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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荻芦夜雪

作者:像個剑客
按照李千户的指示,林鳞游和张贲带着四名行事校尉,来到城外漕运码头,已有两艘官船在此等候。

  “二弟,”张贲說,“你就不能多叫几個人?”

  “就押送一下货物,又不是缉盗,带那么多人干啥?”林鳞游說,“何况,行事校尉好多都休假了,沒休假的,百户所地头也需要看家,莫要被人偷了塔!”

  已近黄昏,两艘官船白帆陆续升起,桅杆上和船头舱尾挂着的灯笼也次第点亮。

  一艘灯笼上的名号是“总盐运使司”,另一艘灯笼上则只有一字——“纪”。

  两人带着校尉们踏着跳板鱼贯走上“纪”字号船。

  总盐运使司那船有押运官差,“纪”字号船上除了几個水手舵手,就只有他们锦衣卫了,倒落得清闲自在。

  上船不多久,两艘船就齐齐开动,“总盐运使司”在前,“纪”船随后。

  林鳞游不喜歡被人围着,挥挥手让手下校尉散开,爱干啥干啥去。自己则站在船头看起风景,朦胧夜色下,碧水含烟,远山如黛。

  张贲吩咐校尉们炒几個菜温一壶酒,便也走過来和林鳞游并肩站在船头: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林鳞游看着远方,如黛的远山已然如墨了,“戏子真的无情嗎?”

  张贲乐了:“你是想问,婊子是否真的无义吧?”

  “我擦,大哥你真是我肠子裡的一條小虫啊!這都被你說中了。”

  “哼,你除了婊子,哪還接触過戏子?”

  林鳞游叹息一声,拍着船栏缓缓地說:“有点慌……余姑娘好像是爱上我了。”

  “是你爱上人家了吧?”张贲笑說,“二弟你能不能不要這么自恋,真是老太太钻被窝,给爷整笑了。”

  “自恋?我要是妞,我早爱上我自己了。”林鳞游一本正经,“你要是妞儿,你也早爱上我了!”

  张贲含情脉脉:“二弟,我不是妞,我也爱你……”

  “次奥!”林鳞游按住张贲凑過来的脑袋,跳起来“邦邦”给了两拳,听声音是個好头。

  正打得過瘾,舱内校尉恭敬的声音传来:“两位大人,酒菜备好了。”

  林鳞游甩甩手,走进船舱:“你们下去吧!”

  “是!”校尉们齐声答应,各自退下了。

  “靠!下手沒轻沒重的!打人不打脸,老子靠脸吃饭的!”张贲揉着眼睛走进来。

  林鳞游给他斟上酒:“哪有?我只出了三成的力好么。”

  這几個校尉挺会来事,手艺也不错,简简单单三個菜:遏酱熏鸡、清蒸石斑,還有一盆汉葱拌豆腐。都是一热一蒸开水一滚就熟的菜,难怪這么快。

  两人盘膝面对面坐着,看着窗外青山流水,月明星稀,边吃边喝,甚是惬意。

  “二弟,你嘴巴好了。”张贲說,“不過我還是觉得你嘴唇厚厚的更好看,性感。”

  “你喜歡的话,回头我问余妙兰要了配方,给你也搽搽!”林鳞游沒有抬头,默默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我突然想起来,大夫說,她抹的是活血化瘀的外伤药?”张贲叼着一块熏鸡肉,一边往嘴裡吞,一边若有所思地揪着自己下巴的胡须。

  “是,有問題么?”

  张贲:“抹在胸口?”

  林鳞游:“是……要不然我怎么会中毒。”

  “你有沒有看清楚她胸口的伤?”

  林鳞游摇摇头:“沒有,伤就是伤,還能有分别么?”

  “当然有!”张贲眯缝着眼看着林鳞游,“那晚,我使的是猴拳,打的就是刺客的胸口,女刺客。”

  “你不会怀疑女刺客是她吧?”林鳞游說,“应该不至于,她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不像?”张贲挺直了身子,“那女刺客要是武功高强的话,我现在還能坐在你对面跟你喝酒聊天嗎?”

  显然他有些激动了,肉沫星子都喷到了林鳞游脸上。

  林鳞游抹了一把脸,嫌弃地甩着手:“如果她真的跟建文党黄家后人他们有关系,那为什么只砍你不砍我呢?我就睡在她旁边,砍我岂不是更容易?”

  “第一,砍你,她就是第一嫌疑人,很难脱得了干系。”张贲說,“第二,你武功比我高,砍我才更容易!”

  “我觉得還有第三。”林鳞游說,“第三,她一定是爱上了我,所以……”

  “二弟,你不要情情爱爱的被美色迷了眼蒙了心!老子跟你谈正事呢!”

  “是是……”

  “如果她当真是建文党人?你怎么做?”

  “建文党人女眷,也不過是充入教坊司,她都已经在教坊司了……”

  “总之,你以后要多留意她,提防着她!”

  “知道了大哥,”林鳞游說,“你不要总是怀疑這個怀疑那個,她就算是建文党人,一個女人,能掀起多大风浪?”

  “怀疑這怀疑那?我還怀疑你呢!”张贲道,“我被刺那晚,你就沒听到一点动静?她沒有一直睡在你旁边?”

  “的确沒听到动静,我很早就睡着了……”

  “是了是了,你睡得跟猪一样。”张贲說,“你要能听着动静,李芮也不会惨死在你隔壁了,老子差点成为第二個李芮。”

  “大哥,您消消气……”林鳞游夹起一大块鸡屁股放到张贲碗裡。

  這时一名校尉探头进来:“两位大人,要饭嗎?饭好了。”

  林鳞游指着张贲:“百户大人要,给他盛一大份来!”

  校尉:“好嘞!”

  张贲:“……”

  ……

  吃饱喝足,两人都负着手挺立船头看江上夜景,江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胡须和衣袍……

  沿路来,江畔偶尔能看到一两间小茅屋,或一两叶停靠岸边的小渔船,茅屋渔船都灭着灯,显处冬夜的寂寥萧瑟,内心不由更增寒冷。

  “大哥,咱這时候本该躺在温暖的被窝裡看年画的。”

  “或者搂着漂亮的姑娘。”

  “咱现在,算不算加班?”

  “不算。”

  “哦?”

  “锦衣卫是弹性上班制。”

  “……”

  江面也渐渐变窄了,能看到岸边枯黄的芦苇和大片大片洁白的荻花,月光照着,正如雪一般。

  有时候船工一篙子下去,便会惊起一只野鸭,呱呱叫骂着飞远了。

  忽听“咚——”一声洪亮的钟声从远处山上悠远传来,入耳空灵。

  這便是寒山寺的夜半钟声,谓之“定夜钟”。

  寒山寺就在前方。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张贲吟叹一句,“好诗,果然是好诗啊!二弟,你說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我当年高考落榜,最多說一句无所鸟谓!”

  林鳞游深情忘我:“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张贲似被诗情所感,呆了一呆,默默拍手,“好诗,好诗……不過,现在好像是冬天……”

  ……

  船缓缓驶进河港,远远的,望见河岸上有几盏灯笼照着几個人的裤脚衣襟,上半身却笼罩在朦胧中看不清脸,显得有些神秘。

  “你說,沈文度为何约我們在寺裡见面?”张贲望着河岸上的那些人。

  “因为财物放在寺裡呗。”林鳞游不假思索。

  “那他为何要把财物放在寺裡呢?”张贲似乎是在考校林鳞游,“你有沒有想過?”

  “出家人四大皆空,放寺裡掩人耳目吧!”這回林鳞游认真思考了一下,“而且出了山门就是码头,也方便。”

  “确实,你說得有点道理。”张贲說,“但其中有個最大的缘由,是你沒有想到的。”

  “大哥,洗耳恭听,愿闻其详,有屁快放。”林鳞游抱拳。

  张贲看了一眼四周,见四個校尉都很识趣地站在不远不近处,便压低了声音,凑近林鳞游耳边說:“坊间传闻,建文帝当年出逃的时候,打开了太祖高皇帝留下的一只箱子,你猜箱子裡是什么东西?”

  林鳞游:“我小孩子啊還猜!不就是度牒、袈裟、剃刀、僧帽么?万历年间的《致身录》上有记载。我都怀疑這些东西是不是老朱皇帝在皇觉寺时候的家当……哎,皇觉寺這名字好啊!人皇觉醒!你說,歷史怎么会有這么巧的事?”

  “是啊!”张贲說,“坊间都有传闻,皇上不可能不知。所以,两京十三省并关西七卫大小寺庙,肯定也都布下了眼线。”

  “你的意思是說,像沈文度等人,就是朝廷的眼线?”

  “确切地說,是纪纲纪大人的眼线。”张贲說,“皇上不可能亲自安排眼线,這等于变相承认了朱允炆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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