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號
五個人困得搖搖晃晃地,坐在霧霾遮蔽的夜空下,湖面盪漾的燈光波及衆人的眼裏心裏,這一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明白,現在就是最美好的相遇。
人在相遇的那一瞬,往往不知道在這之後會掀起怎樣的波瀾,因此耽溺於那瞬間的美好,倒也是人之常情,算不得愚蠢。
只是在事後想起來,常常覺得惱火罷了。
第二天陸呦呦從房間裏出來,看到一樓廳中散落的啤酒瓶、扯着線一閃一滅的檯燈、橫躺在地上不把人絆倒不罷休的一堆垃圾,受到了驚嚇。
昨天晚上夜釣到凌晨,魚沒釣上來幾條,酒倒是多喝了不少。一羣人搖搖晃晃地進屋睡覺,這會兒估計還在宿醉,只有陸呦呦一個沒喝酒的,面對着這殘局。
怎麼辦?要收拾房子嗎?要收拾的吧!去別人家做客,玩耍之後幫着整理房間,這是從幼兒園就開始學的規矩啊。
陸呦呦踮着腳踩進一堆垃圾裏,嘗試着拎起一個啤酒罐,殘餘的啤酒倒出來流到陸呦呦手上,陸呦呦瞬間臉都青了。
什麼紅塵作伴,什麼青春張揚,都是假的!嗨完了誰來善後啊!陸呦呦哭喪着臉,想到昨晚陳河說——
“這兩天咱們幾個玩個盡興嘛!我叫負責清潔的阿姨這兩天放假了,就我們在這兒,好好玩。”
崩潰了。
兩個小時後,陸呦呦腰痠背痛地在沙發上躺屍,魏啓明穿着小豬喬治的睡衣出來了,看見陸呦呦,在她肩上猛地一拍!
“嗨小懶蟲!”
陸呦呦:“……”
魏啓明大大咧咧地往沙發上一趟,拿起零食往嘴裏丟:“鹹魚一早上的感覺,爽嗎?”
陸呦呦簡直雙目噴火,哪隻眼睛看到她鹹魚啦?旁邊這麼整潔是看不見嗎?垃圾是會自動消失怎麼的!哇,好委屈。
陸呦呦和魏啓明幼稚地爭奪起一包薯片,正搶得起勁,門口傳來一個男聲:“哈嘍,有人在嗎。”
陸呦呦懟了魏啓明一下,示意他去答話,魏啓明這纔不甘不願地鬆開手,擡頭——身子還是癱在沙發上沒動——說了句:“顧客嗎?走錯啦,這邊是老闆的私人休息室,不開放的。顧客的活動區域在那邊。”
那男聲頓了一下,忽而朝正吧唧吧唧嚼得嘴邊全是碎末的陸呦呦說:“陸呦呦?”
陸呦呦像被電打了似的,猛地坐直了。
站在門口的男人身形頎長,戴着一副半框眼鏡,丹鳳眼水光瀲灩,配上那身白襯衫西裝褲,堪稱衣冠禽獸。
竟然是她的高中同學,方興艾。
儘管早就知道方興艾也在這座城市,但陸呦呦一直沒有試過主動聯繫對方,漸漸地習慣了這邊的生活以後,幾乎都要忘記這個老同學的存在了。竟然在這裏遇見了……陸呦呦趕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碎屑,尷尬道:“嗨,你……你來這邊玩啊。”
方興艾走近幾步,眼神探究地在陸呦呦和魏啓明之間看了看,答道:“上面來視察,陪幾個領導過來休息,這裏的菜餚挺有名……你呢?在這裏做什麼?”
陸呦呦有點不知道該怎麼答,她是跟凌召霆過來熟人這裏玩的,但是凌召霆昨天回家去了,而她跟陳河他們昨天還是陌生人呢。
魏啓明踩着小兔子拖鞋就過來了,催道:“陸呦呦,午飯呢午飯呢,待會兒那些餓死鬼可都要醒了……”
陸呦呦慌張地點點頭,跟方興艾支吾了兩句,趕緊逃進廚房裏去了。
魏啓明扒在廚房門口,看着人走了,一臉八卦地說:“他看起來好像喜歡你。”
“你胡說什麼!”陸呦呦幾乎跳起來。
魏啓明神祕地笑了笑:“你別激動,他不喜歡你。我的意思是,他讓自己看起來好像對你有意思,但其實又沒有什麼意思,若即若離,讓真正對他有意思的人慾罷不能。”
陸呦呦呆呆的:“你在說繞口令。”
魏啓明像看智障似的看着她:“哎,跟你說你也不懂。”
陸呦呦:抓狂,那你就說明白點啊!
魏啓明一邊哼唧着“這就是腕兒啊腕兒啊~”一邊四處逡巡,巡視一圈,說道:“我要喫魚香茄子煲,粉絲煲,蟹黃堡……”說了一堆菜名。
陸呦呦冷漠臉:“哦,可是我又不會做啊。”
“你騙人!”魏啓明委屈,“你不是還做飯給凌召霆吃了麼。”
“你這都知道?”陸呦呦喫驚,臉不由自主紅了。怎麼什麼都說啊,不是,這些人也太八卦了點吧。
魏啓明自知失言,吶吶道:“是我們逼問他的——那現在怎麼辦?陳河還沒醒。”
陸呦呦心裏腹誹,你不是餓了麼,那就去叫醒他啊,使喚我倒是挺自在的嘛!
雖然如此,陸呦呦還是把魏啓明說的那幾樣菜準備好了配料,一一地拿去水龍頭下面洗。水嘩嘩地流着,陸呦呦想到剛剛遇見了方興艾,心裏還有點不太平靜。
上一次見方興艾,是去年的聖誕節。方興艾打電話給她,說過節總不能一個人在異地孤零零的吧,於是把她叫了出去。兩個人夾雜在一堆情侶中間,頗有些尷尬地往前走,方興艾忽然停下來,把一頭撞到他背上的陸呦呦扶正,問了句:“我聽說,你是因爲我纔來這個城市的?”
A城很少下雪,那個聖誕節卻雪花紛飛,許多年輕的情侶讚歎不已,而片片落下的雪花彷彿把陸呦呦帶回了高中時代,那個追逐着籃球的少年背影、夏日午後溼/透的背心、她回答不出問題時恰巧回頭的那個安撫笑容。
是因爲他纔來這個城市的嗎?也不吧,只不過,在大學畢業以後,被允許自己選擇想要去的城市的時候,腦海裏瞬間閃過方興艾的名字,以及他所在的A城。
他是怎麼知道的?陸呦呦疑惑,他既然知道這件事,那大學四年,每到各種節日和他的生日,她絞盡腦汁纔想出來的那些“不過於像羣發又不過於用心”的祝福短信,是否在他眼中也如笑話一般?
那天陸呦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幾乎是落荒而逃,從此以後,兩個人雖然還在同一個城市,卻再也沒有過聯絡。
所有的配料都洗完了,陸呦呦無事可做,又被魏啓明窺見了她走神。魏啓明捧着粉/嫩嫩的小/臉,一副知心大哥的模樣蹲過來:“陸呦呦,在這個屋子裏呢,你要是有什麼事瞞着不說的話,後果會很嚴重的哦。”
“什麼事?”
一道低沉的男聲插入對話,陸呦呦心裏怦然一跳,竟有些緊張,轉頭看向來人。
凌召霆昨晚沒有留下來住宿,凌晨驅車回去了。那時候陸呦呦已經困得很不清醒,凌召霆只給她打了聲招呼,讓她安心在這裏玩,就自己離開。
他走的時候,陸呦呦還有些悵然若失。雖然跟魏啓明他們相處得也很愉快,但是……就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像小時候被信賴的家長送去幼兒園,雖然幼兒園裏也有小夥伴,但是家長離開的時候,總覺得有一種被拋下的孤獨感。
這個時候陸呦呦還沒有意識到,爲什麼她已經下意識地依賴了凌召霆,她已經在心底把這個人和“朋友”這個定義區分開了。
“原來你今天還會過來啊?”陸呦呦有些雀躍地說。
凌召霆看了眼她,眼中帶笑:“你們兩個,誰要做飯?”
眼光逡巡着,看着他們手裏的食材。
魏啓明一聽這個就蹦了開:“當然不是我。陸呦呦不是給你做過飯嗎?”
陸呦呦百口莫辯,凌召霆一看她這樣,就笑了:“我猜,她只會做火鍋。”
魏啓明臉色變了,一臉的難以言喻:“原來是火鍋……陸呦呦你真行,虧我還以爲你是賢妻良母型的。”
陸呦呦給他說得有些臉紅,總覺得自己的評分又低了幾十分是怎麼回事。她憋着氣,努力地給自己挽回一點場子:“我還會煮方便麪的。”
這下凌召霆也沒話說了。
魏啓明一臉完了完了的表情,看着陸呦呦:“這下好了,原來我們倆都是無勞動力兒童,誰能給飯喫啊?”
陸呦呦被他說得也有點悲從中來,真的,她以前不上班的日子,要麼是靠外賣方便麪零食度日,這還是第一次感覺到,沒有做飯技能,真的能把自己活活餓死。
倆人一齊哭喪着臉,活像兩個被丟到馬路邊的走失兒童。
凌召霆眼中光芒一閃,笑了笑:“誰給飯喫,你們就跟誰走了麼。”
魏啓明和陸呦呦一起露出小狗般渴望的表情,連連點頭。
“陳河……”魏啓明正要說“不要緊,等陳河起來了,地球居民又能得到新生”,凌召霆忽然挽着袖子,打斷了他。
凌召霆邁開長/腿,走到陸呦呦面前,彷彿不經意地,擡起手指,指尖撩過陸呦呦的側臉:“來。”
說完,他放下手裏的東西,走進廚房洗淨雙手。
魏啓明見鬼似的看着他的背影,再僵硬地一格一格轉過頭看着陸呦呦:“你、你剛剛被惡魔召喚了。”
陸呦呦腦袋上冒出三個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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