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 恐懼
起初的時候，楚寒夜以爲，星眠的意思是她本領大，有她的護佑，他不會戰死也不會受傷，但後面隨着事情的發展，他才知道這句話背後的意思，有多吊軌。
星眠走在呂懷身體身旁，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竟將呂懷復活了過來。
不，也算不得復活，只是身體復活了，但靈魂不全，像個走來走去的傀儡。
人啊。
前一刻還一口一個兄弟，哭的傷心欲絕，下一刻，看到屍體動了，楚寒夜嚇的險些拔刀。
這便是人性，他們可以接受你同他們一樣，甚至你死了，他們會很傷心，但他們接受不了你與他們不一樣。
哪怕……其實也沒什麼分別。
“你看，呂大哥不是活了，嗯，可惜他不光身體被人砍碎了，魂魄也散了不少，我得給他尋一些法子，重新將魂魄養起來，若是可以，還可以引他修道，不過他死了，他能修的也只是鬼道罷了，哎……鬼道，爲下道。”
顯然星眠是看不上的，但如此的呂懷，從某種程度上卻是復活了，復活後的呂懷，能與楚寒夜重新交談，也能與楚寒夜聊起過去的事情。
甚至還能如過去一般，喝酒喫肉，只是，只有楚寒夜自己知道，復活的呂懷，已經算不得是人了。
是個……怪物。
他複雜又沉痛，難過又說不出的痛苦。
明明死了的人，可以放在心上好好緬懷，可如今變成了一根刺，碰不得離不得，明明，他是最不希望呂懷死的。
沒死，不是挺好嗎？
可楚寒夜還是難受，也是很多年以後他才明白了這個道理，原來他難受的點是。
星眠，強行令死去的人，脫離了人道。
而人活着，不是身體能動彈，會說話就算活着，人活着，是要講靈魂講氣息的……人若連一腔熱血，少年意氣都沒了。
就是個喘氣的屍體。
呂懷死了，他會永遠記得這個古道熱腸的兄弟，呂懷活了，他每每看到這個行屍走肉的兄弟，都會莫名的難受。
而星眠，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也是個……喘氣的行屍走肉。
除了對她這個阿兄，十分的敬重愛戴，對其他人，對芸芸衆生，都是冷漠無情的。
“阿眠，掌控生死的感覺，是不是很快樂？”
星眠搖頭：“一點都不。”
準確的說，沒感覺。
“那阿兄求你一件事行嗎？”
“一百件都行，”星眠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真像個誤入人間的小仙童，髮帶浮動，精緻美好。
楚寒夜說：“若有一日我死了，無論是戰死沙場還是壽終正寢，你都不要想法子讓我活過來好吧？我想真真正正的死去，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也是一種快樂，壽終正寢，兒孫繞膝，這是一種幸福，是行屍走肉無法理解的人間之道，我想好好的活着，好好的死去，做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渾渾噩噩的……”
不知什麼東西的怪物。
但聞言，星眠臉上的笑容卻凝固了，她無法理解，也不能理解，她逆天改命，付出了那麼大的代價，纔在芸芸衆生之中找到了阿兄。
阿兄卻要用死亡來逃避她嗎？
“爲什麼？”
“不是跟你說了嗎？我只是想好好活，好好的死，就想喫東西，就是要一口一口的來品味，人世的百味，一口吞掉是沒意義的，不喫放在那裏，是會壞掉的。”
楚寒夜耐心的解釋。
但人人都懂的道理，準確的說，平凡普通人都能明白的道理，可星眠不理解，也無法明白。
因爲……她不是人。
她是神。
神之所以不能下凡，便是因爲無法理解人的邏輯。
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
如果不是因爲楚寒夜這個牽絆，她便是真正的無情之人。
無情之人，如何去理解有情？
她與這世間，註定是絕緣的，她是孤獨的，哪怕，她假裝很開心，假裝很快樂，假裝很愛惜這世間。
但這世上沒有人可以明白她，她是……孤獨麻木的。
“如果我不答應呢？”
楚寒夜嘆息：“阿眠，你敬重阿兄，是因爲前世在你最弱小，在你短暫爲人的時候，依賴信任我，此後一生你再也沒得到過這般親情，你纔會執迷至此，纔會無法走出，但是，你已經不是小女孩了，嚴格來說，你可能都好幾百歲了，你該長大了，你該學着自己和自己相處，你該離開阿兄，去過自己的生活。”
星眠哭了，儘管她的感情並不飽滿，但她很痛苦。
還是不能理解。
“長大？如果長大的代價是失去，那我不要長大，”所以她的外貌，一直都是一個長不大的小姑娘。
楚寒夜的孩子，都快有這麼高了，但星眠這個小姑姑，卻始終是最初的樣子，沒有半點變化。
“阿妹，你要聽話。”
“我不想聽話，我找了你這麼久，天上地下，我只有你這麼一個親人。”
“不，你還有別的親人啊，兄弟們，哥哥們，你的嫂子，侄兒們，都是你的親人……”
“他們不算。”
“怎麼就不算了？”
“他們都是——螻蟻。”
星眠不會撒謊，說的都是實話，在她眼裏，除了執念阿兄，芸芸衆生……都是螻蟻。
楚寒夜再次用陌生又心痛的目光看着她，二人誰都說不了誰。
關鍵，楚寒夜還無法抵抗星眠。
終於有一日，他戰死沙場，與兄弟們共潵熱血，成了可歌可泣的英雄，但第二日……他們就都復活了。
搞得，他的犧牲，就跟演戲似的。
於是，他們楚家，可老家帶出來的兄弟們，逐漸在京城的名聲不好了，很多人都在背後暗戳戳的指指點點。
他們一心擁戴的主公，表面上客客氣氣，但心裏已是戰戰兢兢。
歸隱……已經在楚寒夜的計劃之內了。
呂懷活了，卻始終魂魄不完整，像個行屍走肉的大塊頭，跟在他的身後默默殺敵。
楚小兵也活了，但是卻失去了生的渴望。
仗越來越不好打了，楚寒夜素來愛兵如子，星眠便祭練出一隻戰無不勝的鬼軍，看似在幫他解決問題，實則，卻亂了天道。
整個世界，無論是己方，還是敵軍，都在戰戰兢兢，不知怕什麼，唯有她無知無覺。
世人從開始的膜拜，到逐漸的恐懼。
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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