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夜未歸

作者:午時茶
謝晏川與北鳴出了城,策馬往東郊疾馳而去。

  那個組織在一處山坳裏,四面環山,峯迴路轉,極易迷路。

  北鳴離開時沿途留下的記號被人盡數抹除,兩人正是迂迴尋路時,有人突然跳出來,抱拳行了個禮:“這裏到處都設了迷陣,謝將軍請隨我來。”而後引他們二人往密林深處走去。

  難怪之前北鳴他們之前追蹤而來時,會被全部扣住,一個也沒逃出來。

  謝晏川與北鳴跟着那人穿過密林,在山坳裏一個普通的茅草屋前停住。

  外表看只是個尋常的獵人居住的小屋,實則內裏設了密道,穿過之後,便見廣闊空間,有訓練有素的人在各處值守。

  引他們進來的人喚人奉了茶:“謝將軍請在此等候,主子稍晚些便會過來……”

  嘴上說的是“稍晚”,實則謝晏川手邊的茶換了一杯又一杯,足足讓他等了半日,瞥了一眼漏刻,估摸着這會兒外面已近日暮了。

  他出來一整日了,再有一個時辰城門便會關閉,估算着路程,半個時辰後他若不能離開這裏,今晚便回不了城了。

  謝晏川讓北鳴去問他們的主子究竟何時能來,對方卻仍讓他們稍待。

  半個時辰後,對方還是沒有出現,謝晏川知曉自己今晚回不去了,不由煩躁起來。奈何自己的人盡數被扣在此處,對方有意拿喬不出現,他也無甚辦法,只能耐着性子等下去。

  一個時辰後,才見一位身穿銀灰色寬袖圓領袍的人走進來,墨發玉冠,儀容端正,臉上卻帶着一張極爲貼合的玉製面具,瑩潤的玉澤下,一雙淡雅如霧的眸子在看到他時,似劃過詫異之色。

  謝晏川看着那身影,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印象太過隱綽,一時想不出,便起身行禮道:“可是七皇子殿下?”

  對方在他面前駐足,打量着他,語氣有些意味不明:“謝晏川,竟是你……”

  謝晏川不知對方爲何要以面具遮擋,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心中起疑,便試探道:“臣小時候隨父親進宮,還曾與殿下見過一面,殿下可還記得?”

  對方顯然領會了他的意圖,悠然不亂:“記得,那時我的畫眉鳥飛到了樹上,你還幫我捉過……”

  確有此事。

  那時候謝晏川九歲,父親與陛下談論正事,他在外面閒逛,看到一位與他差不多大的小皇子,正指揮着宮人爬樹捉鳥。

  那些宮人笨手笨腳的捉不到,捱了好大一頓訓斥,謝晏川那時才學了輕功的皮毛,便自告奮勇幫他捉鳥。

  鳥是捉到了,他也不慎從樹上跌落下來。

  好在那位小皇子還算有點良心,張着手臂在下面接着他,兩人摔成一團。

  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謝晏川提起,對方便接了這茬,看來的確是七皇子無誤。

  他將懷中的聖昭奉上:“聖上一直很想念殿下,特命臣來清州尋找殿下……”

  對方將聖昭拿去,垂眸掃視一遍,而後便交還給他:“有勞謝將軍,不知謝將軍打算何時陪我回京?”

  “臣在清州尚有些私事要做,恐一時不能回京,不過臣可執詔請清州刺史派兵,護送殿下安然回去。”

  “倒也不必急於這一時,近日另有兩撥宵小之徒頻頻騷擾,待我解決了,謝將軍再同我一道兒回去……”

  “是。”

  “天色已晚,謝將軍今晚便在此處安歇吧。”

  謝晏川看了看漏刻上的時辰,無奈應下:“多謝殿下。”

  後半夜忽然下起雨來,風裹着雨珠砸到直櫺窗上,吵醒了本就淺眠的薛綰妤。

  直到她睡下之前,燕郎君都沒有回來,這很不尋常,讓她不由聯想到前些日子陸回深夜不歸的事情來。

  當初雖然誤會陸回在員外府,可至少有個尋找的方向,不似現在,她對這位燕郎君知之甚少,根本不知道他能去哪裏。

  分明白日裏兩人聊得甚好,她甚至難得與他交心說了些不爲人知的往事,他應該不會不告而別的。更況且他衣履俱在,連銀票也沒有帶走……

  思及此,更是難眠,薛綰妤睡意全消,望着黑漆漆的帳頂,滿腹憂慮地嘆了口氣。

  身側的小月兒睡得也不安穩,前半夜哼哼唧唧地生着氣,睡着後又哭着囈語,看來是真的很傷心。

  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燕郎君遲早都會走,長痛不如短痛,只盼小丫頭忘性大些,過些時日便淡忘了此事。

  心頭思慮着這些事情,忽然覺得小月兒的呼吸有些不對勁,氣息的吞吐比往常要重些,挨着她的小小的身子,亦有幾分燙熱。

  她伸手探向小月兒的額頭:一片滾燙。

  又去摸她的小手和小腳:果然冰涼。

  小月兒發燒了。

  以前小月兒也曾有幾次夜裏起燒,初時薛綰妤自是緊張的不行,後來生病的次數多了,多少也能摸索出經驗來,便在家中常備着幾副退熱的藥,是以她並不慌張。

  披衣下牀,去左稍間喚晴雨去煎藥,再燒些熱水送來,而後回到牀上將小月兒抱在懷中,用被子裹住了,希望她能舒服些。

  小月兒縮在她的懷中,迷迷糊糊地喊冷,難受,嗓子疼……

  薛綰妤柔聲安慰着:“沒事的,孃親在呢……”

  晴雨很快送來了一盆熱水,擰了帕子遞給薛綰妤,心疼道:“好端端的,怎的突然發燒了呢?”

  薛綰妤此時只當是一場普通的發熱,還與晴雨打趣:“小丫頭氣性太大,睡覺前我與她說燕郎君要走,她生了半宿的氣呢,許是將自己氣病了……”

  “燕郎君對小主子真的挺好的,現在都會給小主子扎小辮子了。”晴雨惋惜道,“也難怪小主子不捨得這個爹爹。”

  薛綰妤不免想起燕郎君第一次小月兒梳頭髮的樣子,笨手笨腳,又小心翼翼的,後來他不僅用水芸的頭髮練習,還與她要了手脂塗手,說是怕手上的繭子刮亂了小月兒的頭髮。

  當真是個用心的,可惜……

  想到他現在還沒回來,薛綰妤的心又沉了下去。

  退熱的藥煎好後,薛綰妤叫醒了小月兒,哄她喝藥。

  小月兒卻抓着自己的脖子喊嗓子疼,不肯喝。

  薛綰妤以爲是她前半夜哭鬧用嗓過度,便將藥吹得涼了些,好生哄着,才勉強餵了進去。

  小月兒吃了藥,總算退了熱,然而還是喊嗓子疼,也不敢多說話,只嚶嚶的哭。

  哭得薛綰妤心裏也着急,一夜未睡。

  終於捱到天亮,小月兒隱隱又有起熱的跡象,只是她還在昏睡,薛綰妤便沒有叫醒她,讓人去請郎中,又叫晴雨去學堂給小月兒告假。

  晴雨回來後與她道:“夫子說,這兩日接連有孩子告假不來,擔心會傳染,索性放假五日……”

  換季之時,小孩子們便容易感染風寒,一個傳染一個,夫子選擇放假是對的。

  郎中很快趕來,問了情況後,忽而叫人都散開,而後與薛綰妤道:“近來這附近有不少孩子得了水痘瘡,有些孩子會直接出疹子,有些則會先出現高熱的症狀,敢問夫人,你的孩子身上可有紅色的疹子?”

  薛綰妤的心登時提了起來:“沒,我沒往這方面想,便沒有檢查,不過昨晚她一直喊嗓子疼……”

  郎中神情嚴肅,與她一起進去診看,果然在小月兒的手臂、背上看到幾顆紅色丘疹。

  更叫人心疼的是,小月兒的喉嚨紅腫,郎中猜測她的喉嚨裏也出了疹子,纔會疼得那麼厲害。

  開下藥方後,郎中又囑咐她:“這水痘瘡的傳染相當厲害,若是沒生過水痘瘡的,最好不要靠近孩子。另外,孩子碰過的東西,要用沸水煮過方纔再用……”

  幸而薛綰妤記得自己小時候生過水痘瘡,纔不懼被傳染。

  問過晴雨喜容她們,兩人都搖頭說沒有,不過她們不怕,願意照顧小月兒。

  薛綰妤不願她們冒險,便將她們都打發到外面,只叫她們做些送飯送藥的活兒,她在屋裏親自照顧小月兒。

  小月兒高熱又起,燒得迷迷糊糊,又因爲嗓子疼得厲害,咽不下藥,連水也不肯喝,小貓似的躺在牀上,一會兒喊孃親,一會兒又喚爹爹。

  “孃親,不讓爹爹走好不好?”人都快燒傻了,還惦記着爹爹呢。

  薛綰妤這會兒自是無一不滿足她的願望:“好,孃親不叫他走了……”

  “那爹爹回來了嗎?”小丫頭半睜着眼睛,希冀地望着房門的方向。

  薛綰妤也不知燕郎君今日會不會回來,只能含糊安慰女兒:“就快了……”

  “我好想見爹爹……”平日裏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如今病懨懨地躺在牀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嚶嚀了幾聲,又昏昏沉沉睡去。

  薛綰妤身心俱疲,坐在牀邊默默垂淚。

  房門倏忽被人推開,薛綰妤以爲是晴雨進來了,轉頭去瞧,淚眼頓時迷濛:一夜未歸的人終於回來了。

  “燕郎君……”

  “小月兒怎麼樣了?”謝晏川天不亮便往回趕,守在城門處,待城門一開便頭一個進了城,緊趕慢趕地回來,纔到家,便聽說小月兒生病的事情。

  而且不是普通的風寒之症,是水痘瘡。

  那個病邪門的很,沒有能醫治的良藥,全憑自個兒扛過去。

  可小月兒還那麼小……

  還未走到牀前,便被她撲過來攔住。

  “燕郎君,你可曾生得水痘瘡?”薛綰妤方纔太過欣喜,待人快走到牀前了纔想起郎中的叮囑,忙起身阻攔,孰料忽然一陣暈眩,竟是直接撲到了對方的懷裏。

  她腦中暈着,眼前黑着,一邊摸索着站穩身子,一邊急忙道:“若是沒有,便不能靠近小月兒,會傳染的……”

  謝晏川扶住她: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乎自己有沒有得過?

  “我得過!”

  “當真?”

  “當真!”

  薛綰妤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積累了一晚上的擔憂終於在此刻爆發:“你去哪裏了?怎麼現在纔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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