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本宮來送你一程
歲暮天寒,夜色漆黑。
深山幽谷間荊棘叢生,野獸藏於洞穴過冬,飛鳥歸林眠寐,整座山林寂靜幽森,遠空雲迷霧鎖,似山雨欲來之兆。
山嶺幽谷深處,一片梅林中。
地面被幹枯雜草鋪滿,偶有幾朵紅梅旋轉飄落,點綴枯草之間。
“吱呀——”
腳踩枯草敗葉的聲音傳來,一位身着灰色長袍的女人出現在梅林間。
鎮世神劍太阿,乃是超脫世間的至寶,楚晚棠曾在史書上看到過記載。只是她沒想到,鎮世神劍的主人竟然是自己師尊。
提到自己座下愛將,大司主眼睛一亮,她笑道:“嵐嵐你才幾歲?便如此囉唆,若是等你到了我這個年紀,那還得了?”
“師尊當年便能封印南海,如今時隔數千年,師尊實力更加深厚,又有何懼?”
這件事大司主也想了很久,她道:“若想多點勝算,最好的方式便是找到新的神石,重新融入神劍之中,彌補神劍流失的力量。”
遺憾沒有獲得技能。
禪音公主淡淡笑道:“你當年壞我根基,我苟延殘喘至今,已屬不易,哪有心力在意榮華。”
——
禪音公主走在雨中,神色有片刻驚詫,但很快又歸於平靜:“此事我自認極其隱祕,但你是權傾朝野的女子司主,被你知曉,又好似在情理之中。”
小楚自然知道這些,可還是覺得師尊行事大膽:“陸觀棋沐浴後會來覲見,您還是趕緊穿上褲子吧。”
楚晚棠一驚,她想到石人族的事,但又不敢確定,便問道:“師尊此話何解?”
可如今想來,若是她開始閉關,鎮妖司權柄勢必要交到楚晚棠手中,讓楚晚棠代行職責。
她成熟的聲音帶着幾分沙啞,卻不像上了年紀的女子,更像是歷經風雨的滄桑厚重。
大司主原本不想將南海之事告訴楚晚棠,並非不信任楚晚棠,而是因爲事關重大,又是皇族密辛,她怕楚晚棠有壓力。
大司主略微斟酌,片刻才道:“數千年前我初出茅廬,實力並不強。我能封印南海,是因爲鎮世神劍選擇了我。”
禪音公主倒在泥濘地面,她白淨的臉掛着微笑,眼神空洞看着遠方,像是凋零破敗的殘花。
這一路陸斬梳理了在天牢裏面殺死的妖物記憶,要麼是喫人修煉、要麼是謀財害命,總之惡貫滿盈,死有餘辜。
“當時的我剛剛成名,持鎮世神劍太阿,鎮壓南海三萬裏,將那些妖族重新封回海底之中。”
但這些的前提是,要讓陸斬心甘情願跟她統一戰線。
世間任何事,皆是如此。
“南海妖族並非生於這片天地,他們來自南海海底之下,因常年不見天日而滿身煞氣,他們的煞氣能腐蝕修者真炁,對普通百姓而言更是致命。”
禪音公主行至大司主近前,同她一起站在傘下,她笑容有幾分涼意:“你想過自己的後路嗎?”
思至此,楚晚棠大方擺手:“我還有事要做,讓凌仙子伺候你洗澡吧。”
大司主淡淡一笑,順着梅林小路穿行,猶如閒庭散步,透露着身居高位的從容與貴氣,她跟禪音實在算不得朋友,可此時卻如老友般感慨閒談。
雖不認同禪音公主的偏執,但不可否認,禪音公主這句話說得很對。
凌皎月心底想明白這事,心情愉悅不少。
急風驟雨隨雷聲而至,雨滴打落梅林,發出噼裏啪啦聲響。
禪音公主笑容愈發邪肆:“你我皆是王族,皆知當初南海發生了什麼。世人或許不知,但我卻知道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如今南海不安,你又能活多久?”
大司主擡手示意她少安毋躁,運氣將這塊碎石鎮壓,神色凝重:“沒想到事情比想象中更麻煩…”
好麼,戰火要波及自己了…陸斬忙道:“既然如此,都各忙各的去,我走了。”
“前不久我親臨南海,並未發現問題,看來還是我太大意,石人族將碎片送來,便是告訴我,封印在異動。”
如今事情已經解決,同僚們在料理後續事情,陸斬閒着沒事,將鬼火撼山的結界碗歸還後,便打道回府。
無央宮坐落在皇城中心位置,周圍沒有其他人居住,很是安寧。
明玉姑姑自梅林深處走出,望着地面的屍體,輕聲問道:“殿下,都處理好了?”
楚晚棠心情沉重萬分,她沒想到南海異動居然牽連如此大,急忙問道:“師尊準備如何應對?”
楚晚棠大驚失色:“師尊!”
如今南海異動,便是大劫來臨徵兆,若是處理不好,人間將面臨浩劫。
大司主渾然不在意這些,她擺了擺手:“公主府內府中連個男人的毛都沒有,這麼穿着輕便。”
“……”
猶記當年一戰,禪音堪稱絕代風華,最後雖敗北逃去,但大司主猶記得當時場面,這是她此生爲數不多的對手。
烏雲蔽月,一道驚雷自夜空劈來。
大司主如凡俗人物一般,撐起繪着紅梅落雪的油紙傘,神色無波:“你這話說得大義凜然,好似能爲大慶子民割肉似的。本宮卻有一疑問,當初教養你的西域佛寺,莫非不是大慶子民?”
大司主沉默了片刻,並不意外禪音公主能說出這話,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大司主沉默無言,南海之事確實棘手,是她命中大劫。
大司主聲音平靜,被歲月塵封已久的往事重新掀開。
禪音公主平靜地道:“我會在下面等你。”
楚晚棠撇嘴,覺得師尊偷換概念。
可後面跟陸斬接觸後,大司主發現陸斬此人看似貪財好色,其實孑然一身,就算她將楚晚棠嫁給陸斬,她也只是師傅,連丈母孃都算不上,陸斬未必會爲她傾心盡力。
只是…
“……”
“石人族乃是依靠神石元氣生存,鎮世神劍是天地溫養上古神石而得。於是石人族自告奮勇守護封印,剛剛那塊金色碎石,便是封印剝落的碎片。”
楚晚棠跟凌皎月可謂水火不容。
她手中拿着剪刀,正欲剪掉頭上梅枝,動作卻忽然停頓: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
但不管怎麼做,都不是一個前朝公主操心的事。
大司主望着簇簇梅花,輕嘆:“怎麼不逃了?”
大司主靜靜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大司主看她着急,笑着道:“你想得太簡單了,南海妖族乃是從地縫爬出,這是天地有了裂縫,豈能是人力作爲?鎮世神劍乃是能補天的神石,這才能封印地縫。而神劍生靈,只認一人爲主。”
大司主行爲本就玩世不恭,在外面小輩面前還會端着點架子,可在自己宮中,卻絲毫不避諱。
楚晚棠本想跟凌皎月繼續僵持,可回到汴京後要去給師尊請安,還有石人族的託付,也需要注意一下。
“這是神劍於我的造化,我既然享受了這份好處,便應該承擔責任。南海,是我的宿命之劫,避無可避。”
“看着他們倒在不甘跟恐懼中,當真痛快,至今想來仍舊熱血沸騰。”
“難道我的運氣用光了…”
既然如此,她遲早都要將南海之事告知。
聊起正事,楚晚棠連忙擺正態度,她將那塊金色石頭拿出,道:“我跟陸觀棋被抓進華陽郡鎮妖司天牢,在裏面碰到了南海石人族,他讓我將這塊石頭帶到汴京……”
明玉姑姑微微頷首:“是。”
“弟子拜見師尊,弟子想沐浴更衣後再去拜見師尊,師尊怎麼親自來了?”
“我是大慶公主,既享受過大慶帶來的榮耀,便要承擔大慶責任。我對大慶子民願傾性命慷慨,可對大周國民,我絕不釋懷。”
灰袍女子神色平靜:“隆嘉,好久不見。”
“不錯,西域佛寺滿門是我所屠。當時我心生怨恨,怨恨父皇母后將我送到西域,讓我遠離故土。他們稱我爲天生佛子,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根本不是。”
楚晚棠飛掠至無央宮後殿,甫一落地,便察覺到一股熱氣襲來,轉身便看到師尊站在身後。
“不試試怎麼知道?”
說到這裏,禪音公主目光落在大司主臉上。
良久後,禪音公主才緩緩開口,她的語氣平靜和緩:
凌皎月漠然道:“他自己有手。”
大司主眉宇輕挑,輕聲道:“大週一統乃是天下大勢,你雖是大慶公主,可在幼年便被送往西域佛寺,大慶是你的母國不假,但你與大慶有多少情分?”
凌皎月沉默不語,只是冷冷地看着楚晚棠,顯然是等着楚晚棠先開口。
禪音公主凝望着天邊烏雲,明亮的雙眸中滿是滄桑:“此番來到中原,只是想在死之前,最後反抗一次大周。在牡丹死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計劃失敗,如今的我已油盡燈枯,比起來老鼠般倉皇逃竄,我更想見見故人。”
大司主嫣然一笑:“閉關。若我能突破目前境界,或許能激發神劍潛在威能。屆時鎮妖司的擔子,便要落在你身上了。”
黑衣女子身材高挑,行走間婀娜翩躚,她的臉藏在暗淡天光之中,卻難以遮掩豔絕千秋的容顏,鳳眸深邃,紅脣如火,眉眼間帶着幾分玩世不恭的散漫。
楚晚棠沒想到在遙遠的從前,這片大地竟發生過如此驚心動魄之事。
楚晚棠心中驚駭,難以消化這些事情,她問道:“大周底蘊深厚,大能無數,難道都不行嗎?”
楚晚棠眼皮子一跳,低聲道:“師尊怎麼不穿褲子?”
大司主繼續道:“別岔開話題,你身上到底帶着什麼。”
“噗通——”
楚晚棠知道事關重大,她怕波及師尊,忙地問道:“師尊,南海到底怎麼回事?”
既然享受了恩惠,便要承擔責任。
“轟隆隆——”
若是在感情上,她自信能贏過楚晚棠。
“好啊。”大司主低頭看她:“屆時再殺你一次。”
大司主見徒弟沒有使用玉佩切換模式,心情愉悅不少,她道:“這次俞州之行,你是不是帶了什麼東西回來?”
驚雷劃過天際,可梅林的空氣卻好似靜止一般,雨滴停在半空,風聲戛然而止,飄落的梅花停在半空。
歲月從不敗美人。
眼下望着恢宏莊嚴的皇城,陸斬有種歸家的安穩。
只是身旁劍拔弩張的兩個女人,令陸斬有些頭痛。
女人臂彎間挎着草筐,裏面放着不少梅枝,梅枝含苞怒放,香氣清幽淡雅。
藥香村一事看似簡單,可誰都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麼多髒事。
“……”
大司主坐在旁邊鳳椅上,眼神兒有些慵懶:“你身上有股熟悉氣息,這股氣息不屬於你。”
大司主腦海中忽然浮現出禪音公主的面容。
“本宮來送你一程。”大司主慢條斯理行至近前,望着面前長髮如雪的女子,輕聲道:“禪音,你老了。”
大司主思來想去,索性全盤托出:
“這件事說來話長…約莫三千年前,南海忽生異動,從海底下爬出一種古怪妖族,他們試圖搶佔這片大地,被稱作南海妖族。”
赫然是大司主。
她長髮如雪,身形略微佝僂,穿着雙草鞋踩在枯草上,枯草微微凹陷,發出窸窸窣窣動靜。
大雨傾盆而下,整座梅林都被雨幕籠罩,安靜至極。
翌日清晨,陸斬回到汴京。
“鎮世神劍乃世間威力最大的神兵,當年神兵選我做主人,我這才能持劍封印南海。可如今…神劍封印南海數千年,神石力量有所流失,憑我之力,怕難以成事。”
說到這裏,大司主站起身,看着窗外寒梅,表情平靜:“我的天賦尚可,縱然是無爲境在我面前,也難分秋色。這是因爲我是神劍之主,我的血脈超脫,比世人純粹一些。”
“逃得掉嗎?”
楚晚棠彎腰行禮,眉眼彎彎:
裏面沒有穿褲子,眼下大司主慵懶霸氣地坐在椅子上面,裙襬立刻朝着兩邊分散,露出白膩雙腿,若是再朝着裏面探究,幾乎能看到嚴絲合縫的黑色小衣。
隨着灰袍女子開口,身後梅林輕輕顫動,一名黑衣女子從林間走出。
所以大司主當初想過將楚晚棠嫁給陸斬,總歸兩人情投意合,此樁婚事倒也算是成人之美。
屆時若真的大劫來臨,或許陸斬便是最大的轉機。
“世間風雲變幻,萬物滄海桑田,昔日故人大都逝去,難得伱還活着,又何必耿耿於懷?”
禪音公主看着這張盡態極妍的面容,淡笑着道:“隆嘉,你還是跟從前一樣,歲月不曾給你留下半點痕跡。”
“我受夠了主持長老每日的經文教導,受夠了佛寺的清規戒律。在某個大雨傾盆的夜晚,我下毒屠殺佛寺滿門。”
思來想去,陸斬主動開口打破寧靜:“我要回家洗個澡,然後去找上司回稟這件事,你們兩個要跟我回家洗澡嗎?”
話還沒有說完,便看到那金色石頭光芒大作,竟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沒入大司主眉心。
倒不如用其他法子,令陸斬歸心。
陸斬一路都在思索這件事,不過好在獲得了蝴蝶谷的培養靈植技能,也算不虧。
她此時身着紫色長裙,柔軟細膩的布料勾勒出豐腴飽滿的身軀,若只是顯露身材便罷,偏偏裙襬開衩至大腿處。
楚晚棠屏住呼吸,覺得事情似乎還有其他玄機。
無央宮佔地面積極大,分爲內外府,府裏頭養着的家丁護衛全都在外府,無詔不能擅入,內府只有女眷。
眼看陸斬離開,凌皎月冷哼一聲,也轉身就走,她跟楚晚棠相爭已久,曾經也將楚晚棠看作超越目標,可那是在修煉這件事上。
楚晚棠笑容逐漸斂去,飛身朝着無央宮奔行。
血花噴灑而出,滴在灼灼紅梅上,下一刻卻被大雨沖走,零落成泥。
言罷,陸斬化作一縷流光遁入京城。
禪音公主的笑容凝固,眼神逐漸空洞,一朵梅花自她頸間滑過,留下微不可察的細小傷痕。
禪音公主靜靜地聽完,只是微微笑着,似乎在思索大司主的話。
“……”
大司主撐傘自她屍體跨過,頭也不回道:“她作惡多端,早就該死。如今我親手送她一程,也算全了故人情誼。明玉,我們回去吧。”
至少楚晚棠若想進門,首先要得到她的點頭纔行。
楚晚棠不怕所謂重擔,她道:“徒兒縱死,也會扛起鎮妖司責任。只是…萬一呢?萬一沒有辦法激發神劍潛在威能呢?”
這亦是大司主迫切想提拔陸斬的原因,除了想讓陸斬輔佐楚晚棠,她更看出陸斬是個不錯的苗子,假以時日,陸斬的成就或許會遠超於她。
大司主笑盈盈地看着她,輕聲道:“如果這就是你的遺言,我會將其寫在你的墓碑上。”
楚晚棠握緊金色碎石,原來石人族要找的人,竟然是師尊,她正欲開口,眼角的餘光卻掃到師尊白晃晃的雙腿。
楚晚棠乃是她親傳弟子,又輩靠秦家,自小便被當作鎮妖司接班人培養,就算皇帝也是默許的。
“上古時期神石天將,一塊落於南海,一塊落於中原,南海成就了石人族,中原變成了鎮世神劍…”
“但根據傳聞,據說南疆也曾落了一塊,可我派人尋找多年,皆杳無音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