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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擅受民词声名扫地

作者:網络作者李宝嘉(李伯元)
却說正任蕲州吏目随凤占被代理的找着扭骂了一顿,随凤占不服,就同他冲突起来。代理的要拉了他去见堂翁,說他擅离差次,私自回任,问他当個什么处分。随凤占說:“我来了,又沒有要你交印,怎么好說我私自回任?”代理的說:“你沒接印,怎么私底下好受人家的节礼?”随凤占說:“我是正任,自然這個应归我收。”代理的不服,一定要上禀帖告他。毕竟是随凤占理短,敌不過人家,只得连夜到州裡叩见堂翁,托堂翁代为斡旋。

  這日州官区奉仁正办了两席酒,請一班幕友、官亲,庆赏端阳。正待入座,人报:“前任捕厅随太爷坐在帐房裡,請帐房师爷說话。”帐房师爷不及入席,赶過来同他相见,只见他穿着行装,一见面先磕头拜节。帐房师爷還礼不迭。磕头起来,分宾归坐。帐房师爷未及开谈,随凤占先說道:“兄弟有件事,总得老夫子帮忙。”帐房师爷到此方问他差使是几时交卸的,几时回来的。随凤占见问,只得把生怕节礼被人受去,私自赶回来的苦衷,细說了一遍;又說:“代理的为了此事要禀揭兄弟,所以兄弟特地先来求求老夫子,堂翁跟前务求好言一声,感激不尽!”說完,又一连請了两個安。帐房师爷因为他时常进来拍马屁,彼此极熟,不好意思驳他。让他一人帐房裡坐,自己到厅上,一五一十告诉了东家区奉仁。区奉仁亦念他素来格守下属体制,听了帐房的话,有心替他帮忙。便让众位吃完了酒,等到席散,也有十点多钟了,然后再把随凤占传上去。面子上說话,少不得派他几句不是。随凤占亦再三自己引错,只求堂翁栽培。区奉仁答应他,等把代理的請了来,替他把话說开。

  正待送客,齐巧代理的拿着手本也来了。区奉仁连忙让随凤占仍到帐房裡坐,然后把代理的請了进来。代理的见了堂翁,跪在地下,不肯起来。区奉仁道:“有话起来好說,为什么要這個样子呢?”代理的道:“堂翁替卑职作主,卑职才起来。”区奉仁道:“到底什么事情呢?”代理的道:“卑职的饭,都被随某人一個人吃完了。卑职這個缺,情愿不做了。”区奉仁道:“你起来,我們商量。”一面說,一面又拉了他一把。于是起立归坐。区奉仁又问:“到底什么事情?”代理的道:“卑职分府当差,整整二十七個年头。前头洪太尊、陆太尊,卑职统通伺候過。這是代理,大小也有五六次,也有一月的,也有半月的。”区奉仁道:“這些我都晓得,你不用說了。你但說现在随某人同你怎样。”代理的道:“分府当差的人,不论差使、署缺,都是轮流得的。卑职好容易熬到代理這個缺,偏偏碰着随某人一时不能回任,节下有些卑职应得的规矩……”不想說到這裡,区奉仁故意的把脸一板道:“什么规矩?怎么我不晓得?你倒說說看!”

  代理的一见堂翁顶起真来,不由得战战兢兢,陪着笑脸,回道:“堂翁明鉴:就是外边有些人家送的节礼。”区奉仁听了,哼哼冷笑两声道:“汰!原来是节礼啊!”又正言厉色问道:“多少呢?”代理的道:“也有四块的,也有两块的,顶多的不過六块,一古脑儿也有三十多块钱。”区奉仁道:“怎么样呢?”代理的撇着哭声回道:“都被随某人收了去了,卑职一個沒有捞着!卑职這一趟代理,不是白白的代理,一点好处都沒有了么。所以卑职要求堂翁作主!”說罢,从袖筒管裡抽出一個禀帖,双手捧上,又請了一個安。看那样子,两個眼泡裡含着眼泪,恨不得马上就哭出来了。

  区奉仁接在手中,先看红禀由头,只见上面写的是“代理蕲州吏目、试用从九品钱琼光禀:为前任吏目偷离省城,私是回任,冒收节敬,恳恩作主由。”区奉仁一头看,一头說道:“他是正任,你是代理,只好称他做正任。”又念到“私是回任”,想了一回,道:“汰!私自的自字写错了。但是他沒有要你交卸,說不到回任两個字”。又念過末了一句,說道:“亦沒有自称节敬的道理。亏你做了二十七年官,還沒有晓的节敬是個私的!”顺手又看白禀,只见“敬禀者”底下头一句就是“窃卑职前任右堂随某人”。区奉仁也不往下再看,就往桌子上一*,說道:“這禀帖可是老哥的手笔?”钱琼光答应一声“是”。又說:“卑职写得不好。”区奉仁道:“高明之极!但是這件事兄弟也不好办。随某人呢,私自回来,原是不应该的,但是你老哥告他冒收节敬,這节敬可是上得禀帖的?我倘若把你這禀帖通详上去,随某人固不必說,于你老哥恐怕亦不大便当罢?”

  钱琼光一听堂翁如此一番教训,不禁恍然大悟,生怕堂翁作起真来,于自己前程有碍,立刻站了起来,意思想上前收回那個禀帖。区奉仁懂得他的来意,连忙拿手一揿,說道:“慢着!公事公办。既然动了公事,那有收回之理?你老哥且請回去听信,兄弟自有办法。”說罢,端茶送客。钱琼光只得出来。

  這裡区奉仁便把帐房請了来,叫他出去替他们二人调处此事。随凤占私离差次,本是就应该的,现在罚他把已收到的节礼,退出一半,津帖后任。随凤占听了本不愿意,后见堂翁动了气,要上禀帖给本府,方才服了软,拿出十六块大洋交到帐房手裡。禀辞過堂翁,仍自回省,等候秋审不题。

  這裡钱琼光自从见了堂翁下来,一個钱沒有捞着,反留個把柄在堂翁手裡,心上害怕,在门房裡坐了半天,不得主意,只得回去。次日大早,仍旧渡了過来。门口的人一齐劝他上去见帐房师爷。他一想沒法,只得照办。其时随凤占吐出来的十六块洋钱已到帐房手裡。只因他的人缘不及随凤占来的圆通,及至见面之后,吱吱喳喳,又把臭唾沫吐了帐房师爷一脸,還沒有把话讲明白。帐房师爷看他可怜,意思想把十六块洋钱拿出来给他,回头一想:“倘若就此付给他,他一定不承情的。”只得先把东家要通禀上头的话,加上些枝叶,說给他听。直把他吓得跪在地下磕头。然后帐房师爷又装着出去见东家,替他求情。鬼鬼祟祟了半天,回来同他說,东家已答应不提這事了。钱琼光不胜感激。至此方慢慢的讲到:“我兄弟念你老兄是個苦恼子,特地再三替你同随某人商量,把节礼分给你一半,你俩也就不用再闹了。”

  钱琼光见了起初的情形,但求堂翁不要拿他的禀帖通详上去,已经是非常之幸,断想不到后来帐房师爷又拿出十六块洋钱给他。把他感激的那副情形,真是画也画不出,立刻爬在地下,磕了八個头。磕起来少說作了十来個揖,千“费心”,万“费心”,說個不了。又托帐房师爷带他到堂翁跟前叩谢宪恩。帐房师爷說:“他现在有公事,我替你說到一样的了。”于是钱琼光又作了一個揖,然后拿了洋钱,告辞出去。

  回到自己捕厅裡,把十六块洋钱拿出来,翻来复去的看了半天,又一块一块的在桌上钉了好几回,一听响声不错,格外感激州裡帐房照应他,连一块哑板的都沒有。总想如何酬谢酬谢他才好。一面想,一面取块小毛巾,把洋钱包好,放在枕头旁边,跟手出去解手。解手回来,一個人低着头走,忽然想到:“四月底城外河裡新到了一只档子班的船,一共有七八個江西女人,有两個长的很标致。南街上毡帽铺裡掌柜王二瞎子請過我一趟,临行的时候,還再三的托我照应他们。我不如明天到那裡,叫他们替我弄几样菜,化上一两块钱請這位老夫子,补补他的情才好。”主意打定,回到屋裡,不知不觉,把刚才十六块洋钱陡然忘记放在那裡去了。桌子抽屉,书箱裡面,统通找到,无奈只是无影无踪。直把他急的出了一身大汗,找了半天,仍旧找不着,恍恍惚惚,自己也不辨是真是梦。于是和衣往床上躺下,慢慢的想:“到底我刚才放在那裡的?”一会又怪自己记性不好,恨的像什么似的!不料偶一转侧,忽听得当的一声,原来一包洋钱,小手巾未曾包好,被個小枕头碰了一個,所以响的。

  钱琼光翻過身来一看,洋钱有了,立刻打开来数了数,不错,還是十六块。這一喜更非同小可!仍旧拿手巾包好,塞在身上袋裡,便起身叫管家到南街上招呼王二瞎子,托他去到档子班船上,叫他们明天晚上到馆子裡叫几样菜,說是要請州裡帐房师老爷吃饭,交代馆子裡,菜要弄好些,再叫船上收拾收拾干净。底下人奉命去后,他自己又盘算道:“明天請的客自然是帐房老夫子首座。”忽又想起:“我今儿在帐房裡,看见本官的二老爷,见了我,還问我這趟代理弄得好有几個钱,看来着实关切,也不好不請請他。我們在外头,那裡不拉個朋友呢。”屈指一算:“帐房老夫子一位,本官二老爷两位,王二瞎子三位,连自己一共才有四個人。人头太少,索性多請两位,把南关裡咸肉铺老板孙老荤,东门外丰大药材行跑街周小驴子,一齐請了来,大家热闹。料想他们听见我請的是州裡二老爷、帐房师爷,他们一齐都要赶得来的。况且如此一請,人家晓得我同州裡要好,目下于我的事情也不为无益。”主意打定,正在洋洋自得,那差出去的管家也回来了,回称:“王二爷听說老爷請州裡师爷吃饭,忙的他立刻自己出城到船上去交代,连馆子裡也是自己去的。”钱琼光点点头,又道:“我請的不但帐房师爷,還有区大老爷的二老爷哩。”

  管家出去,钱琼光也就安寝。毕竟有事在心,睡不大着。次日一早起身,洗脸之后,就赶過来自己請客。先落门房,取出一张官街名片,先上去禀见二老爷。执帖门上进去了一回,回来說道:“二老爷昨儿在房裡叉了半夜麻雀,到了后半夜忽然发起痧来,闹到天亮才好的,如今睡着了,只好挡你老的驾罢。”钱琼光一听這话,不觉心中一個失望,嘴裡還說:“我今天备了酒席,专诚要請他老人家赏光的,怎么病起来了?真真不凑巧了!”于是又亲身到帐房裡,想当面去约帐房师爷。

  不料走到帐房裡,只见裡间外间桌子上面以及床上,堆着无数若干的簿子,帐房师爷手裡捻着一管笔,一头查,一头念,旁边两個书办在那裡帮着写。帐房一见他来,也不及招呼,只說得一句“請坐!兄弟忙着哩。”钱琼光见插不下嘴,一人闷坐了半天。值帐房的送上水烟袋,一吃吃了五根火煤子。无奈帐房還沒有忙完,只得站起身来告辞,意思想帐房出来送客的时候,可以把請他吃饭的话通知于他。谁知钱琼光這裡說“失陪”,帐房把**欠了一欠,說了声“对不住,我這裡忙着,不能送了,過天再会罢。”說完,仍旧查他的簿子。

  钱琼光无法,只得出来,心想:“今天特为請他们吃饭,一個也不来。化了冤钱事小,被王二瞎子一班人瞧着,我這個脸摆在那裡去呢!”一回又怪帐房师爷道:“我专诚来請你吃饭,你不该只顾做你的事情,拿我搁在旁边,一理不理。谅你不過靠着东家骗碗饭吃,也不是什么大好老,就這样的大模大样,瞧人不起!至于那位二老爷,昨天不病,明天不病,偏偏今儿我定了茶,他今儿病了,得知是真是假。他们既然不来,我也不稀罕他们来!”

  一面想,一面又走到门房裡。执帖门上见他沒精打彩的,便问:“钱太爷,心上转什么念头?很像满肚皮心事似的。”谁知一句话倒把钱琼光提醒,一想:“二老爷、帐房既然不来,我不如拿這桌菜請請底下的朋友,人家看起来,一样是州裡的人。只怕這几位拿权的大爷,到堂翁跟前說起话来,還比什么帐房、二老爷格外香些。况且我自从到任至今,也沒有請過他们,今儿這局,岂不一当两便。”于是就把這话告诉了执帖门上,托他把钱漕、稿案、杂务、签押、书禀、用印,几位有名目的大爷统通請到。跟班人多,不能遍约,只约得跟班头一位。說明今天是夜局。执帖门上明晓得他是請上头請不到,所以改請他们的,便推头“沒有空,谢谢罢”。钱琼光也沒听见,忙着又托這屋裡的三小子替他去請客。一霎时三小子回来說:“稿案毛大爷、签押卢大爷恐怕晚上有堂事,不敢走开;杂务上朱大爷,用印的马大爷,为了這两天上头常常有呼唤,亦抽不得身;钱漕上陆大爷,为他二奶奶养孩子,請了假,已经两天不来了;只有跟班上萧二爷說是等到老爷睡了觉,一定過来奉扰的。”三小子未說完,执帖门上又道:“他们统通不来,你为我一個人,何必要费事呢?”钱琼光道:“還有萧二爷同你俩呢。他们扫我的面子,难道咱们老兄弟,你還好說不来嗎。”于是又千叮万嘱,直到执帖门上点头应允,方才告别。回到自己衙内,心想:“他们竟如此瞧我不起,竟其一個不来;肯来的又是拿不到权的人。真正越想越气!”

  好容易熬到下午,王二瞎子亲自跑来,說:“一切都预备好了。馆子裡听說請的是州裡师老爷,贴本都情愿。但不知這位师爷甚么时候才過来?”只见钱琼光脸上红了一阵,說道:“他们一齐体谅我,不肯叫我化钱,一定還要拉我在衙门裡吃饭,說着就吩咐大厨房裡添菜。我想我今天的菜已经托了你了,他们既然不来,我不好叫你为难,只得又請了两位别的客。”王二瞎子道:“你早告诉了我,這菜可以退得掉的。但不知請的又是那两位?”钱琼光不好說請的是跟班上的,只含糊說了声“還是衙门裡的”。王二瞎子一听仍是衙门裡的人,就是声光比帐房差些,尚属慰情聊胜于无。

  依王二瞎子意思,還想等着衙门裡的人到齐,一块陪出城,似乎面上有光彩些。钱琼光是晓得的,跟班上萧二爷,非得老爷睡了觉是不得出来的,便說:“不必罢,我們先出去吃着烟等他们罢。”于是两人步行出城。到了船上,一班女戏子迎了出来,一個個擦着粉,戴着花,妖妖娆娆的,“钱太爷”、“王二爷”,叫的应天响。钱太爷走进舱裡,只见居中摆了一张烟铺。王二瞎子是大瘾,见了烟铺就躺下了。船上女老班也进舱招呼,问衙门裡的老爷几时好来。王二瞎子不等印太爷开口,拿指头算着时候,說道:“现在是五点钟,州裡大老爷吃点心,六点钟看公事,七点钟坐堂。大约這几位老爷八点钟可以出城。”

  钱琼光道:“那可来不及。我們這位堂翁也是個大瘾头,每日吃三顿烟,一顿总得吃上一個时辰。這個时辰单是抽烟,专门替他装烟的,一共有五六個,還来不及。此刻五点钟,不過才升帐先過瘾。到六点钟吃点心,七点钟看公事;八点钟吃中饭,九点钟坐堂;碰着堂事少,十点钟也可以完了,回到上房吃晚饭過瘾。十二点半钟,再到签押房看公事。打過两点,再到上房抽烟,這顿烟一直要抽到大天亮。不過以后有上房裡的人伺候,跟班上的爷们都可以沒事了。”王二瞎子道:“他老這们大的瘾,设若有起事来,怎么样呢?”钱琼光道:“有起事来,或是进省上衙门,总是来吞生烟。”

  正說着,孙老荤先来了,晓得要陪州裡的老夫子吃饭,特地换了一簇新衣服。王二瞎子道:“老荤,今儿钱太爷是請你来做陪客的,不是請你来招女婿的,为什么穿的衣服同新女婿一样呢?”孙老荤道:“难得钱老父台赏饭吃,請的又是州裡的老夫子,自然应该穿件新衣服,恭敬些。”

  三個人闲谈了好一回,船上又搬出些点心来吃過。王二瞎子掏出表来一看,九点钟只差得五分了,不但州裡的客沒来,连着周小驴子也沒音信,大家甚是奇怪。又等了半個钟头,忽听见船头上有人叫唤,大家总以为是請的特客来了,一齐起身相迎。及至进舱一看,原来就是周小驴子,跑的满身是汗,一件官纱大衫已**了立场截了,一只手只拿扇子扇個不了。王二瞎子劝他脱去长衫,又叫船上打盆水给他洗脸。钱琼光便问他:“为何来得如此之晚?”周小驴子道:“不要說起,今儿替一個朋友忙了一天。”钱琼光问:“是什么事情?”周小驴子道:“也是治弟的一個乡亲,他有個姑表妹妹,从前他姑妈在世的时候有過话,允许把這個女儿给我們這個乡亲做媳妇的。后来姑妈死了,姑夫变了卦,嫌這内侄不学好,把女儿又许给别人了。”钱琼光道:“当初媒人是谁?”周小驴子道:“有了媒人倒好了,为的是至亲,姑妈亲口许的,用不着媒人。”钱琼光道:“婚书总有?”周小驴子道:“這個不晓得有沒有。治弟为了這件事,今天替他们跑了一天,无奈說不合拢,看来恐怕要成讼的了。”钱琼光道:“一无媒证,二无婚书,這官司是走到天边亦打不赢的。”周小驴子道:“现在我們這乡亲情愿……”說到這裡又不說了。王二瞎子会意,拿嘴朝着钱琼光一努,对周小驴子道:“摆着我們钱老父台在這裡你不托。该应怎么办法,大家商量好了。只要替你乡亲争口气;再不然,钱老父台同州裡上头下头都說得来,還怕有办不到的事嗎。”

  一句话提醒了周小驴子,忙說道:“他姑夫那边只要出张票,不怕他不遵。”钱琼光道:“单是出张票容易。兄弟自从到任之后,承诸位乡亲照顾,一共出過十多张票。不瞒诸位說,這票都是诸位照顾兄弟的。這件事兄弟衙门裡很可办得,用不着惊动州裡的。”周小驴子道:“你老父台肯办這件事,那還有什么說的,包管一张票出去,不怕他姑夫不把女儿送過来。捕衙的规矩治弟是懂得的。如今我們這乡亲,他是有钱的主儿,我一定叫他多出几文。俗语說得好,叫做‘争气不争财’。只要這件扳過来,不但治弟面子上有光彩,将业敝乡亲還要送老父台的万民伞咧。”钱琼光道:“全仗费心!你老哥今儿回去,叫他明天一早就把呈子送過来。兄弟這边签稿并行,当天就出票的。”

  几個人又闲谈了一回。王二瞎子躺在烟铺上,一连打了几個呵欠,都說:“天不早了,怎么請的客還不来?不要是忘记了罢?”钱琼光道:“我有数的,他们早不得来。這时候敢快了。”又停了一会,只听得岸上咭咭呱呱的,一片說笑之声,走到岸滩上,又哼儿哈儿的,叫船上打扶手。霎时上得船来。钱琼光急忙迎出去一看,原来来的只有一個萧二爷,還有一個小爷们,是常常替堂翁装水烟的,虽然面善得很,却不晓得他姓甚名谁。当下不便动问,只问得一声:“为什么某人不来?”小爷们抢着說道:“老爷派他进省,他不得来,所以叫我来代理的。萧大爷,今天咱代理执帖门,你說咱阔不阔!”一面說,一面走进舱中。众人一齐起身相迎,见面之后,都恭恭敬敬的作揖。不料這小爷们是打千打惯的,见了人,一伸腿就湾下去了。众人之中亦只有钱琼光還安還得快。那三個却都不在行,王二瞎子幸亏被钱琼光扶了一把,否则几乎跌倒。当下都劝他俩宽衣。只见這小爷们身胚很小,却穿了一件又长又大的纱大褂,钱琼光认得這件大褂是堂翁天天穿着会客的;再看手裡的潮州扇子,指头上搬指,腰裡的表帕、荷包,沒有一件不是堂翁的。当面不便說破,心上却也好笑。

  一会,归坐奉茶。钱琼光先问:“二位为什么来的這么晚?”萧大爷先回答道:“九点半钟本来就可以来的,齐巧我們东家接到省裡一封信。外头還沒有人知道,先送個信给你,你明天一早好穿了衣裳過来道喜。”钱琼光忙问道:“堂翁有什么喜事?”小爷们抢着說道:“我們老爷升了官了。”萧大爷进来的时候,当着王二瞎子一班人,自己還想充做师爷,所以一口一声的“我們东家”。今见小爷们說了声“我們老爷”,他便把小爷们瞅了一眼。幸亏在场的人都沒留意。

  钱琼光又接着问道:“堂翁高升到那裡?”小爷们又抢着說道:“或者武昌府,或者黄州府,都论不定。”萧大爷道:“你别听他胡說。我們东家,他身上本有個补缺后的同知直隶州,如今又保了個……保了個什么?……你看,我的记性真正不好,偏偏又忘记了。”一面說,一面又低着头,皱着眉,闭着眼睛,想了半天,還是想不出。又拿自己的拳头打着自己的头,說道:“保得個什么?……怎么我說不上来?”小爷们又抢着說道:“萧大爷,這封信是杂务上拿进来的,那时候我正在椅子后头替他老人家装烟。他老指着信上一句,对杂务上說:‘你看。’我在他背后,亦就踮着脚望了一望,原来這信上有我的名字,有‘应升’两個字。我自己的名字,我是认得的。”钱琼光是在官场上阅历久的了,晓得保案上有“应升”两個字,一定是应升之缺升用,便道:“他老人家已有了同知直隶州,再升什么,自然一定是知府了。明天应得過去道喜,费心二位关照。”萧大爷道:“自家人,說那裡话来!”此时钱琼光正因不晓得小爷们的尊姓大名,心上闷闷,因此一番酬答,倒晓得了。

  当因时候不早,忙命摆席。自然是萧大爷首座,小爷们二座。在席面上,萧大爷還留身分,提到州官,口口声声“我們东家”,在座人始终瞧不破他的底细。只有小爷们吃无吃相,坐无坐相。夜裡天热,打赤了膊,把條辫子盘在头上,拿两條腿蹲在椅子上,尽性的喝酒吃菜。档子班的女人,叫名头是卖技不卖身的,他偏要同他们**。有两個女人,在人面前一定要撇清,被他這一闹,一個個都咕都着嘴,說什么“你们老爷,手要放尊重些”!說罢,把手一摔走开。小爷们生气,骂声“混帐王八蛋!你瞧不起我大爷,明儿回去一定告诉本官,出票拿你们,看你怕不怕!”船上女人也不理他,主人钱琼光只好起身相劝。

  好容易一席酒吃完,看看已将天亮。小爷们是带着跑上房的,怕误了差使,老爷要骂,立刻披衣要走。主人還再三相留,吃了稀饭再去。萧大爷亦劝他慢些,“我同钱太爷還有句话說。”小爷们等不及,只是跺脚,說:“误了差使,钉子是我碰!你饱人不知饿人饥!我劝你快走罢!”萧大爷被他催得无奈,只得穿衣告辞。等到主人送到船头上,小爷们早披了又长又大的那件长褂,站在岸上了。当时他二人自回衙门不题。

  且說钱琼光回到舱中,王二瞎子便埋怨他道:“怎么請到這位宝贝?”钱琼光把脸一红,想了想,說道:“你不要看轻了他,他在本州大老爷跟前,倒是头一分的红人呢。一天到晚,除掉睡觉,那有一刻工夫离得掉他。总而言之:我們做官,总要随机应变,能屈能伸,才不会吃亏。即如他们所說的州裡大老爷得了保举,他们就肯送信给我;我既然先得信,今天我就头一個去道喜,上司瞧着自然欢喜。倘若不請他们吃饭,谁有這闲工夫来通知我。可见同人拉拢是沒有吃亏的。這叫做做官的诀窍。”王二瞎子被他說得顿口无言。周小驴子起身先行,說:“要办那件事去。治晚马上就去同前途接头,尽两個钟头赶来回复老父台。”钱琼光道:“兄弟就回去,一面先把票子写好,空着名字等填。等老兄来過,兄弟再到州裡贺喜。专候,专候。”說罢,拱手而别。钱琼光也同王、孙两個各自回去,不在话下。

  单說钱琼光虽然熬了一夜,只因有利可图,便也不觉劳乏。回到捕衙,业已红日高升,急忙翻出旧卷,查照旧票的底子,把票写好,只空着案由及原被告的名字未填。写好之后,看了两遍,索性又取出木头戳子用好,又拿朱笔把日子填好。其时已有八点钟了,算算时候已不止两個钟头,无奈不见周小驴子前来,心上异常着急。看看时候不早,又须赶到州衙门裡道喜,急得他什么似的。无奈,只得穿好衣帽静坐,专等周小驴子一到,交割清楚,便好度了過来。

  事有凑巧,刚刚衣服穿的一半,周小驴子来了。二人相见大喜。周小驴子在袖子裡取出那张禀帖,钱琼光大略一看,只见上面很有些不懂得的句子,忙把原被告名字记清,又再三斟酌一番,把案由摘叙了三四句,从抽屉裡取出来票来填好,立刻派了一個人,叫他跟着周先先一同去。然后周小驴子从大襟袋裡取出一個红封袋,双手奉上。钱琼光接在手裡一掂,似乎觉得甚轻,忙问:“這裡头是若干?”周小驴子道:“這裡头是四块折席,不成意思,不過送老父台吃杯酒的。”钱琼光踌躇了一回,說道:“不瞒老哥說,兄弟是代理,就要交卸的人。同老哥相好,承老哥照顾這件事,兄弟多也不敢望,只望他一個全数。不在說别的,单是這张票,兄弟从城外一回来就连忙弄好了,专等你老哥来。這票上的字都是兄弟自己写的。倘若照衙门裡的规矩办起来,至少也得十天起码,那裡有這样快。此事落在别人身上,哼哼,至少也得要他三十只洋!如今只要你十块,真是格外克已的了。”

  周小驴子听了他這一番话,又见他不肯收那四块,知道事情不得過场,于是从袋裡又挖出两块洋钱,還說:“這两块是治弟代垫的。替朋友办事,少不得也要替他作三分主。”钱琼光道:“兄弟是個爽快人,你老哥替朋友办事也是义气,你索性爽快些再替他添两块。一共兄弟受他八块,你回去开销他十块,我們弄個二八扣。你费了心,我也不另外替你道乏了。”周小驴子又思思索索的半天,好容易才添了一块,說了无数的叨情话,說什么“這总是老父台照应治弟的,多赏治弟一块买鞋穿罢。”钱琼光无奈。

  周小驴子去后,方急忙赶到州裡去。虽然晓得堂翁是起得迟的,但是为了道喜,不得不早些過来。此时,合衙门的人因为老爷得了保案,都是喜气冲冲的。钱琼光蟒袍补褂,照例先下门房。常见的那位执帖大爷,已经奉派进省,這天是杂务门兼执帖,钱琼光也是认得的,急忙取出手本交给,托他上去代回,說是禀贺、禀见。杂务门进去了一回,忽然满头是汗,怒冲冲的走回门房,把大帽子摘下往桌子上一*,說道:“妈的晦气!他升官,人家就该死了!幸亏他得的保举,不過是個虚好看,倘若真正做了知府,那架子更要大呢!倘若做了道台,天都可以撑破!再大更不用說了!总而言之:我們当奴才的不是人!钱太爷,大小像你這样,总得是個官才好!”

  钱琼光听了他半天說话,也**不着头脑,只得搭讪着站起来,說道:“堂翁可曾升帐沒有?我還是就进去,還是等一会儿?”杂务门道:“得了保举,早把他喜的睡不着了。今天一早就起来了,忙着做官衔牌,糊对子。因为做牌的来的晚了些,开口就骂人。谁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搁得住被他‘混帐王八蛋’,骂了去,喝了来!大爷越想越气,不吃這碗饭了!”钱琼光一听堂翁已经起来多时,心上着急,恨不得马上进去才好,后来直等得杂务门气平了,然后领了他进去见的。

  這时候区奉仁正在大厅上,就昨夜接的那封喜信搁在面前,旁边坐着几位朋友、官亲,如帐房、书启、二老爷之类,都在那裡凑趣。钱琼光进了大厅,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三個头,替堂翁叩喜,又与各位师爷及二老爷相见。堂翁让他坐,然后坐下。区奉仁一面孔得意之色,先开口道:“你是几时晓得的?”钱琼光一想不好說是昨夜裡得信,只得回称:“刚刚得信。”区奉仁道:“還是你一個人晓得,還是同城统通晓得?”钱琼光道:“只有卑职一個人得信,所以赶過来先替堂翁叩喜。”区奉仁道:“是啊,我料想他们是不会晓得的。我得的是密保,上头只有抚台自己晓得,连藩台都還不明白哩。還是那年获盗案内,抚台亲口许我的,到如今果然保了出来。可见做上宪的人,又要赏罚分明,又要记性好,夫然后叫人心服。這位抚台,兄弟同他也算投缘的了,将来倒要送副门生帖子去才是。”說着,便同帐房說:“我的话可是不是?”帐房說:“是极!”

  区奉仁又道:“我已经有了同知直隶州了,再升用,升個什么?自然一定是知府了。你看這些混帐王八蛋!我从早上叫他们赶做一付‘升用府正堂’的官衔牌,到如今木匠還不来,真正可恶!此时同城虽然還不晓得,马上他们得了信都要来道喜的。今天他们来讨,明天我去谢步,這副牌是执事裡一定要用的。况且這是恩出自上,比捐的总体面些。”师爷们一齐应了一声“是”。区奉仁又望着钱琼光說道:“我們湖北的体制,佐贰①见知府是沒得坐位的。兄弟虽然不讲究這個,但是体制所关,将来過了班,就是要随随便便也就不能了。”钱琼光明晓得這句话說的是他,想了半天,无可回答,只应了一声“是”。

  ①佐贰:知府、知州、知县的辅佐官,如通判、州同、县丞都称佐贰。

  正說着,书办上来請示,說是裡裡外外,或是柱子上,或是门上,有些对联都要另换新的,要請师爷拟好了句子,好交代书办去写。区奉仁忙回脸過有去对启书老夫子說道:“這個要請你老夫子费心了。”书启师爷忙又应一声“是”,随手請教是怎么做法。区奉仁道:“前头的对子都是按着州、县官做的,如今兄弟得了升用知府,有些什么‘五马黄堂’等类的字眼都可以用得着了。兄弟如今一来公事忙,二来上了年纪,也不肯用這個心思了。至于暖阁当中,我倒想好了一句成句,就是帖‘一品当朝’四個字的地方,你们拿红纸比好尺寸,替我写‘宪眷优隆’四個字,照样帖在屏门当中。”回头又问书启:“老夫子以为何如?”

  书启尚未答言,二老爷接着說道:“這四個字似乎太俗。”区奉仁听了似不愿意,道:“這四個字,人家四六信裡常常用的,又是成句,总比‘一品当朝’四個字来得文雅。”二老爷道:“暖阁当中,不是‘当朝一品’,就是‘指日高升’,从沒有用過别的字眼。”区奉仁更发怒道:“你们這些人真正不通!不靠着宪眷,怎么能够升官呢?我這四個字,把你所說的两句,统通包括在内。所以一等人有一等人的材料。老弟,不是我瞧你不起,像你這样执迷不化,将来能够赶到愚兄這個分儿還是早咧!”二老爷见哥哥动了气,也就撅起了嘴,不言语了。

  区奉仁正待再說下去,忽听外面一片人声,大家不觉吓了一跳,忙叫人出去查问。只见稿案门飞跑似的进来,回道:“有些人来告钱太爷受了人家的状子,又出票子拿人,逼得人家吃了鸦片烟,现在赶来求老爷替他伸冤。那個吃大烟的也抬了来了,還不知有气沒气。”区奉仁道:“混帐!我的衙门裡准他们把尸首抬来的嗎?你跟官跟了這许多年,這一点点规矩還不晓得?今天老爷有喜事,连点忌讳都沒有了!混帐王八蛋!還不替我轰出去!”稿案门道:“這是钱太爷不该受人家的状子,人家无路伸冤,所以才来上控的。”区奉仁听得“上控”二字,忽然明白,方才回過脸去,对准钱太爷发作道:“你做的好官啊!這是你闹的乱子,弄得人家到我這裡来上控。我自己公事累不了,你還要弄点事情出来叫我忙忙。现在怎么說?”

  钱琼光起先听了稿案门的话,早已吓得瑟瑟的抖,后来又听了堂翁的教训,便拍托一声,身不由己的跪下了。区奉仁并不让他起来,又拉着长腔,說什么“擅受民词,有干例禁,你既出来做官,连這個還不晓得嗎?我也顾不得你,我是照例要揭参的。”钱琼光一听要参官,更吓的魂不附体,只是跪在地下磕响头不起来,求堂翁开恩。区奉仁拿他训斥的半天,還不晓得外面究竟闹的是什么事情,便道:“你就在這裡朝我跪到天黑也不中用。你自己闹的乱子,快自己出去了结過再来见我。”钱琼光跪在地下還是不动。区奉仁问他为什么不出去。钱琼光道:“不瞒堂翁說,卑职這一出去,可沒有命了!”区奉仁道:“到底为着什么事情,你自己总该有点数的。”钱琼光又磕头道:“卑职该死!卑职同他们来往,共有好两件事情,实在不晓得是那一件。”区奉仁道:“好個不安本分的人!”钱琼光道:“都是他们来找卑职的,卑职也只盼能够替他们把事情了掉,也免得堂翁操心。”

  区奉仁道:“承情”。至此方回头问稿案门:“到底外面为了什么事情?”稿案门回称:“为的是一個人家有個女儿,有個光棍想要娶他。那家不肯,這光棍就托人化了钱给钱太爷,托钱太爷出票子抓那個该女儿的人,說是抓了来要打板子。那人急了,就吃了生大烟。乡邻不服,所以闹到這裡来的。”钱琼光至此,方才明白就是早上的那桩事,深恨周小驴子事情办得不妥当。

  裡面說了半天话,外面的人声已往。稿案门再出去问了问,才知已被杂务门吆喝住,只等老爷坐堂审问,不敢罗唣了。区奉仁一听外头人声已息,才說:“那個吞烟的,赶紧拿点药水给他吃,或者有救。”人回:“已经灌過了,听說吃的不多,大约可以救得的。”区奉仁于是把心放下,又朝着钱琼光发作了几句,方才自往签押房裡而去。钱琼光不免跟了帐房师爷同到帐房裡,就左一個安,右一個安,一面請安,一面软求道:“晚生一时荒谬,总得求你老夫子成全!”师爷道:“你老哥就要交卸的人了,何必再去多事。這事你自己闹的乱子,還不快去想了法子压伏压伏他们,等到堂翁坐了堂,那事就不好办了。”

  一句话提醒了钱琼光,立刻退出帐房,走到杂务门的门房裡。杂务门正在外面帮着灌那吞烟的人,一霎回来,见了面,少不得又是一番埋怨,說:“我的太爷!几乎玩成功一條人命!亏你,我亦不晓得你是怎样闹的!”停了一回,又說道:“现在你放心罢,人命是沒有的了。你今天算好运气,偏偏碰着我們這位老爷有喜事不坐堂。你有這半天一夜的工夫,能够完結,赶快去完結了再来;完結不了,明天再审。”

  钱琼光于是再三感谢,方才辞别出来。回到捕衙,蟒袍补褂,统通汗透的了。马上叫人去找周小驴子,周小驴子逃走了,不在家。钱琼光无奈,只得去找王二瞎子,因他地面上人头還熟,托他找個人出来劝和劝和。王二瞎子昨夜扰過他的酒,少不得出来帮忙。当时就找到了两個人:一個是善堂董事,一個是从前做過图正①的,后来因为上了岁数,就把图正一应事务,统通交代儿子承受,自己不管。他俩都是年高望重的人,又是捕厅老父台见委之事,一想彼此都有仰仗的地方,乐得借此交结交结。王二瞎子见他俩已允,便先寻了本图地保,同着原差又找到原告,在小茶馆裡会齐,开议此事。幸亏原告那边吞烟吞的不多,一经施治,便无妨碍。又经王二瞎子、善堂董事一干人,连骗带吓,原告一面,只求太爷不逼他把女儿嫁给那個光棍,他亦情愿息讼。钱琼光就答应他:“前头那张票不算数,立刻吊销。所有你们婚嫁之事,我太爷一概不管。”于是一天大事,瓦解冰销。

  ①图正:清代南方各省乡以下设图,图书馆一图事务,图正管本图鱼鳞图册,从买卖田地、产权转移過户中,索取佣金。

  钱琼光又进去求了帐房师爷、钱谷师爷,替他到堂翁面前讲情。凑巧堂翁這两天正因升官一事,满心快活,只图省事,便也不来问信。過了两日,正任吏目随凤占回任,钱琼光照例交卸,自行回府销差,這事也就完了。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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