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假冒(30) 知道他是假的了
他掛了電話。
而他剛轉過身就看到了倚在桌子邊緣的宋吟,臉有點兒白,反襯着那被他狠命吸過的嘴脣更加的紅,褚亦州感覺宋吟有點不對。
剛纔在廚房宋吟看他的眼神,是在看一個欺男霸女的混賬,現在雖然還是,但又多了一種看鬼似的感覺。
宋吟咬脣,臉色白到髮指,直到此時此刻,直到剛纔聽到從未聽到過的陌生聲音,他突然驚覺,他犯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次錯誤。
他一直以爲現在和他面對面的這個就是貨真價實的黎鄭恩,因爲他是最早出現的,以至於後面遇到會說話的黎鄭恩,他都以爲是和白言一樣會僞聲的傢伙。
但是他爲什麼會認爲眼前這個是最早出現的呢……
明明最早出現的那個黎鄭恩只和他說了幾句話,就被一通電話叫出去了啊。
中間過了那麼長時間,誰都不能確定,黎鄭恩有沒有被偷樑換柱,他怎麼會那麼大意……
宋吟忍不住喘息起來,喘息間猛然對上了褚亦州的目光,他頓了頓,即使渾身都在發軟,也瞬間收斂起了異樣。
他現在還不能被發現,不然不知道會被做什麼,如果這身份不明的人知道自己身份敗露,狗急跳牆要把他滅了口怎麼辦?
可這樣眼對眼不說話更可疑,宋吟只好嘴脣囁嚅着扯了句話:“我腿好疼,不太想動了,你幫我……”
他想說的是,你幫我去買個能擦的藥膏,或者我困了先回臥室,你幫我把那碗燕麥攪好了送進來。
只是他還沒說完,男人也哪種意思都沒領悟到,突然大步走過來將宋吟抱起,他每次都抱得讓人猝不及防,等宋吟回過神,已經坐到了他腿上。
褚亦州雙臂結實有力,抱一個宋吟連顫都不會顫,他握住宋吟的兩個膝蓋,稍微一用力,就要往兩邊分開,似乎是要看他的腿。
不過宋吟是背對他的,他要探一下頭才能看到中間的情況。
宋吟:“……”
“啪”的一聲,宋吟臉上表情幾乎接近冷豔,毫無留情地朝膝蓋上的那雙手打了下去,打人有反作用力,他手都麻痛了,可見打的力氣不小。
正要檢查傷勢的男人被他一打,有些受傷地收回了手,同時能看出他有點詫異,詫異宋吟還能打出這麼大勁兒。
宋吟毫不動容,心說這變態要是再掰一下,馬上會發現他能打的更用力。
褚亦州手背上有一個鮮紅的巴掌印,有點小巧,也有點滑稽,他沒有再繼續掰了,但他捏着宋吟的腿慢慢按摩起來。
他每按一下,宋吟的靈魂就戰慄一下,他實在無法和身份不明的人這樣相處下去,轉身去推褚亦州:“你幫我把燕麥端過來,我餓了要喫。”
男人還是一如既往,小事情上對他絕不抗拒,聽到這話把宋吟放到沙發上,便起身去廚房拿燕麥,他去得快,回來得更快。
宋吟捧着熱騰騰的口糧,小心攪着喝了一口,接着他狀似不經意地突然想起,隨口問道:“你嗓子還有多久能恢復?”
褚亦州停了一下,那真是很短暫的停頓,恐怕肉眼都無法看出來,在宋吟眼中就是他剛問完,男人就比劃了個時間。
宋吟遲疑着說:“半個月?”
見男人點頭,宋吟心沉了下去,彷彿有塊石頭拖着他不斷下沉,他倒是好奇,到時候這個人聲音會不會也變得和黎鄭恩一樣。
宋吟很少主動和褚亦州說什麼,他這個話題挑頭,褚亦州以爲他還有更多的話要問,比如他是怎麼發現他在基地的。
只是被他從早折騰到中午的宋吟根本連話都懶得說,把沙發上的枕頭一放倒就躺了下去,口中含混道:“我睡覺了。”
褚亦州:“……”
宋吟沒
忘記定了個鬧鐘,定完就睡得不省人事,因爲真的很累,他相信任何一個人被抓着慘無人道地折騰一上午,都會想睡死過去。
宋吟在兩個小時後醒來,他勉強有了一點精力,起來後看見桌上有幾盤菜,而“黎鄭恩”不知所蹤。
這正好方便了宋吟,否則他還不知道要怎麼支開那個人,宋吟匆匆穿好衣服,先去了一趟黑市。
接着宋吟趕在五點回到了基地。
他用□□噴霧迅速麻倒一個工作人員,旋即換上白大褂推開了門。
宋吟不知道該說自己運氣不好,還是倒黴,剛進門迎頭就撞上一個人,看樣子應該是比他官職大一頭的領導。
對方沒注意到宋吟眼中一閃而過的冷厲,而是瞥了瞥他戴在脖子上的工作牌,懶洋洋說:“今天工作很簡單,幫幾個客戶收拾好行李送出基地就可以回去休息了。”
宋吟一怔,乖順低下頭,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本來漫不經心的工作人員聽到這聲應付,狐疑地停下手中的忙碌,正視起眼前這個小助理,可宋吟戴着口罩又低着頭,燈光昏暗下也看不出什麼名堂。
只是覺得今天的小助理不太一樣,太白皙了,以至於眼角薰染出的緋紅極其顯眼,身體挺拔,雖然不算特別高,可從旁邊看那兩條白大褂下的腿筆直又修長。
他看的時間有點久,小助理有些不自在地提了下口罩,這是一個希望對方不要繼續看的信號。
工作人員看到那個動作,察覺到自己的失態,馬上收回視線:“走,走吧。”
他交代道:“待會兒聽到什麼不該聽的,也不要做出反應,你的任務只是收拾行李。”
宋吟又是貓兒一樣輕輕地點頭作應答。
雖然他的首要目標是趕緊找到做手術的地方,搞清楚那到底是個什麼邪門東西,但顯然現在行不通,先走一步是一步。
工作人員看了眼腕錶的時間,腳底抹油,着着急急地往一處趕,宋吟不知道這個基地裏的人怎麼走路都有一種,趕着去投胎晚了會變成畜生的急迫。
他身上那條褲子用料粗糙,他腿又疼走路不方便,使盡渾身解數只能堪堪跟上。
幾個客戶的房間在基地的最裏面,等好不容易到了門口,宋吟已經氣喘吁吁,一口口的熱氣兒從口中喘出,眼睛水光無比。
然而他的休息時間不多,擋在他身前的工作人員朝地上一指,壓低聲吩咐他:“快去。”
宋吟把他的交代牢記於心,一進門就乖巧地低頭去整理亂糟糟的行李,什麼話都不說,什麼多餘的事都不做,儼然一個透明人。
沒人注意到他,都在低頭整理衣襟。
“可算能出去了,這基地都見不到太陽。”
“我喜歡陰天,這天氣對我來說正好,我是嫌這裏伙食不太行。”
“嫌這嫌那的做什麼,我們又不是來度假的,手術做得稱心不就行了,我是挺滿意這張臉的。”
“是啊、是啊……”
房間裏嘰裏呱啦討論着,全都一字不落地進到了宋吟耳朵裏,他剛把筐子裏的玻璃瓶拿起來,準備放行李箱裏,卻在這時不小心失手弄掉。
因爲高度低,玻璃瓶沒被打碎,碰到地面就朝前滾動,前面的人見狀馬上開口:“哎,那是我最喜歡的杯子,打碎了怎麼辦。”
門口的工作人員看向這邊,見自己的小助理出了岔子,連忙提步過來打圓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他剛來不久,做事毛糙。”
那人本還欲嘰歪,看見宋吟柔發貼在鬢邊,露出來的側臉線條秀氣,不知怎麼就偃旗息鼓了。
這人美有什麼好指責的呢,況且宋吟還衝他點頭報以了歉意,將他的寶貝杯子撿了起來放進行李箱裏,更沒什麼好說的了。
宋吟見那人沒有說話的意思,便重新低頭轉移物件,而在他垂眸的一瞬,眼中出現了震驚的成分。
這些人他認識,或者說,大多都知道。
站在宋吟前面兩三步遠的那個男人,是某研究所集團的領導,在某處做過個人演講。
而其他的……
有幾道聲音宋吟認不出,能認出來的要麼家裏有錢,要麼家裏政治背景雄厚,商人、政府要員、在國企單位乾的,其中還有個皇城根上天子腳下的大官,大半個京城都認識的一個響噹噹人物。
這半大房間裏的人,幾乎每個人的履歷拿出來都是實打實的漂亮,別人高攀不起。
可這些人平日裏一點交集都沒有,眼下卻同時出現在一起,實在是太怪了。
宋吟默不作聲地做着手頭的事,這時,他突然聽到旁邊的兩個人開始小聲交談,是那種無聊時打發時間的閒聊,但內容卻驚世駭俗。
中年男子扣着衣服的扣子,神神祕祕說:“我知道你是因爲什麼找張醫生的,我見過你之前那張臉。”
另一人不以爲意:“淨是好事不外傳,壞事兒傳千里。”
中年男子忍不住調侃道:“要我說,你那事辦的可真夠招搖!和路人發生口角心生不快,就將路人一刀捅死,都上當地新聞了,風風火火傳了好幾天。”
“這麼高興的時候你提那窩火事兒幹什麼!”另一人晦氣地擺擺手:“那人就是嘴賤,該捅,現在要是給我機會重新回到那天,我恨不得再多捅兩刀。”
他幾句話裏全是憤怒,中年男子笑着附和兩聲,又道:“我可聽說了,你家裏家大業大的,好幾個當官的貴人,照理說這種事走走關係賠點錢也就壓下去了,何至於要來換臉呢?”
他臉上煩躁更甚,戴手錶的動作又重又急:“我出事的時候也是這麼想啊!一個破民辦學校教師的兒子而已,拿點錢還愁堵不住他們的嘴?誰知道這事沒這麼簡單。”
中年男子挑眉感覺奇怪:“哦?”
“那老師不是個省油的燈,在網上製造社會輿論,非要讓我去坐牢,我肯定不願意啊,我回去找我爹,讓他給我去警局送送禮,堵住那瘋子的嘴,但你猜怎麼着,我親爹居然不管我,還說讓我最好在牢裏待上十年八載好好反省!”
“世界上哪有這種要把兒子親手送進大牢的爹?”
他忿忿道:“反正我對那家也沒丁點感情,現在換了臉,以後和那老東西也就橋歸橋路歸路了,各走各的陽關道,誰也妨礙不到誰。”
到此關於他的事結束了,他轉而問:“你呢?你爲什麼進來。”
中年男子一臉豁達:“別提了,和你差不多,酒駕撞了個人,賠不起錢。”
“哈哈原來如此!”另一個人爽朗大笑,最後兩人互相拍了下彼此的肩膀,頗有種惺惺相惜的味道,而另一旁半蹲着的宋吟,早已經聽白了臉。
他還是收拾着手中的行李,速度既不快也不慢,表情和眼神也都一切正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呼吸有多困難,手指被血液撞得一陣一陣發麻。
兩個人侃侃而談地說着自己的犯罪經歷,語氣輕鬆,絲毫不怕自己會因此擔責。
爲什麼呢?
宋吟剎那間想起了在工地裏聽到的、犯了大事想去找張醫生的工人,種種事實都指向了一個答案——
他們口中的張醫生在給罪犯做手術,基地裏的所有客戶都曾經犯過或輕或重的事兒,他們想通過換臉逃罪,順便迎接比以前更美好的人生。
這樣也就能說通很多事情。
當時宋吟在派出所聽到的多起失蹤案,爲什麼家屬報了案但不到半天又來撤銷?因爲失蹤人極有可能已經遇害,家屬所見到的失蹤人是被罪犯頂替的冒牌貨。
爲什麼當時許知行追殺他,警方卻到的那麼慢?明明可以在他大樓下面布控抓人,爲什麼偏要在小區門口?
客戶不是傻子,他們挑的替換對象都是擁有大好前程的,那麼替人民服務光輝偉大的警察局,一個正
兒八經的公務員,自然也會有人想當。
這樣以來,警察局中就有了不少許知行的同夥,同夥包庇同夥,同夥給同夥打掩護,那很正常了。
而許知行明明已經被抓到牢裏,還能大搖大擺出現在他面前,也正因爲牢裏有一個他的替死鬼!
再是一個引起這一切的終極問題,爲什麼要做這種可以替換身份的手術,又爲什麼挑選罪犯作爲盈利鏈的客戶?
因爲有利可圖,而且是暴利。
張醫生擁有客戶不是本人的致命證據,這一點可以牢牢把控住客戶,因爲犯了罪隨時會被抓的客戶一定不會想要暴露身份。
而換了臉,有了新人生的罪犯,一旦回到家馬上可以給張醫生支付報酬,這是一個互惠互利的東西。
宋吟電光火石之中,突然想起了被他遺漏在沙發背後的文件,當時他也看到了手術的單子——所以他認爲的黎鄭恩,其實也是罪犯嗎?
頻繁外出根本不是爲公司奔波,而是要準備手術事宜?
那憑什麼那麼欺負他啊……宋吟瞥了眼被長褲包裹的雙腿,還感覺到疼。
他不引人注意地吸了口氣,加快了手中的收拾速度,不一會兒幾個行李箱就被他收拾好,工作人員過來幫手,替他拿了幾個行李。
“各位,我們走吧,車已經停在外面了,”工作人員對幾個客戶說完,低頭隱蔽地和宋吟耳語:“我送他們就行,你回去休息。”
宋吟當然不會推脫,更不會假意逢迎地說他也要幫忙,連忙點了點頭出門,半點留戀都沒有。
他出了門就朝最裏面走去。
這個基地越是位高權重的人,住的房間越往裏,宋吟打算偷偷進去看看,也許能有更多他不知道的東西。
宋吟緊緊貼着牆壁,低着頭一聲不吭地往裏走,還好他一路上都沒遇到人,十分順利地進了這個基地最核心的房間,他推開門走了進去,馬上回頭關住。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宋吟不敢浪費任何一秒,迅速在房間一般會藏重要文件的地方搜索起來。
先是一些衣櫃,裏面的衣服明顯是男款,而且根據尺碼來看應該是個身高腿長的男人,款式都偏簡潔,很少有休閒一類的衣服。
宋吟拿起衣服看了眼,下面沒有任何東西,他便把衣服放回原位,接着他去翻了翻枕頭底下,甚至連牀墊下面也沒放過,依舊一無所獲。
就當他以爲這間房什麼都不會有的時候,他在一個抽屜裏翻到了文件袋,將裏面的紙抽出來,赫然是這個基地的核心人員名單!
宋吟一目十行地瀏覽,不出五分鐘他掌握了基地的運營,他們這個團伙確實是分工明確。
包括許知行在內的幾個人負責找人、跟蹤、掌控被替換人的信息,而包括省金牌在內的其他人則是負責神不知鬼不覺殺掉被替換人。名叫張恪濟的醫生是幕後主使,每臺手術都由它操刀,他做的也確確實實是整形手術,每名客戶整完臉還要抽空回基地做聲帶手術,聲帶手術要做五六次纔可以完全生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