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災星
說是院子，可也不過兩人並肩站立的屋子，還算寬敞的小院，屋內無生火之處，無被褥所在
只不過那一畝三分地還有口井，已然無水，死路都鋪好了，只要哪天母親抱着她跳下去就好
七八歲後蕭鴻兒才偶然得知這般緣由，母親是破家三小姐，知書達禮，佳名遠揚，提親的人多，挑的眼都花了
只是在母親十六歲那年因葵水未至，遭到懷疑，尋大夫被查出兩個月的身孕
母親言說是那人逼迫，可生不見人，死不見鬼，就算是嫡親爹孃在那時也選擇了放棄她，各種侮辱言語從親人口中說出刺着母親的心
未出閣的姑娘家一旦失了清白，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但當時的破家子嗣單薄，母親同輩的兩個哥哥均未得半子，他們對母親腹中的血肉打起了主意，且與母親立下諾言
若孩兒爲男，則入大哥大嫂膝下
若孩兒爲女，則母女殺之
母親日日期盼孩子是男子，以至於後來真的出生，知曉其爲女子仍不信，抱着女嬰喚“兒子”
這件事驚擾到破家老太爺，他與自家血脈甚至兒子女兒從不親厚，對母親的事也不帶任何憐惜或者嫌棄，只發落了一句“見血不好”
母親瘋魔，但好在身邊沒了嘲諷聲，沒了人提醒她是女兒，她對孩子倒是和善
破家院旁是一戶鐵匠人家，夜裏聽見母親的呼喊救過一次，之後院牆上每日會送來食物和水，還給了很厚的棉被
這個院子自母親進來那日便鎖上了，破家的三小姐消香玉隕在十七歲那年
就這樣很久很久，久到襁褓中的嬰兒可以在地上跑，久到青絲華髮的少女垂垂老矣
母親去世的那天，飄了很深很深的雪，是當時五歲的孩子踏一步就能埋住她的程度
雖然沒見過院牆旁邊究竟是什麼人，但食物和水一日不停的送着，偶爾她會同他們說話，但只是謝謝，也都說的磕磕絆絆
她在長大，但不知怎麼活，她以爲世界就是那個院子一樣的四方天地，每日要做的就是喫睡
直到那天外面很是吵嚷，叫喊聲不斷，院門的鎖居然被打開，她被抓住，帶到一人面前
周圍有幾個比她還小的孩子，沒敢擡頭看，只聽見他說“孩子放了，大人全殺”
她被丟到路上，但她能去的想找的只是那面牆後的人
守在破家門口好久，終於讓她等到一個願意幫她的人，她帶着路到了牆前，一番比劃下終於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個善良的人也順利帶着她找到那戶人家，可爲什麼一進去就是滿目縞素
她開始獨自生活，但一個九歲的孩子去乞討完全不可能，除非跟着另一個有經驗的人
瘸了條腿的叔叔教給她很多事，認識很多物件，而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磕頭
可最後那個叔叔死在富家少爺的車轍之下
也是那天，她遇到了肖鐸，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是破家滅門那日的人
他帶她回家，給她買衣服，洗澡，教書，認字，說道理，她的人生這才安定下來
進入昭定司後她唯一記掛在心的就是那戶人家到底發生了什麼，是誰十年如一日的救她
通過職務之便，她瞭解到那戶是一對夫妻，無兒無女，家中只有他們兩個，在那日回家的路上摔倒滾落山崖
蕭鴻兒後來想起這些，不免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沒有這些恩人她早已活不下去，可有時候她真覺得自己是個災星
她生在母親的肚子裏，母親死了
她生在破家宅院，破家滅門了
她只是去看一眼幫助過她的大叔大娘，他們死了
她相依爲命，待她如親兒的叔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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