不是天生就如此惡劣啊?!”

  “呵!……看着人模狗樣,實則……”

  晏將闌眉頭一皺。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就在他猶豫時,盛焦似乎發覺什麼,站在他身後,高大身形像是一道黑影似的黑壓壓籠罩住晏將闌,帶給他極大的壓迫感。

  隨後一隻手從身後傳來,擦着晏將闌的耳朵往前方的門上一推。

  吱呀一聲。

  正抱着膝蓋坐在椅子裏大快朵頤的玉頹山吃了一驚,嘴裏含着一口藥膳,瞪圓了眼睛看過來。

  晏將闌微怔。

  玉頹山一人在這裏,滿桌子都是婉夫人最拿手的藥膳,他喫得眉飛色舞,桌案上一盞犀角燈燈芯亮着,幾簇火苗漂浮在燈芯旁邊,似乎是一道道靈力。

  門大開時,裏面的火苗正在輕輕跳動。

  ——那是晏將闌的傳音。

  “……高嶺之花?無情無慾?天道大人?呵,我從來不知道誰家的高嶺之花竟然會有這麼多壞點子?”

  “靈狐!靈狐!他這麼喜歡怎麼自己不變啊?阿嚏,不行,一說狐狸我就想打噴嚏,狐狸怎麼會掉毛啊?”

  “哥!哥我想要繁瑣點的髮飾,花裏胡哨的那種。”

  晏將闌:“…………”

  晏將闌臉都綠了,察覺到背後壓迫感好像更加陰沉。

  玉頹山瞧見盛焦臉色也不怎麼好,滿臉驚慌地抱着藥膳盅,被燙得含糊嗚嗚叫也要強忍眼淚把湯底喝完。

  唯恐盛焦打翻他的碗。

  盛焦並未想掀玉頹山的飯碗,眼神冰冷伸出手在晏將闌後頸重重一撫。

  晏將闌猛地縮了縮腦袋,像是慫了的鵪鶉。

  盛焦吐字如冰:“……證據。”

  晏將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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