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我懂,但是我尊重
他心裏門兒清,市委確實握着調配縣級副職的大權,而錢凌雲行事向來果敢,魄力非凡,說幹就幹。
可這事兒真要落實下去,對山南的穩定而言,恐怕並非幸事。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這樣一幅畫面,一羣毫無經驗的新手,慌慌張張地站在縣級領導的崗位上,面對縣裏複雜的情況一頭霧水,對共事的同事也全然陌生。
就光是這些方面的磨合,沒個一年半載根本搞不定,還談什麼迅速扭轉山南的發展局勢呢?想到這兒,楊和平眉頭微微皺起,輕輕嘆了口氣。
楊和平太瞭解錢凌雲那倔強執拗的性子了。
你越是反對,他就越上勁兒,尤其是在那些一時半會兒爭論不出結果的問題上,幾乎沒人能在口舌上勝過他。
就拿彭宇濤來說,屢次藉着市委常委會的機會,聯合衆人對錢凌雲發起猛烈攻擊,可錢凌雲每次都毫無懼色,應對自如,巧妙周旋,每次都能佔據上風。
雖說最後還是不幸中了彭宇濤的奸計,但不得不承認,錢凌雲在辯論方面簡直堪稱鬼才。
他總能另闢蹊徑,從全新的視角切入,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觀點,把反駁的人懟得啞口無言,無從辯駁。
楊和平正是因爲對錢凌雲的脾性瞭如指掌,所以平日裏基本不會跟他正面起衝突、硬剛。
此刻,他在心裏暗自思忖,你覺得怎麼幹合適那就放手去幹吧,等你在實際推行過程中碰了壁,進行不下去的時候,自然就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他心裏清楚得很,山南縣政府那幫老油條,個個精明世故,你要是想讓他們挪挪位置,重新調整崗位,最起碼得給每個人都提升半格官職纔行,不然,誰會願意輕易變動呢?
他忍不住在心裏嘀咕,別說錢凌雲現在還不是市委書記,就算他此刻已經坐在了那個位子上,也得廣泛聽取廣大幹部的意見吧?
要不然,這事兒要是傳到省委領導的耳朵裏,那可就成了獨斷專行、搞一言堂的惡劣典型了,這負面影響可就太大了,簡直不堪設想。
見楊和平一直沉默不語,錢凌雲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開口說道,“老楊,我看得出來,你不太贊同我的想法。其實我也打心底裏希望不用這麼大費周章,大動干戈。畢竟大規模的人事變動,勢必會對當前局勢的穩定產生不小的影響。
我真心盼着山南那幫人都能識趣點兒,懂事一些,自覺服從省委和市委的命令,齊心協力,好好輔佐李霖開展工作。誰要是敢在這個節骨眼上故意找事兒,跟我們對着幹,我可絕不會心慈手軟,直接把他們調到市直單位去。要是碰到那種特別刺兒頭、冥頑不靈的,我甚至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貶到那些毫無實權的閒職單位去,讓他知道厲害!”
錢凌雲說這些話的時候,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堅定和威嚴,彷彿在向所有人宣告,他絕不容許任何人阻礙李霖,和他的工作。
錢凌雲心裏十分清楚,李霖是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得力干將,是自己的心腹。
要是有人膽敢針對李霖,那無疑就是在向自己宣戰,對李霖有意見,就是打心底裏不服自己!
在他看來,對付這種不識好歹的人,不收拾他還收拾誰呢?還跟他心平氣和地講道理、坐下來談條件?那純粹是浪費時間,瞎扯淡!
他現在滿心期待的就是山南政府的幹部們都能把眼睛放亮點,識時務一些,千萬別搞出什麼亂子。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誰要是敢給李霖使絆子,誰要是不給他面子,故意堵他的路,那他就一定會斷了那個人的仕途之路,讓他爲自己的行爲付出慘重的代價!
楊和平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老錢,你可別太情緒化了。咱們的幹部隊伍,絕大部分都是好同志,思想覺悟高,執行力強。
我堅信,只要市委的命令一下達,肯定會政令暢通,大家都會積極響應,絕對沒人敢提出反對意見。
依我看啊,真沒必要搞這麼大的動作,大動干戈的,畢竟這會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負面影響,到時候處理起來可就棘手了。”
其實,錢凌雲正眼巴巴地等着楊和平說出這句話呢。
只有楊和平率先提出反對意見,他才能順理成章地拋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只見錢凌雲臉上再次浮現出溫和淡然的笑容,目光緊緊盯着楊和平,緩緩說道,“我怎麼會不清楚這麼做可能帶來的弊端呢?你能提出這些顧慮,說明你考慮得很周全。
正好你提到了,我就再徵求一下你的意見,你看這樣行不行?
趁着省委現在正在大範圍地開展正風肅紀行動,大力揪出典型案例,咱們市紀委是不是也該積極行動起來,揪幾個反面典型出來呢?比如說山南縣的班子,你覺得怎麼樣?”
“嗯?”楊和平聽到這話,猛地瞪大了雙眼,眼神中滿是驚訝和警覺。
他緊緊盯着笑吟吟的錢凌雲,瞬間恍然大悟,心裏暗叫一聲不好,自己這是掉進錢凌雲精心設計的圈套裏了!
他在心裏迅速分析,錢凌雲這意思不就是想讓市紀委出面,給縣裏的幹部們來個下馬威,震懾一下他們,從而爲李霖順利入主縣政府掃清障礙、鋪平道路嗎?
這老錢,之前口口聲聲說要把幹部全部換掉,調子起得那麼高,態度還表現得那麼堅決,原來都是幌子,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實際上是想讓市紀委去當這個出頭鳥,衝鋒陷陣!
只要紀委能夠蒐集到足夠多縣裏幹部的違法違紀材料,那錢凌雲想收拾誰,不就變得名正言順、輕而易舉、手到擒來了嗎?
弄了半天,自己反倒稀裏糊塗地成了錢凌雲手裏的一把利刃,被他當槍使了!
“呵呵……老錢,關於這件事,要不咱們還是容後再議吧?你看,馬清源的事情剛剛發生,現在社會上議論紛紛,人心惶惶。這個時候要是讓我去調查縣裏的班子,那豈不是火上澆油,肯定會引起更大的恐慌,人心惶惶之下,弄不好縣政府班子都得散架呀……
我這邊還有一些緊急的事情需要處理,實在抽不開身。這樣吧,等馬清源的事情暫時穩住了,我們再坐下來好好討論下一步的具體動作,你看如何?”
楊和平一邊說着,一邊臉上堆滿了笑容,可那笑容怎麼看都透着幾分尷尬和不自然。
話音剛落,他便迫不及待地站起身來,幾乎是倉皇地逃離了錢凌雲的辦公室。
他是真真切切地害怕錢凌雲此刻就逼着他去山南縣展開調查。他倒不是怕得罪山南縣的誰,只不過,他不甘心當誰誰誰的刀,他好歹也是平陽老人,手底下門生故吏一大幫,他要是去山南縣大開殺戒,那些熟人還不得把他電話打爆?
那些省裏的領導,市裏的領導還指不定對他產生多大的意見!
可能以後他就在平陽沒法混下去了,因爲把所有人都得罪了,那些市委常委肯定會背地狠狠罵他——草媽的楊和平,喫點喝點都把人家抓起來了,真不是東西!
他惶恐...人人都不理他,都對他敬而遠之,以後還怎麼混?還怎麼開展工作?
所以他趕緊跑了,一刻不敢在錢凌雲屋裏多待下去!
生怕下一秒錢凌雲就給他下命令,讓他去查山南縣,查完山南縣再查縣直單位,如此一來,人人見他畏之如虎,和他保持距離...怎麼才能聽到下邊的聲音?
錢凌雲看着楊和平離去的背影,心裏明白他那點小心思。
楊和平這人向來做事求穩,謹小慎微,不願意多生事端,這和自己大刀闊斧、雷厲風行的工作作風簡直是截然不同,背道而馳。
所以,錢凌雲心裏清楚,要是想用楊和平,就必須得逼他一把,給他施加一些壓力,讓他邁出這關鍵的一步!
錢凌雲也不再強行挽留,起身送楊和平的時候,最後叮囑他,“馬清源的案子你可得抓緊時間處理了,這可是當前的重中之重。
這兩天要是小霖回來了,我讓他第一時間去見你。說不定他和馬清源之間有些交情,能說得上話,看能不能打打感情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趕緊把這件案子了結了,也好給省委一個滿意的交待。”
楊和平走到門口,腳步頓了一下,回頭,朝着錢凌雲點了點頭,說道,“那好,他回來就讓他直接來找我就行。”
畢竟馬清源跳樓前給李霖打過電話,從這一點來看,足以證明李霖在馬清源心目中還是有一定分量和地位的,說不定李霖真的能夠說服他開口交代問題。
正所謂說曹操,曹操到。
楊和平剛離開錢凌雲辦公室沒多久,李霖就風塵僕僕地從省城趕回來了。
他歸心似箭,也沒提前給錢凌雲打電話通報一聲,就直接來到了市委大院。
一進大院,熟悉的場景映入眼簾,盡是一張張相熟的面孔,大家紛紛熱情地朝他打招呼。
以前一起在省裏參加過“十大傑出青年”評選的牛慶和白曉華,此刻正在樓上辦公,不經意間從窗戶看到了李霖的身影。
兩人眼睛頓時一亮,興奮不已,二話不說,立刻小跑着下樓迎接。
牛慶跑得氣喘吁吁,率先在市委樓大廳與李霖“不期而遇”。
他一看到李霖,眼睛裏閃爍着激動的光芒,連忙快步走過去,一把緊緊握住李霖的手,興奮地說道,“霖哥,好久不見了啊!聽說你最近一直在省城忙得不可開交,怎麼樣,一切都還順利吧?”
緊接着,白曉華也滿臉笑意地小跑着出現在他面前,同樣激動地握住李霖的手,一個勁兒地說道,“霖哥,可把你盼回來了,想死你了!自從上次省裏傑出青年晚會一別,這都過去多久了呀?晚上我找個好地方,咱們好好聚聚,不醉不歸!”
李霖臉上洋溢着真誠的笑容,和兩人一一握手寒暄,時不時還熱情地與路過的其他同事打招呼問好。
他雖然現在沒有具體的職務在身,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錢凌雲最爲得力的左膀右臂,如今錢凌雲主政平陽,手握大權,他李霖的地位又怎麼會低呢?
在衆人看來,討好李霖,就等同於在爲自己的前途投資,同時也是變相地討好錢凌雲。
牛慶和白曉華自從上次在省裏舉辦的傑出青年晚會上見識到李霖的卓越風采後,就徹底成了他的忠實小迷弟,心裏都爲能夠與李霖相識相交感到無比幸運,彷彿這是上天賜予他們的莫大福分。
李霖對着兩人溫和地說道,“行啊,這兩天把手頭的工作忙完,我叫上一組的同事,咱們找個時間好好小酌兩杯,好好敘敘舊。”
牛慶和白曉華看出李霖神色匆匆,還有要緊事要辦,也不便再多寒暄打擾,連忙側身讓路,一路滿臉崇敬地護送他上樓。
到了樓上,場面就更加熱鬧了。
李霖走着走着,迎面碰見了祕書長唐一鳴。
一開始,兩人只是淡淡地打了聲招呼,便擦肩而過。
可唐一鳴剛走幾步,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折返回來,臉上堆滿了虛假的笑容,熱情地與李霖握手,說道,“小霖,這是要去見錢書記嗎?哎喲,我可是聽說這次你在省裏又立下了大功啊!真是後生可畏,後生可畏呀!好好幹,我十分看好你的未來!”
李霖心裏暗自冷笑,心想,我需要你看好嗎?
他心裏清楚得很,唐一鳴是跟彭宇濤一夥的,一丘之貉。
之前錢凌雲被停職反省,唐一鳴沒少在背後出謀劃策,充當彭宇濤的馬前卒,沒少出力。
於是,李霖只是禮貌性地對他微微一笑,客氣地說道,“祕書長謬讚了,再會。”便轉身頭也不回地朝錢凌雲辦公室走去。
面對李霖這不冷不熱、敷衍的態度,唐一鳴感覺自己就像熱臉貼到了冷屁股上,心裏頓時涌起一股無名火,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變得十分難看。
雖然李霖已經走出了一段距離,但還是能隱隱約約聽到唐一鳴在背後“咬牙切齒”的低聲咒罵聲。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在心裏忿忿不平地罵着,“草,狂什麼狂?不就是錢凌雲的一個小跟班嗎?認識幾個省領導,有什麼了不起的?遲早有你好看的!”
其實李霖也看不起他,草,不就是彭宇濤的小弟,裝什麼裝?一個牆頭草,很驕傲嗎?草罷了
李霖來到錢凌雲門前,深吸一口氣,擡手敲門。
屋內傳來一聲清冷而熟悉的“請進”。
李霖推門而入。
當錢凌雲擡頭看到李霖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臉上立刻綻放出欣喜的笑容,眼中滿是激動和欣慰。
他匆忙從座位上起身,大步奔到李霖面前,一開始,他滿心歡喜地想給李霖一個熱情的、大大的擁抱,可伸出去一半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又覺不太合適,於是改爲伸手在李霖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聲音微微有些顫抖,笑道,“好小子……可算回來了?”
那一聲“好小子”,飽含着無盡的情感,錢凌雲的聲音明顯顫抖了一下,緊接着,眼眶中隱隱有淚光閃爍。
他心裏滿是愧疚,回想起彭宇濤借異地紀委調查李霖的時候,自己卻沒能好好保護他,讓他獨自承受了那麼多的壓力和磨難。
他又十分感動,在自己被停職的那段灰暗日子裏,李霖對他的感情始終如一,從未改變,還不斷地安慰他,勸他放平心態,積極面對。
他更是無比振奮,李霖憑藉着非凡的勇氣和智慧,孤身深入險境,與諸多部級大佬展開殊死拼鬥,最終成功將他們送進監牢,還漢江政壇一片風清氣正的清明景象。
李霖笑着用力點了點頭,心情同樣十分激動,說道,“領導,我回來了,有什麼任務,請您儘管指示吧!我隨時準備好爲工作全力以赴!”
錢凌雲看着眼前一臉沉穩堅定、意氣風發的李霖,欣慰地連連點頭,說道,“不急,咱倆也有段時間沒見了,先好好聊兩句!”
說着,錢凌雲便熱情地親自去給李霖倒茶。
依舊和往常一樣,李霖眼疾手快,連忙攔住錢凌雲,笑着說道,“領導,您這是幹什麼,我自己來就行。”
說着,他熟練地給自己倒了杯水,又貼心地給錢凌雲杯子里加滿了水。
兩人在沙發上面對面坐下,氣氛一下子變得輕鬆而融洽。
錢凌雲笑着關切地問道,“怎麼樣?回來的時候見王書記和程部長了嗎?兩位領導對咱們平陽的工作,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叮囑和指示呢?”
李霖笑着搖了搖頭,說道,“領導,王書記要是有工作安排,肯定會直接跟您聯繫的。我在省城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就沒再單獨去王書記、程部長那兒彙報工作。”
錢凌雲點點頭,臉上依舊掛着和藹的笑容,說道,“嗯,我就是隨口這麼一問。對了,我這麼急着把你叫回來,是不是打亂你的計劃了?你那個小女朋友,沒因爲這事兒埋怨我吧?”
李霖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幸福,說,“她很通情達理,對我的工作也非常支持,情緒一直都很穩定,還讓我安心工作呢。”
錢凌雲聽後,微微點頭,說道,“哦,那就好,看來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姑娘……”
此時,不知錢凌雲心裏想到了什麼,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落寞,神情也變得有些黯淡。
李霖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猜測大概是錢凌雲想起了自己不幸的家庭,心中涌起一陣悲哀。
爲了打破這略顯沉重的氣氛,他連忙岔開話題,問道,“領導,山南縣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聽說馬清源生命無礙,他現在能配合審訊工作嗎?”
錢凌雲回過神來,愣了一下,隨即笑着掩飾自己的尷尬,說道,“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馬清源已經醒了,但是他拒不配合審訊,態度非常頑固。我思來想去,覺得還得你出面去做做他的思想工作,也許你能說服他。”
“我?”李霖一臉正色,眉頭微微皺起,疑惑地說道。
除了工作上的交集,他實在不覺得自己和馬清源有多麼深厚的交情,心裏對能否完成這個任務有些沒底。
錢凌雲無奈地嘆了口氣,說道,“試試吧,目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我相信你有這個能力。”
李霖聽後,鄭重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這時,錢凌雲像是突然想起了一件天大的喜事,臉上笑意越來越濃,開心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縫,興奮地說道,“小霖,我跟你說個特大好消息!我向省委提議擬任你爲山南縣縣長,省委經過研究,已經同意了!這兩天市委就會正式下文,你先代理山南縣縣長一職。你可得好好把縣裏的工作梳理一下,捋順思路,帶領山南縣走向新的發展階段。我對你寄予厚望啊!”
聽到這個消息,李霖表情只是略微震動了一下,但是很快調整過來,絲毫沒有表現出意外或者驚訝。
錢凌雲看着他表情,疑惑的問,“小霖,你不想當縣長?還是說,你早就知道這個消息了?”
畢竟,誰當縣長實際是省委當家,市委只是配合。
李霖自然知道這是省委王書記的意思。
但爲了給足錢凌雲的面子,李霖笑着說,“領導,感謝您頂住壓力,爲我爭取職務上的晉升,我很感激。”
他接着說,很不客氣的說,“組織信任我,在我肩上壓這麼重一副擔子,您放心,就算我粉身碎骨也一定挑起來,不讓您和省委領導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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