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鵲橋邊
謝晏川推開支摘窗,拿出一隻小巧的哨子吹響,靜謐的庭院隨即響起了一陣逼真的鳥鳴聲。
北鳴打着哈欠出現,困頓的眼睛怎麼也揉不開,半睜着問:“郎君,怎的這個時辰喚我?”
“員外府那邊,你帶人去解決一下,”他說,“三日之內,讓馮家離開清州。”
北鳴應下:“好說。”
“馮家幺子色膽迷天,淫性太重,你想法子給他去了……”
“怎麼去啊?是我想的那種去嗎?”說着擡手比劃了一個“切”的動作。
謝晏川睇了他一眼:“隨你。”
北鳴霎時清醒起來,眼睛瞪得溜圓:“郎君讓我做這種事,那我可就不困了……”腦子一清明,眼神也好了起來,瞥見自家郎君的脖子上有兩處紅痕,關心道,“郎君這是被蚊蟲叮咬的麼?可需我去買些防蚊蟲的薰香?”
心下卻納悶這還沒到夏天呢,蚊蟲怎的就跑出來咬人了?
謝晏川摸了摸脖子,並未感覺到什麼異樣,隨手拿起桌上的銅鏡照了照,見自己的脖子上確實有兩處紅色的印記,形狀卻不似蚊蟲叮咬的模樣……
倏然想起馬車裏,她埋入自己肩頸裏時,那酥癢中帶着絲絲縷縷疼痛的感覺。
北鳴還在等郎君回話:這兩處紅痕看着可不小,得是多大的蚊子才能咬出來的?
卻見自家郎君撫着脖子,冷峻的面容上忽然浮現出一個春波盪漾的笑來:“不用,咬得很好。”
北鳴不理解但尊重郎君的想法,正要退下時,屋外忽然響起敲門聲,不待郎君給他使眼色,他便跳窗離去,身影消失在黝深的夜色中。
謝晏川隨後打開房門,見是陸回站在外面,手上拿着一方小巧的錦盒。
“陸管家,有事?”
門外的陸回神情淡漠,嘴角牽起的弧度沒有什麼溫度,只是聊表客氣:“瞧見燕郎君房裏的燈還亮着,便過來問問,這麼晚了,燕郎君怎的還不歇息?”
謝晏川隨口編了個理由:“身體不適,睡不着。”
對方的眼神淡淡的在他的房中掃視一遍,視線在那洞開的支摘窗多停留了一瞬:“夜裏寒涼,怎的開窗?”
謝晏川面不改色道:“內傷引起內熱,便開窗涼快涼快……”
陸回的視線落到他的身上,帶着懷疑:“燕郎君既傷得如此重,爲何今晚還敢隻身前去員外府?”
謝晏川應對自如:“畢竟昨日是我打的人,怎好叫薛娘子一個人去賠罪?”
“看來燕郎君是個講義氣的人,”陸回將手中的錦盒遞給他,“這是治內傷的良藥,燕郎君每日服一粒,不出七日傷勢便能大好。”
謝晏川看了那錦盒一眼,並未接下:“多謝陸管家好意,不過我不喫來路不明的東西……”
“爲人謹慎是好事,燕郎君若擔心這藥不對,我可先喫一粒證明……”
“不必了,”謝晏川再一次拒絕,“我不喫。”
他知曉對方送藥的目的,不過是想讓他傷好了趕緊離開薛家,離開薛綰妤身邊罷了。
他費了好一番周折才住進來的,怎能輕易離去。
陸回嘴角的笑意淡去,將藥收了回來:“燕郎君如此提防在下,可是在下有哪裏做的不對?”
謝晏川當然防着他,今晚薛綰妤就是爲了他纔去的員外府,被馮郎君戲弄不說,還喝下了那種東西,若非關心則亂,薛綰妤又怎麼會做到那個地步?
可見他在薛綰妤心中的分量定然不輕。
自己若不將妻兒看緊些,怕是哪一日就被面前這皮笑肉不笑的假面狐狸奪走了。
思及此,謝晏川鬆了鬆衣領,狀似不經意地偏了偏頭,確保脖子上那兩片曖昧的紅痕展露無疑:“陸管家不覺得,今夜屬實有點熱麼?”
果然下一瞬,那假面狐狸臉色一變,眼眸盯着他的脖子,透出冷冽的寒意來:“燕郎君,你敢趁人之危?”
“在下並非趁人之危,只是當時傷得重,縱使想阻止卻有心無力,”謝晏川悠悠地補充了一句,“不過,薛娘子說會對在下負責的。”
說完,便退後兩步,將門闔上,心情舒暢地去睡覺了。
三日不到,北鳴便來複命了,說是那馮家幺子三條腿都被打斷了,馮家拖着他,連家產都沒收拾乾淨就連夜搬走了。
謝晏川誇他做的不錯,北鳴卻道:“不是我乾的,我帶着人去的時候,那馮家已經亂成一團了。”
“馮郎君的腿呢?”
“我找到他的時候,已經斷了……”
“哦?”還有誰比他下手更早,且同樣憎惡那馮家幺子?
謝晏川稍一思索:這個陸回,看着文文弱弱的,下手倒是挺狠。
真是不簡單。
馮家出事的消息,薛綰妤還是從李媒婦口中聽說的。
這一日李媒婦提了兩包糕點登門,來與她道歉,說是先前受人矇蔽,竟將馮郎君那種貨色說給了她,給她惹了麻煩,如今馮家不知道得罪了什麼人,連夜逃離了清州,這州城裏也算少了一個大禍害……
薛綰妤抿着茶,掩下驚訝,猜測馮家離開清州這件事,應該是陸回的手筆。
她知曉陸回能耐大,卻不知道他的能耐竟然這樣大。
清州城小卻富庶,這裏的關係盤根錯節,凡是有頭有臉的人家,背地裏都有數不清的關係。那馮員外一家在此地盤踞多年,積累了不少人脈,陸回究竟用了什麼厲害的手段,才能逼的這樣一大家子連夜逃走?
越深想,越覺得他深不可測。
如同置身於不見底的深淵前,薛綰妤開始感到幾分後怕。
李媒婦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話,薛綰妤全然沒有聽進去,只聽得最後一句:“薛娘子,你覺得如何?”
她的思緒還停留在馮家人搬走的那件事上,於是附和道:“嗯,挺好的。”
“既然薛娘子覺得不錯,還就這樣定了,”李媒婦笑呵呵道,“明天還是老地方,鵲橋邊,咱們辰時一刻刻見。”
等等?
鵲橋邊?
辰時一刻?
李媒婦方纔又給她說媒了?
她方纔走神沒聽到,竟應下了。
“等一下,我忽然想起,明天有事……”
“那就後日。”
“後日……也有事。”
“大後日也行!”李媒婦滿腹信心,“薛娘子你相信我,這次保管你能看上。”
“那……好吧。”雖然沒有聽到她方纔到底說了什麼,但既已答應了,也不好改口,只能先拖延着。
待李媒婦走後,薛綰妤便問一旁的晴雨,方纔李媒婦說的是哪家的郎君?
晴雨道:“李媒婦方纔說是她的一個遠房侄兒,比娘子你小兩歲,讀過書,樣貌也好,就是家境差了些,沒了父親,只一個孃親,還有兩個妹妹……”
薛綰妤聽了直皺眉:李媒婦怎的會給她提這樣一個郎君?
而後晴雨話頭一轉:“李媒婦說,對方願意上門做贅婿……”
薛綰妤:“哦?”
衝着他肯上門做贅婿這一點,倒真的可以見見。
只是如今小月兒已經有了一個合心意的“爹爹”,這會兒定然不會再接受旁的“爹爹”,這一次便不帶小月兒一起去了。
至於陸回……
薛綰妤此時一想到他,心裏就有些發毛:算了,這次也不帶他了。
這日一早,薛綰妤挑了一件杏色的春日薄衫,配上櫻紫色煙羅絳裙,挽了髮髻之後,便坐回梨花木月洞牀上,伸手去捏了捏還在酣睡的小月兒的臉。
這會兒離小月兒上學的時間還有半個時辰,她先去鵲橋一趟,若那邊結束的早,她還能回來送小丫頭上學堂。
將晴雨留在家中看着小月兒,叮囑她過會兒就喚小月兒起牀,用完早飯後,若她還沒回來,就讓晴雨送小月兒去學堂。
才走到前院,便遇見了陸回。
他一向起的很早,此時正在修繕被小月兒玩壞的鞦韆架子。
“當家的,這麼早是要去哪裏?”
薛綰妤料想自己若是說實話,他定然會提出同她一起去,於是便撒了個謊:“小月兒想喫街東頭的蔡家包子,我去買些回來。”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我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薛綰妤自然拒絕了他的好意,也不給他說話的機會,這便快步離開了。
陸回看着急匆匆離開的人,好似對他避之不及一般,眉頭微微一沉,若有所思起來:她今日妝面精緻,髮髻梳得一絲不苟,衣裙也似用心挑選過,不像是去買包子,倒像是去赴什麼約?
想起前幾日李媒婦曾登門過,想來又給她說了樁姻緣。
只是那位燕郎君不是說,她要對他負責麼?
今日怎的還會去相看旁人?
陸回擱下手中的活兒,洗了手,這便跟了過去。果真出了巷子後,他瞧見薛綰妤往鵲橋那邊走去。
這個時辰,街上的人不多,鵲橋附近倒是有不少人。現在清州城內時興在外面相看姻緣,面薄的姑娘們站在橋下,遠遠地與站在橋上的男子相看,若是閤眼緣,便約着一起去旁邊的茶樓喝杯茶,若是不合眼緣,雙方便各自離去,不至於太尷尬。
陸回在鵲橋邊上看到了李媒婦,不出意料的,薛綰妤走到李媒婦身邊,兩人寒暄了幾句,李媒婦便指着橋上的一個年輕的郎君給她看。
陸回離鵲橋太遠,看不清那位郎君的樣貌,只隱約瞧見是個面嫩的書生模樣,而後薛綰妤點了頭,李媒婦便去橋上傳話,邀那位郎君一起去茶樓喝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