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作者:提裙
作爲慣性熬夜愛好者,初澄露面的首個早自習就頂着滿臉倦色。

  即便遭遇職場滑鐵盧,身體精神雙疲憊,憑着敬業心,他還是堅守崗位,把鹿言旁邊的空位發展成了自己的另一張辦公桌。

  好在這一日是教師節,十中全校停晚自習。

  五點鐘,教工提前下班。初澄離校前,按照羣內消息通知到收發室領取節日福利。

  周瑾進門時,他正蹲在高摞的果汁箱前認真挑選口味。

  “精神狀態尚可啊,初副班。”周師兄見他認真的模樣,開口調笑。

  初澄沒起身,自然地向他徵求意見:“橙子還是山楂?”

  “兩種都拿唄,我那箱也給你喝。”周瑾湊近,隨手拎幾箱東西后在領取名單上籤了字,邊擺弄手機,邊繼續道,“正好我還要找你呢。”

  嗡——

  初澄的手機隨之輕振,是一張電影取票碼,觀看時間就在今晚。

  “我記得前幾天你念叨着想看這個,就買了。”

  初澄察覺異常,略掀眼尾,輕聲狐疑:“無事獻殷勤,打什麼主意?”

  “難得我和沈小姐都沒有晚輔導,想趁機約個會,請求我方同志批准。”周瑾遭拆穿也不覺尷尬,大方坦白。

  “這關我什麼事?”初澄無奈,感慨自己上完一天班還得被迫喫狗糧。

  周瑾眯眼笑着解釋:“當然有關係。我想在家裏給她做頓燭光晚餐嘛,你在,不合適。”

  “嘖……你們這些情侶膩歪起來真是不顧單身人死活哈。”初澄雖心靈受創,但遭不住師兄誠摯拜託的眼神,把選好的教師福利都留給他帶回去,“好好好,我去看電影。喝水別忘挖井人,回頭成家記得讓孩子喊我作乾爹。”

  “叫乾哥哥都行。”周瑾心願達成,豎着大拇指目送“偉人”離開。

  電影開場的時間很近。初澄走出校園直接打車到商貿大廈,就近在美食廣場吃了口晚飯,然後拎着杯冰咖啡上樓取票。

  伴着電梯廂門打開,裏面傳出驚喜一聲:“初老師!”

  初澄從手機屏幕擡頭,先瞧見穿一身襯衫黑褲、身高腿長的喻司亭,第二眼纔是在他身後說話的鹿言。

  “巧。”見對方稍愣了一下,喻司亭開口提醒,“幾樓?”

  初澄跨進門,瞥向已經亮起的影院樓層:“一樣。”

  喻司亭只點頭沒說話,身子依然站得筆挺。

  “初老師你也來看電影啊?哪一部?”鹿言明顯更熱情些,向前湊了湊,閒聊着問。

  初澄指了指電梯內粘貼的海報,答道:“新上的動作片。”

  “噢,我們看這個。”鹿言所指的是部動漫喜劇。

  如果是早前,初澄也許想象不出喻司亭那種不苟言笑的人會帶孩子出來看動畫片。

  自從記下“閱了”兩字的仇,他越發覺得,這傢伙雖然頂着張冷酷臉,但實則腹藏惡劣,幹出什麼事都不足爲奇。

  [叮——電梯上行。]

  影院樓層到達,幾人一同來到接待處。前臺旁立着一張應景的“不忘師恩”告示牌。

  今日教師觀影,只要持有證件或者工牌等身份憑證就可以領取節日限定的爆米花桶,還附贈一個三尺講臺系列手辦盲盒。

  海報上的禮品繪圖看上去十分精美。可惜初澄提前不知情,並沒有帶任何證件過來,只能從旁觀賞了。

  “我的電影要開場了,先過去檢票,喻老師回見。”初澄從自動取票機處拿了自己的觀影票,轉身向兩人知會。

  喻司亭頷首示意。

  新上線的影片,票房依然火熱。入場處排着長長的隊伍。初澄一邊嘬冰咖啡,一邊刷看手機,跟着人羣緩緩前行。

  “初老師,等一下。”

  就在初澄從工作人員手裏拿回票根時,鹿言的嗓音再次從背後響起。

  初澄應聲回頭,看見學生抱着一桶巧克力味的爆米花迎面走來。

  “這個給你。”他把紙桶遞過來,還從外套口袋裏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盲盒玩具。正是剛剛海報上畫的那種。

  “給我?”初澄覺得奇怪。

  鹿言笑笑:“恩,我舅和櫃員說你是他的同事,她就多送了一份。”

  男生說着還朝他晃晃手機。

  屏幕上是一張實況照片。主人公正是自習時在教室最後排困到拄頭瞌睡的初老師本人。

  早晨清透的陽光從窗簾邊灑落,朦朧光影交替,莫名給人一種睡夢酣甜的感覺。

  可當事人無心關注自己上鏡與否,因爲這個角度顯然是喻司亭站在講臺上拍的。他甚至還有可能舉高了手臂。

  初澄心情複雜,接過來自同事的“熱心饋贈”,嘴脣間擠出幾個字並非發自肺腑,而是來自於牙縫的字:“幫我謝謝他。”

  “至少,爆米花還挺好喫的。”鹿言努力地忍笑擺手,“好像要開場了,你快進去吧。”

  電影即將開始,放映廳內亮着一排綠色的安全燈。初澄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趁屏幕上播放安全片的時間,把盲盒拆開。

  一枚老師伏案姿勢的印章出現在他的手心。小巧精緻,但又恰到好處地帶着嘲諷力。

  初澄左右擺弄,哭笑不得。

  大咖雲集的電影沒有辜負院線高評分,刺激的劇情讓人回味無窮,結局處設的懸念也很對推理迷的口味。

  初澄覺得近日來的工作壓力都被緩解了。

  他一邊走出影院,一邊發語音給周瑾:“我準備回家了。”

  周瑾那邊應該已經結束了燭光晚餐,消息回得很快。

  [外面下這麼大,你有傘嗎?]

  “啊?下雨啦?”

  初澄走到商場一層才聽到稀里嘩啦的雨聲。如注的水流從屋檐處落下,大雨潑灑在地面被風吹成波紋狀。

  “嚯,還挺大。沒傘,你要給我送嗎?”

  發完這兩條語音,初澄把手機塞進兜裏,頂着手提袋跑向透明的公交站遮雨棚。單單是這麼幾米距離,他腳上的帆布鞋就已經被淋溼了。

  街上的出租車都是滿客狀態,完全不在意路邊是否有招手的乘客,一輛接着一輛帶着雨霧急馳而過。

  有點難搞了。

  初澄嘆了口氣,正想用打車軟件試試運氣。一輛從商廈停車場開出來的白色suv停到了他身邊。

  副駕駛車窗降下,露出鹿言清秀的臉孔。

  “老師,你去哪啊?”

  初澄還沒答,後面緊跟着的車輛按喇叭催促。

  Suv主駕駛上的人目不斜視,沉嗓道:“先上車。”

  “噢。”初澄拉開後排車門邁上去。

  喻司亭開的是一輛豐田霸道,市價落地70萬上下,比起他在北京的那輛賓利添越低調很多。

  車內的鋪設裝飾相當乾淨,連地墊都整潔得不染灰塵。初澄的鞋和褲角都有點溼還帶着泥漿,這會兒只能老實坐着,不敢亂動。

  他的手機響起一聲,是周瑾發來的消息。

  [想太多了,我準備在家給你煮薑湯。]

  這是在咒我被淋感冒嗎?爲人師表的傢伙,真是恩將仇報。

  初澄剛想回復。前面坐着的鹿言忽然轉身過來,打斷了他的思路。

  “初老師,要一起去喫宵夜嗎?”

  “噢,不了。我住在運城家園,你們把我放在順路的地方就行。”初澄覺得喻司亭讓自己搭車是一回事,但他們好像還沒熟到一起喫飯的程度。

  “運城……那好像挺順路的,我們住繁天景苑。”鹿言默唸一遍聽到的地名,轉向駕駛位,“小舅,你先送初老師回去吧。”

  喻司亭應了聲“恩”。

  因爲打算在亭州定居,初澄研究過這裏的樓盤。繁天景苑,全市最好的河畔洋房,與他現在住的地方隔橋相望。

  初澄脫口而出:“那邊的房價貴得離譜吧。”

  喻司亭看着倒車鏡打起方向盤,隨口道:“買了挺久了,之前還算便宜。”

  就算再往前倒10年,那也是天價樓盤好不好。

  對方的語氣過於平淡,反而惹人腹誹。喻司亭年紀不到30,就算他上學再早,參加工作的年限也不會太久。

  那說好的“選擇教育就相當於選擇清貧”呢?爲什麼他會這麼有錢?

  人比人真是逼死人。初澄想到自己微薄的工資和待還的花唄,鬱悶不語。

  喻司亭通過後視鏡看他一眼,沒有再繼續說話,在暴雨中把車子開得平穩。

  Suv駛到運城園區。窗外的雨勢已有減弱,但密集的雨點打在玻璃窗上還是噼啪作響。

  喻司亭在橫杆前鳴笛示意。穿着膠靴的門衛站在遮雨棚下襬了擺手,意思是需要登記才能放行。

  初澄忙開口:“門禁挺嚴的,而且你進去之後不好繞出來。我在這裏下就行,沒剩多遠了。”

  “沒事,坐着吧。”喻司亭嗓音清冷地說了幾個字,然後十足配合地停下車,打開窗簽字留聯繫方式。

  他寫字時,袖口被風颳進來的雨染溼了些,也渾不在意。

  “住幾號?”

  “29棟最裏面。”

  物業盤問結束後纔打開橫杆。喻司亭把車開進去,停在了差兩步就能進單元門的距離。

  初澄下車,迎着路旁的光亮道謝:“麻煩了,還特意送我進來。”

  “如果你一上崗就請病假,對我和我們班的風評影響都不好。”喻司亭說的是玩笑話,但挖苦之外好像又有點道理。

  初澄一笑,看在他載自己到樓下的份上不予計較。

  “初老師明天見。”鹿言探頭擺手。

  “再見。”初澄目送喻司亭倒車,突然注意到對方車前。

  一路上燈光不太亮,他現在纔看到那裏也擺着一個拆開了的盲盒。

  是一位老師捧書滔滔不絕的造型,渾然不知某搗蛋的學生正在他背後扮鬼臉。

  因爲代入感太強,初澄第一時間聯想到了監管自習時的自己。

  他掏兜翻出另外一個。靈光一閃間,終於理解喻司亭毒舌時的樂趣來源於哪兒了。

  大概是因爲太過得心應手而感到無聊的職場老鳥,在自己領空之下發現了一隻笨拙學飛的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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