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鴨子
她尋思着要不要叫輛小三輪。
“放開吧。”安盈輕輕說了句。
蔡菜回過頭,發現她居然一臉平和,彷彿剛纔那個大喊大叫的人和她沒有半點關係。
“你……還好嗎?”蔡菜有些擔心。
“能有什麼?早就結束了。”安盈站直身子,接過行李箱,撣了撣上面的灰,然後大踏步往門外走去,“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反正一輩子也沒有多長。”
“可剛纔……”蔡菜快步跟上。
“不過是一點執念而已,總要發泄一下。”
“假的?”
“對啊。”
“演戲?”
“嗯哼。”
“你們太過分了!”蔡菜不禁好生生氣。費心費力搞了半天,原來只是人家戲裏的一件道具?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正欲發怒,卻聽安盈又幽幽說了句:“不是我們,是我。”她咧開嘴,脣角扯出一個不太自然的弧度,“剛進屋我就知道我的東西被人收拾過了,說實話心裏還是很不好受的,愛了那麼久,說走就走……有點難。”
“我懂。”蔡菜嘆了口氣。
安盈搖搖頭:“你不懂。”
“我懂。”蔡菜難得的固執。
“你連男朋友都沒有你懂什麼懂?”
“我……”
“你不懂。”安盈下了結論。
蔡菜心裏萬般苦澀。
安盈沒再理她,繼續自顧說起來:“打他是想讓他記住,記不住愛,記住恨也好。”
“鬧一鬧,人家以後就會說,啊,他之前那個女朋友,怎麼怎麼樣。”
“可能名聲會臭,不過……他本來就臭,每次洗澡都要叫半天才磨磨唧唧地去,有時候洗臉洗腳都嫌麻煩,也就出門洗個頭。以後沒我監督了,你說他是不是自己都能把自己搞臭……”她慢慢說着,聲音卻越來越輕,越來越稠,漸漸變成濃濃的鼻音。
蔡菜心裏一緊,忍不住伸出手,想摸摸她,誰知她一回頭,眼淚就順着下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終於,還是哭了。
蔡菜心都揪起來了。
“沒事兒,還有我呢。”她說。
安盈看着她,然後慢慢地,搖了搖頭。
蔡菜神色一黯。
這一場往來,安盈要的是幸福,穆辰要的是舒服,他們什麼都沒有得到。而蔡菜,作爲旁觀者,最多最多,也只能給與陪伴。安盈不會給她機會,她自己也不敢再往前走了,於是任憑風吹人散,只留下她一個孤獨的身影,在地上印出一個黝黑的影子,無比蒼白。
……
終於回到城裏,已經快要8點了。安盈沒再哭了,只是時不時地抽噎兩下解解乏。蔡菜看着她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心疼地問:“咱們晚飯喫什麼?”
安盈搖搖頭:“什麼,都,不想喫。”
“火鍋?”
搖頭。
“鉢鉢雞?”
搖頭。
“小龍蝦?”
還是搖頭。
沒胃口?蔡菜不信。
“啤酒鴨?”
“……”這一次,她沒有搖頭。
“辣串串!”蔡菜加重了語氣。
安盈嚥下一口口水,神色間明顯有些掙扎。
眼見可行,蔡菜直接使出了殺手鐗:“我請客!”
“走。”安盈不再猶豫。
叫了個滴滴直奔張家巷。
張家巷的實惠啤酒鴨在成都可謂是人神皆知,一家開了很多年的老館子,鬼飲食屆的戰鬥雞,蒼蠅館子屆的霸王龍。
一份啤酒鴨,一把辣串串,兩碗蛋炒飯。這是蔡菜和安盈多年來的標配。
放好行李,安盈又叫了兩瓶啤酒。
“之前我和穆辰來過一次,他說這家的串串太鹹太辣,得用開水洗洗才喫得下去。”她一邊說着,一邊“嘭”的一下咬開瓶蓋,接着“噗”的一聲吐出來,然後把酒遞給蔡菜。
這一刻,蔡菜忽然覺得,最好的緣分,不是在茫茫人海中遇見,而是在擁擠人潮中不丟。所謂三觀,不論和與不和,如果連喫飯的口味都不能一致,那這段感情大概也沒辦法長久。
安盈口味偏重,比一般的四川人更重油重辣,她喜歡那種很捨得放料的菜,所以特別喜歡這家的辣串串。辣串串其實就是滷串串,鍋底熬的老滷料,串串在濃郁的油湯裏粘乎乎地翻滾着,起鍋時再淋上幾勺祕製的辣醬,剛入口時是帶點甜的,到後面越喫越辣,真的,超!級!辣!是隻喫一串就想昇天的那種辣。
安盈很喜歡,蔡菜也很喜歡。
串串還在排隊等着涮燙,啤酒鴨先端了上來。啤酒鴨,顧名思義,就是用啤酒燒的鴨子。這道菜味道一般,不過確實很實惠,四十多塊錢一大鍋,裏面的魔芋很滑很溜很入味,挺好喫的。
蔡菜夾起一塊鴨肉放進安盈碗裏。
“謝謝。”安盈興味索然地應了聲,然後繼續小口小口地抿着啤酒。
“不客氣。”蔡菜說。
兩人有些拘謹。
氣氛有些尷尬。
蔡菜從不擔心尷尬,她比任何人都更能適應尷尬。但安盈不行。才沉默不到5分鐘,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了。
“我失戀了,你應該安慰我一下。”她說。
“……”蔡菜差點咬到舌頭,心想你失戀了爲什麼要來難爲我?
“你覺得錯在誰?”安盈又問。
蔡菜沒有理她。
“你覺得是我的問題嗎?”
還是沒有理她。
“說話!”安盈揉了團紙巾丟到她面前。
這是安盈表達憤怒的方式之一,如果再不理她,下次丟過來的可能就是杯碟碗筷或者桌椅板凳了。
“唉……”蔡菜無奈地嘆了口氣,又夾起一塊鴨胸肉遞給她,“多喫點肉。”
安盈怒極反笑,反手就握住了椅子的靠背。
“稍安勿躁!”蔡菜嚇了一跳,一塊鴨肉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的,難受極了。
“那你說。”安盈衝她揚了揚下巴。
蔡菜艱難地嚥下鴨肉,“知道爲什麼來喫啤酒鴨嗎?”
安盈慢慢鬆開手。
“生活處處是驚喜,你看這家店的招牌菜……”蔡菜指了指店招。
“鴨子?”安盈不解。
蔡菜點點頭:“你不覺得你現在的狀態,和鴨子很像嗎?”
安盈眼圈一紅:“你的意思是……要永遠昂着頭,一副驕傲的樣子,對麼?”
“不,”蔡菜認真地看着她,“鴨子死了嘴巴硬。”
安盈猛地一把抓住椅子。
“開玩笑的,開玩笑的,”蔡菜趕忙撲過去摁住她的手,訕訕笑了兩聲,“我不會安慰人,你知道的。”
“那你覺得我錯了麼?”
“錯了。”
話一出口就看到安盈抓着椅背的指關節一陣發白,嚇得蔡菜立馬話鋒一轉,“錯在用情太深,卻選錯了人。”
安盈頓了頓。
“你可以用力去愛,但不該拼盡全力,應該留一點力氣留一點愛,以便在以後不愛的時候,還能有再次去愛的勇氣。”蔡菜一副過來人的語氣。
安盈不解:“如果每次戀愛都想着下一次,那豈不是變成了女表子?”
“……”
“你是不是早就發現他變心了?”安盈突然說。
“哈?”這話題轉得太快,蔡菜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他愛上別人了?”
“啥?”
“他跟你說了?”
“什麼?”
“不然你爲什麼要讓我存點力氣準備下一次戀愛?”
“……”蔡菜真是委屈地想撞牆,“我也就這麼一說你何必認真呢姐姐?”
“哦?”安盈擡着下巴,一副我不信你放屁的樣子。
……
喫完最後一口蛋炒飯,蔡菜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突然想起今早在蕭雨面前也打過同樣敞亮的一個嗝,心裏突然生出些許莫名的嬌羞。
“想啥呢一副思春的表情?”安盈語氣十分不善。她現在情緒低落,看啥都不順眼。
蔡菜懶得跟她計較。“想睡覺呢。”
這話不假。昨天晚上喝得小醉,又與蕭雨“一夜春宵”,今天還天遠地遠地跑了趟龍泉,她實在是累了。
“怎麼走?”安盈問。
蔡菜看了下時間,11點,還不算太晚。“公交吧,打車的話又要少喫幾串魚丸了。”
“瞧你那摳門樣兒。”安盈使勁戳了戳她的腰肉,她喫痛弓身,轉頭又往安盈腰上狠狠擰去。
“啊!”安盈尖叫一聲,惹來無數目光。
她惱羞成怒,蔡菜哈哈一笑。
她們在街邊鬧作一團。
夏天的張家巷是出了名的夜不收,大半夜的馬路上人羣依然熙熙攘攘,九月的銀杏樹還很蒼翠,兩女在夏日的夜風中邊走邊聊。夜遊神們喫喫喝喝,時不時有雞鳴狗吠貓也在吟唱,巷子蜿蜒,月亮的影子在她們腳下,一串串微弱的光暈朦朦朧朧。
“就到這裏吧。”安盈說。
蔡菜點了點頭。
再長的路都有盡頭,她們站在街邊,她們說了再見。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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