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呈履历参戎甘屈节
劳主事忙问何事。梅飏仁道:“不是别的,只有我們這一位制宪实实在在不好伺候。他一到任,我就碰他一個钉子。這几個月,兄弟总算跟定他走的了,听說他還是不高兴我。你想,我們做下属的难不难!”劳主事尚未开口,冯中书抢着說道:“這個老公祖倒可以无须虑得的。如今他是上司,你是属员,等到地方属了外国人,外国人只讲平等,沒有甚么‘大人’、‘卑职’,你的官就同他一般大,上头只有一個外国皇帝,你管不到他,他也管不到你,你還虑他做什么呢?”
梅飏仁听了,似信未信,未曾开言,又是劳主事抢說道:“我原說彝斋兄的宗旨同我們外孙一样。這平等的话,我的外孙子也是常常說的。”冯中书听了,格外生气。究竟因他上了几岁年纪,又是一乡之望,奈何他不得,只得忍气吞气,草草把酒席吃完,各自分散。
自此以后,這梅飏仁竟借此联络商人,捐了无数的款项,把地方上什么学堂等等一切可以得维新名誉的事情却也办了几件。他又自己爱上禀帖,长篇大套的,常常写到制台那裡去。等到时候久了,上头也就回心转意,說某人還能办事。
列公有所不知:凡是做官的,能够博得上司称赞這们一句,就是升官的喜信。果然不到三個月,藩台挂牌,把他升署海州直隶州。梅飏仁得信之下,好不兴头,立刻亲自进省谢委。省裡回来,那個委署六合县的也就到了。梅飏仁忙着交卸,带了家眷、幕友、家丁径到海州上任。
海州這個地方紧靠海边,名为要缺,其实从前并沒有什么事情,直至近两年来,有些国度总想霸占我們中国的地方,不时派了兵船前来中国江海一带口岸往为巡弋。每到一处又不就走,有时候還要派人上岸,上来的人,多多少少,也不能定,不說是测量形势就說是操练兵丁。封疆大吏尚且拿他无可如何,至于地方官更不消說得了。
闲话少叙。且說梅飏仁到任之后,刚刚才有一月光景,他所管的海面上忽然来了三只外国兵船,一排儿停住了不走。第二天大船上派了十几名外国兵,一齐坐了小划子下来,后头還跟了通事,走到岸上,向铺户买了许多的食物,什么鸡鸭米麦之类。买好了,把帐算清,付了钱,仍旧坐了小划子回上大船,并沒有丝毫骚扰。有些铺户见是外国人来买东西,故意把价钱多說些,因而倒反沾光不少,還望他第二天再来买。
這個档口,便有人飞跑送信到州裡,說是海裡来了三條外国兵船,不知是做什么来的。州官梅飏仁闻报,不觉大吃一惊,马上請了师爷来商量对付的法子,又說:“這来的兵船倘或他们要同我們开仗,我們這裡毫无预备,却怎么是好呢?”一面着急,一面又叫人去知会营裡,倘或闹点事情出来,只好請他们先去抵挡抵挡。梅飏仁只顾忙乱,头上的汗珠子早已有黄豆大小滚了下来。师爷见了他這副发急样子,又好气,又好笑,连忙劝他道:“现要顶要紧的是先派個人到船问他到此是個什么意思,倘若是路過這裡,沒有什么举动,彼以礼来,我以礼往,也不必得罪他们,但是也得早早請他离开此地,以免地方上百姓见了疑惧。倘或是另有别的意思,他们船上的大炮何等利害,断非我們营裡這几個老弱残兵可以抵挡得住的,必须快快打电报禀明上头制台,請示办理。”
梅飏仁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听了师爷的說话甚是中听,立刻照办。但是一时又不晓得是個怎么办法:“谁有這個胆子敢到他们船上去呢?”师爷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我們派個人去是决计不要紧的。”梅飏仁便问:“派什么人去?”师爷想了想,說:“东家是一县之主,去了不便,而且這些船上都是外国人?本衙门裡沒有翻译,现在只好借重州判老爷同学堂裡英文教习去走一趟,问他個来意,便好打电报到南京去。”
梅飏仁道:“是极,是极!”马上叫人把州判老爷請了過来,把這话告诉了他,請他辛苦一趟。州判老爷生恐外国人拿他宰了,一味推三阻四,先說:“晚生不懂得外国话。”梅飏仁道:“有翻译。”州判還想說别的,齐巧請的那位英文学堂教习也来了,问知来意。幸喜他读過几年外国书,人還开通,又听得這事不会白做的,将来州官总得另外尽情,马二答应說:“应得效劳。”又帮着劝了州判老爷一番,方允一同前去。
州判老爷跟了教习走出来上轿,一头走,一头說道:“外国人是個什么样子,我兄弟還是小时候在洋片子瞧见過两次,到底同我們中国人一样不一样?见了他要行個什么礼?我們一上船,该用個什么手本?還是怎么說?”教习道:“外国人不過长的样子是個高鼻子,抠眼睛,說的话,彼此口音不同,此外原同中国人一样的。老父台见了他只要拉拉手,也不消作揖,也不消磕头,只要拉拉手就好了。但是拉手切记用右手同他拉,千万不可拉左手,是要得罪他的。”州判老爷道:“得罪了他便怎么样?可是他就同咱打仗?”教习道:“那亦未见得,不過像煞不敬重似的。你想,你不敬重他,他心上会愿意嗎。”
州判老爷道:“我往常听见人說:‘外国兵船上,无论那裡都装的是炮,只要拿手指头往桌子上一揿,就轰的一声,立刻把人打死。那年李中堂放钦差出去,也不知到了那個国度,人家炮船上請他吃饭。他一点沒有预备,跑在人家船上,问那兵官說着话,一言不合,那個带兵官拿起茶碗往桌子上一摔,登时一個绍兴坛一样大的炮子弹了出来。幸喜我們老中堂坐的地方偏了,一点沒有打中身上。你說险不险呢!這事一则是老中堂的福气大,二来也亏他老人家从前打“长毛”,打“捻子”,见多识广,大炮的声音,耳朵是听惯的了,见了這個样子,只微微的一笑,并沒有說什么。那船上的兵官见一炮打他不中,心上反觉過意不去,翻過来好好的送他上岸。第二天就办了许多金珠宝贝到老中堂跟前求和。老中堂允了他的和,准了他五口通商,所以如今才有了這些外国人。’我說的可是不是?我如今不怕别的,单怕他开炮。我是自小被炮仗吓坏了,往常听见放鞭炮总是护着耳朵的。”
教习听他引经据典,說得津津有味,心上着实可笑,也不同他计较,便道:“中堂大官,所以船上开炮迎接他,我們去是不开炮的。你去见他,也用不着什么手本,拿张片子,到了船上,我替你传话就是了。”說着,一同出来,上了轿,坐了轿子一直抬到海边上。小划子早已预备好了。
州判老爷虽說有教习壮着他的胆子,走到海滩下了轿,依然战战兢兢的,赛如将要送他上法场的一样,扶了划子。船小人多,不免东摇西荡,又把他吓得“啊唷皇天”的叫,伏在一個人的身上,动也不敢动。好容易撑近大船,扶他上梯子。他抬头一看,船头上站着好几個雄赳赳、深目高鼻的外国兵,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两只腿上想要一点力气都沒有了,忙找了三四個人,拿他架着送到船上。他此时魂灵出窍,脸色改变,早已呆在那裡,拔一拔,动一动,连着片子也沒有投,手亦忘记拉了。幸亏那個教习挡在头裡,一到船上,同人家拉過手,就打着英国话,问人家那裡来的,到此是個什么意思,船上人回答出来,才晓得并不是英国来的兵船。幸亏英国是普通的,大家都還懂得两句。船上的带兵的還是個提督职分,听說中国官派人来问他踪迹,他也打着英国话說:“我們路過這裡,想上去打猎玩耍两天,就要开船走的,并沒有什么意思,你们不必惊慌。”教习把话问明白,亦就同人家拉了拉手,搀了州判老爷下船。
州判老爷自从上船,一直也沒有同人說一句话。此时回到小划子上,定了一定神,方算是魂灵归窍,拿手把头上的汗沫了一把,說道:“出娘肚皮,今儿是头一遭,可把我吓死了!這官简直不是人做的!”教习也不理他,只瞧着他觉着好笑。他见人家不理他,又搭讪着說道:“听得說外国人如何如何,其实也有說有笑,很好說话的。”教习道:“既然如此,老父台为什么不同他攀谈樊谈呢?”
州判老爷把脸一红道:“他同我言语不通,叫我說什么呢?”教习道:“不要紧,有我替你传话。”州判老爷道:“同你到這裡已经劳你的神了,還好再打搅你么?我兄弟心上愈觉不安了”!說着,划子靠定了岸,他俩仍旧坐轿进城销差。见了州官,州判老爷胆子也壮了,张牙舞爪,有句沒句,跟着教习說了一大泡。等到把话說完,梅飏仁方才明白此番兵船的来意,于是一块石头落地。又想道:“外国人来到這裡,虽然沒有什么事,也乐得电禀制台知道,显得我們同外国人也還联络,所以才会偃旗息鼓,平安无事。”主意打定,請教师爷,师爷亦帮着他說很好,连忙找出“电报亲编”,写好码子,叫人去打。州判老爷又求着把他亲自到船上见洋人周旋的话叙上。梅飏仁应允。州判老爷請安,谢了一声“堂翁栽培”。然后鼓舞欢掀,跟了請来做翻译的那位教习一同出去。梅飏仁亲自送了出去,只同教习說道:“以后還要仰仗。”教习道:“理应效劳。”霎时别去。
且說电报打到南京,制台一见上面叙着有三只兵船,登时大惊失色;及至看到后半,业已问過无事,脸色方才平和下来。忙传通省洋务局总办上院斟酌办法。這位制台是向来佩服外国人的,洋务局老总也就**宪意,回道:“如今不问他是做什么来的,既然他们老远的从外国跑到我們中国,总之,他们是客,我們是主,這個地主之谊是要尽的。”
制台道:“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你晓得来的是個什么人?”洋务局老总道:“梅牧电报上原說是個水师提督。”制台道:“是啊,提督是個什么职分?在我們中国是武一品大员,可以节制镇道,连你老哥都要归他节制的。现在就拿我們的官来比他,他来了,地方上文武统通应该出境接才是。现据梅牧的来电看起来,直到派了翻译上船问過方才知道,可见地方上预先就沒有一点预备。這班地方官也总算糊涂极了!据兄弟的意思:赶紧回個电报给梅牧,叫他连夜预备一座公馆請他们上岸来往,住一天供应一天。梅牧是地方官,這钱說不得要他赔两文;赔的多了,我們再调剂他,等他好放心竭力去办。我們這裡再放一只兵轮去,算是我特地派了去接他们到南京来盘桓几天的。如此,或者叫他们心上欢喜。你老哥以为何如?”
洋务局老总自然是顺着他說:“好极!准定遵照大帅的宪谕办理。”制台立刻就同洋务局老总当面拟好一個电报,知会海州梅牧;一面传令派了一只兵轮,连夜开足机器,径向海州进发。按下慢表。
且說海州知州正在衙内同一班老夫子商量办法,忽然接到制宪回电,见是如此,便也不敢怠慢,立刻叫人到学堂裡仍把那位教习請到,請他到船上传话,就說:“制台有电报請贵提督到岸上去住,已由梅知州代备宽大房屋一所。”那船上提督便道:“我們来此非有他意,上次即已言明,虽承贵总督美意,敝提督实实不愿相扰。况且我們的船再過一两天就要离开此地的,决计不要贵州梅大老爷费心。”教习见洋人不愿到岸上居住,便也由他,回来回复了梅飏仁。梅飏仁得了這個信,甚是为难:若是依了洋人,随他住在船上,深恐怕制台說他不会应酬;如果再叫翻译到船上去說,又怕洋人讨厌。想来想去,不得主意。
這個档口,齐巧省裡派来的兵船到了。船上的管带是個总兵衔参将,姓萧,名长贵。到了海州,停轮之后,先上岸拜会州官。梅飏仁接见之下,萧长贵当把来意言明,又說:“兄弟奉了老帅的将令,叫兄弟到此地同了老兄一块儿去到船上禀见那位外洋来的军门。兄弟這個差使是這位老帅到任之后才委的,头尾不到两年,一些事儿不懂,都要老大哥指教。”梅飏仁道:“岂敢。”
萧长贵道:“兄弟打省裡下来的时候,老帅有過吩咐,說那位外国来的带兵官是位提督大人,咱们都是按照做属员的礼节去见他。你老大哥還好商量,倒是兄弟有点为难,依着规矩,他是军门大人,咱是标下,就应该跪接才是。”梅飏仁道:“现在又不要你去接他,只要你到他船上见他就是了。”萧长贵道:“兄弟此来原是老帅派了兄弟专到此地接他来的,怎么不是接!非但要跪接,而且要报名,等他喊‘起去’,我們才好站起来。這個礼节,兄弟从前在防营裡当哨官,早已熟而又熟了。大约按照這個礼信做去是不会错的。”
梅飏仁道:“要是這個样子,我兄弟就不能奉陪了。我們地方官接钦差,接督抚,从来沒有跪過。如今咱俩同去,我站着,你跪着,算個什么样子呢!”萧长贵道:“做此官行此礼,我倒不在乎這些。”梅飏仁道:“就算你行你的礼,与我并不相干,但是外国人既不懂得中国礼信,又不会說中国话,你跪在那裡,他不喊‘起去’,你還是起来不起来?”
萧长贵一听這個话,不禁拿手抹着脖子,为难起来,连說:“這怎么好……”梅飏仁道:“不瞒老兄說,這船上本来我兄弟也不敢去的,有我這儿翻译去過两趟,听說那位带兵官很好說话,所以兄弟也乐得同他结交结交,来往来往。况且又有制宪的吩咐,兄弟怎好不照办。现在也不好叫你老哥一個人为难,兄弟有個变通的‘法子。”萧长贵忙问:“是個什么法子?”梅飏仁道:“你既然一定要跪着接他,你還是跪在海滩上,等我同翻译先上船见了他们那边的官,我便拿你指给他看。等他看见之后,然后我再打发人下来接你上船。你說好不好?”
萧长贵听說,立刻离坐請了一個安,說:“多谢指教!兄弟准定如此。”梅飏仁道:“可是一样,外国人不作兴磕头的,就是你朝他磕头,他也不還礼的。所以我們到了船上,无论他是多大的官,你也只要同他拉手就好了。”萧长贵道:“這個又似乎不妥。虽然外国礼信不作兴磕头,但是咱的官同人家的官比起来,本来用不着人家還礼。依兄弟的意思,還是一上船就磕头,磕头起来再打個千的为是。”
梅飏仁见說他不信,只得听他,马上吩咐伺候,同了翻译上船。刚上得一半,這裡萧长贵早跪下了。等到梅飏仁到船上会见了那位提督,才拉完手,說過两句客气话,早听得岸滩上一阵锣声,只见萧长贵跪在地下,双手高捧履历,口拉长腔,报着自己官衔名字,一字儿不遗,在那裡跪接大人。
梅飏仁在船上瞧着,又气又好笑。等他报過之后,忙叫翻译知会洋官,說:“岸上有位两江总督派来的萧大人在那裡跪接你呢。”洋官听說,拿着千裡镜,朝岸上打了一回,才看见他们一堆人,当头一個,只有人家一半长短,洋官看了诧异,便问:“谁是你们总督派来的萧大人?”翻译指着說道:“那個在前头的便是。”洋官道:“怎么他比别人短半截呢。”翻译申明:“他是跪在那裡,所以要比人家见短半截。”又說:“這是萧大人敬重你,他行的是中国顶重的礼信。”洋官至此方才明白,忙說几句客气话,无非是不敢当,叫他起来,請他上船的意思。翻译翻了出来,梅飏仁便派人招呼他上来。
一霎萧长贵上了船,翻译便指给他說,那位是提督,那位是副提督,那位是副将。萧长贵立刻爬在地下,先给提督磕了三個头,起来請了一個安。只见他从袖筒管裡掏了半天,**出一個东西来。翻译在旁边看得明白,原来是一套华洋合璧的履历,倒很拜服他想得周到。只见他倏地朝着洋提督跪了一只腿,拿履历高高举起,献了上去。洋提督不晓得他拿的是什么东西,忙问這边同来的翻译,翻译同他說明,方才亲自离坐,接了他的履历。萧长贵至此,亦把那只腿伸了起来。又观什么副提督、副将见礼仍旧是磕头請安。虽然人家不還礼,幸亏他脸厚,并不觉得难为情。一一见完之后,方趋前一步站着,同洋提督說话。
洋提督同他說话,請他坐,他說:“标下理应伺候军门大人,军门大人跟前那有标下的坐位。”洋提督再三让他,方才斜签着脸坐了一点椅子边。洋提督說话他不懂,都是翻译代传。
翻译听了洋提督的话,答应“也司”,他亦坐在一旁,高声应“是”。人家见他好笑,他也并不觉得。只听他又朝着洋提督說道:“回军门大人的话,标下奉了老帅的将令,派标下来迎接军门大人到南京去盘桓几天。我們老帅晓得军门大人到了,马上叫洋务局老总替军门大人预备下一座大公馆,裱糊房子,挂好字画,挂烟结彩,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总求军门大人赏标下一個脸,标下今日就伺候军门起身。”說完之后,翻译照样翻了一遍。
洋提督道:“我早已說過,再過上一礼拜就要走的,另外還有事情到别处去。多承你们总督大人费心,我心领就是了。”萧长贵听洋提督不肯进省,忙又回道:“军门若是不到南京,我們老帅一定要說标下不会当差使,所以军门动了气,不肯进省。
现在求军门无论怎样帮标下一個忙,给标下一個面子,等我們老帅看着欢喜,将来调剂标下一個好差使,标下是一家大大小小都要供你老人家长生禄位的。”說完,又請了一個安。于是翻译又把话翻了一遍。
洋提督听完,笑了一笑,叫翻译同他說:“你们不必强留我,南京我是决计不去的。”萧长贵见他心上甚是懊闷,便道:“既然军门大人不肯赏脸,亦是沒有法子的事情。标下是奉了老帅将令到此伺候军门大人的,军门大人有什么差使,尽管派下来,等标下去办。”洋提督也同他谦逊了两句。梅飏仁又当面虚邀他到岸上去住,又說:“公馆一切早已预备妥帖。”无奈那洋提督只是不肯下船。大众见无甚說得,方才一同辞别下船。梅飏仁自己回衙理事。萧长贵却不敢径回南京,天天還是拿着手本,早晚二次穿着行装到洋提督大船上請安。洋提督辞過他几次,他不肯听,也只得听其自然。
洋提督原說是七天就走的,却不料到第五天夜裡,萧长贵正在自己兵船上睡觉,忽听得外面一派人声,接着又有洋枪、洋炮声音,拿他从睡梦中惊醒,直把他吓得索索的抖,在被窝裡慌作一团,想要叫個人出去问信,无奈上气不接下气,挣了半天,還挣不出一句话来。正在发急时候,忽然一個水手从船头上慌慌张张的来报信道:“大人,不好了!有强盗!”萧长贵一听“强盗”二字,更吓得魂不附体,马上想穿裤子逃命。急忙之中又沒有看清,拿裤脚当作裤腰,穿了半天只伸下一只腿去,那一只腿抵死伸不下去。他急了,用力一登,豁拉一声,裤子裂开了一大條缝。至此方才明白穿倒了,重新掉過来穿好。把长衣披在身上,来不及钮扣子,拿扎腰拦腰一捆,拖一双鞋。手下的兵丁還当是大人出来打强盗哩,拿了手枪上前递给他。只听他悄悄的同旁边人說道:“强盗来了,沒有地方好逃,我們只得到下层煤舱裡躲一会去。”說完,往后就跑。幸亏走得不多几步,船头上的水手又赶来报道:“好了,好了!所有的强盗都被洋船上打死了,還捉住十几個。請大人放心,沒有事了。”
至此,萧长贵方才把神定了一定,站住了脚,问旁边人道:“我现在可是做梦不是?”大家都听了好笑。萧长贵又怔了半天,說道:“你们說什么强盗已经捉住的话,可是真的?”一個水手道:“怎么不真,是标下亲眼见的,一共捉住有十二三個哩。”萧长贵道:“你们看清楚了沒有?不要還有人躲在黑影裡,我們出去被他宰了,白白的送了命,那可不是玩的!我看還是不出去的为是。就是出了什么盗案,都是地方官的处分,我們是客官,何苦往自己身上拉呢。你们也快快息灯睡觉,把舱门关好,要紧!要紧!”說罢,他老人家先自脱衣上床,仍旧歇下。兵丁们亦乐得省事。于是大家安睡了一夜。
次日起来,向来萧长贵到洋提督船上禀安总是每早七点钟就去的,這天怕去的早了,路上遇着什么强盗的余党,恐防不测,特地又缓了一個钟头才去的。等到萧长贵到了洋提督大船上,海州梅飏仁亦早已来了。原来這天晚上洋提督船上捉住了强盗,次日一早就叫人到城裡送信。梅大老爷一想,捉住了大盗,地方官有保举的,所以一得信就赶着出城到船上,求着把强盗带回城裡审问。幸亏那位洋提督并无一点为难的意思,立刻把十三個强盗统通交给他梅飏仁,又怕路上或有闪失,特地派了八名洋兵帮着解到城裡。萧长贵一见强盗果然拿着,登时胆子壮了起来,立刻回船。也派了几名兵帮着护送,以为将来邀功地步。当下梅大老爷督率一班人把强盗解到衙门,打发過洋兵及萧长贵派来的兵,马上升堂审问。起先那些强盗還想赖着不认,后来有几個熬刑不過,只得招了。原来都是积年的大盗。其余的见他同党已招,晓得抵赖不脱,也只有一一招认。
梅飏仁心上想道:“我今天平空拿住了许多大盗,虽然是外国兵船上出力,究竟是在我地面上,禀报上去面子总好看的。”于是心上甚是快活,立刻叫书办把强盗供状叙了文书,申报上宪。又請老夫子详详细细替他做了一個电禀,专禀制台。电禀上先叙此番外国兵船到来,他如何竭力联络,竭力保护,以致那兵船上的提督如何感激他,想报答他。又叙他:
自从到任之后,悬赏购线捕拿巨盗,久已萑苻①绝迹,闾阎相安。乃于某日风闻有大股盗匪道出卑境,卑职先期商明外国兵船,請其届时帮助,当荷应允。不料某晚三更时分,据眼线报称,该盗窝藏某处。卑职立即督同通班健役前往捕拿。惟是盗党甚多,卑职深虑所带勇役众寡不敌,因即一面设法诱至海滩,一面密告外国兵船,果蒙协力兜拿,共捕获积年巨盗一十三名。经卑职带回卑署,详加鞫②讯,俱各供认历年某案某案,肆行抢动不讳。除将供招另文申应,恳祈宪示遵行外,所有此次外国兵船帮同缉获积年巨盗,应如何答谢之处,卑职不敢擅专,理合电禀,乞谕祗遵。”云云。
①萑符:泽名,指为盗贼出沒之处,也代借盗贼。
②鞫:查问、审讯。
电报发了出去,梅飏仁赶忙又亲自到洋船上谢洋提督帮助之力。又說:“敝县已把此事电禀制台,马上就回电,制台亦总是感激的。”意思想留洋提督多住两三天,以便稍尽地主之谊。洋提督谦逊了几句,仍旧是不肯久留。梅飏仁只得告辞回去。
且說南京制台接到海州知州梅飏仁的电禀,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登时脸上露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忽而红,忽而白,于红白不定之中又显出一副笑容,忙把总理洋务文案候补道史其祥史大人請到签押房裡面商。這位制台是专门讲究洋务的,就是签押房也是洋款摆设,居中摆了一张大菜桌子,一面三把椅子,底下一位是主位。当下史其祥史大人进门,归坐之后,制台先把海州上来的电报禀给他看過。史其祥一面看,一面点头,看完之后,便问:“老帅是個什么主见?”
制台道:“我想此事,外国船上的洋兵替我們捉住了强盗,還肯交给我們地方官自己审办,這就是十二分面子。他们既给咱面子,咱位也不可以不顾人家的面子。我想现在既已审问明白,都是积年巨盗,本应该就地正法的,我們如今且不要批下去,电谕海州梅牧把這些人犯的案件以及应该得的罪名详细叙明,叫翻译翻成英文照会過去,应该如何办法。就他们不死,我們也乐得积些阴德。你道如何?”
史其祥听罢,歇了一歇,說道:“這是我們内地裡的事情。既是大盗审明之后,就地正法乃是我們自己的主权,他们外国人本不应该干预的。依职道的见识,還是老帅自己批饬下去,将该盗就地正法,似乎不必咨照外国兵官。至于他们出了力,应该如何答谢,或是电饬梅牧亲到船上一趟代达老帅的意思,或是办些土仪,如羊酒鸡蛋之类,犒赏兵丁,亦无不可。這是职道愚昧之见,請請老帅的示,可行不可行?”
制台听罢,亦楞了一回,說道:“你的话呢,固然不错,然而人家顾了咱的面子,咱们一点不和人家客气客气,似乎心上总過不去。我看土仪呢亦得送,這几個人怎么办法,我的意思总得让让人家,等人家退回来不管,我們再自己办,那就不落褒贬了:我這是面面俱到的法子。我看還是如此办得好。”史其祥道:“這办案的事实实在在是我們自己的主权,那外国人是万万不可同他通融的。”
制台一见史其祥還是执定前见,心上很不高兴,便道:“我兄弟办交涉也办老了,這些事還有什么不懂。你们总是顽固见识,到了這個时候,還是一点不肯让人。但是据你刚才所說,究不能够面面俱到,总得斟酌一個两全的法子才好。”史其祥笑着說道:“强盗归我們自家办,就是保守我們自己的主权。再送些土仪给他们,也总算有情分到他们了。除此之外,实在沒有第二條法子。”制台听了,面孔一板道:“你這人真好糊涂!我刚才怎么同你讲的?這件事非往常可比。强盗虽然应该归我們办,你不想這回的强盗是那個拿到的。人家出了力又不想咱们的别的好处,难道连這一点面子還不给他,還成句话嗎!我办交涉办老了的,如今倒留個把柄在人家手裡,叫人批评两句,我可犯不着!”說完,胡子一根根跷了起来,坐着不言语。
史其祥见制台生了气,一想不妙,怕于自己差使有碍,便暗暗說道:“主权不主权,关我甚么事,用得我干着急!我起了劲,白得罪了上司,于我有什么好处呢?”但是一时又想不出一個转弯的法子。踌躇了好半天,只得仰承宪意,自圆其說道:“职道的话原是一时愚昧之谈,作不得准的。既然老帅要想一個两全的法子,足见老帅于慎重邦交之内,仍寓挽回主权之心,职道钦佩得很!现在职道想得一法,是主权既不可弃,邦交又当兼顾,請請老帅的示,可行不可行?”制台道:“你快說!”史其祥道:
“請老帅立刻电饬梅牧把拿到十三個人当中把为首的先行就地正法几名,伸国法即所以保主权。下余的几個,若以强盗论,原应该不分首从,一律斩决,如今且不将他定罪,就遵照老帅的刚才吩咐的话,送交外国兵官,听他处治。他要他死,這几人本有应得的死罪,他要开脱他们,我們也乐得就此积些阴功,也不负老帅好生之德。”制台听到這裡,一面听,一面点头,嘴裡不住的赞好,不等史其祥說完,忙抢着說道:“就是這样!就是這样!到底你史大哥有主意,所以兄弟凡事都要同你商量。现在就作准照你办,立刻拟好电报,送到电局,饬令梅牧遵照办理。”
按下省城之事不表。单表海州梅飏仁奉到制台的复电,立刻照谕施行,請了本营参将从监裡把前番审定的五名盗首提到大堂,验明箕斗,登时绑赴校场,一概正法。杀人的时候,他同营裡一齐穿着大红斗篷。杀人回来,照例先到城隍庙拈香。回到衙门,又照例排衙,然后退入签押房。大凡他们做官的人忌讳顶多,又怕的是鬼,說是穿了大红斗篷,鬼就不敢近身了,再到城隍庙裡一转,就是有点邪魔鬼祟,亦被城隍老爷叫小鬼拿他赶掉。等到回到衙门,升坐大堂排衙的时候,衙役们拿着棍子赶出赶进一阵吆喝,无论有多少冤鬼早已吓都吓散了。历来相传都是如此說法。究竟做官的人谁被冤鬼缠過又沒人见過,不過借此骗骗自己,安安自己的心罢了。
且說梅飏仁回到签押房,因为洋提督后天就要走,连夜到学堂裡又把那位教习拿轿子抬了来,請他翻译這件公事,以便照会洋提督,請他的断。那位教习起先還拿腔做势,說来不及,又說:“为人办事须有一定时刻,晚生今天在学堂裡已经教了几個钟头的书,到了晚上极应该休息休息。如今又要我翻译這些东西,這是最伤脑筋,晚生還是带回去,等到空的时候再翻好過来罢。”
梅飏仁一听他话不对,只得挽出师爷同他讲說:“洋提督后天就要走的,這件公事,无论如何,明日一早总得送過地去。吾兄辛苦了,敝东自应格外尽情。千万辛苦這一遭罢!”那位教习听說“格外尽情”,无奈只得应允。当下就在梅飏仁签押房裡调齐案卷翻译起来。梅飏仁跑出跑进,不时自己出来招呼,问他要茶要水,肚子饿了有点心,一回又叫管家把上海艾罗公司买的“补脑汁”开一瓶给他喝,免得他用心過度,脑筋受伤。那位教习见如此,心上也觉過意不去,只得尽心代为翻译。无奈這件公事头绪太多,他的西学尚不能登峰造极,很有些翻不出来的地方,好在通海州除掉他都是外行,骗人還骗得過。当下足足闹了八個钟头,只勉强把制台的意思叙了一個节略,写了出来,念给梅飏仁听過。梅飏仁除掉說好之外亦天他话可以說得。
当下梅飏仁立刻叫人把写好的英文信送到船上。那位教习深晓得自己本事有限,恐怕外国人看了他写的英文信不懂,非自己前去当面譬解给他听听是断乎不会明白的,连忙挺身而出,說:“這信等我自己送去。”梅飏仁见他如此要好,自然欢喜。谁知等到他到了船上见了洋提督,呈上书信,洋提督看過一遍,又看第二遍,看来看去,竟有大半不懂,忙问他:“信写的什么?”他只得红着脸,把這事一五一十說给洋提督听了一遍。洋提督道:“幸亏你自己来,你倘若不来,我這船上懂得各国文法的人都有,单就是你的英文沒有懂得。”說罢,哈哈大笑。那位教习晓得总是写的信上拼法不对,所以被洋人耻笑,羞的红過脖子。当时洋提督說道:“既然贵国法律這几個人都该办死罪的,就請贵州梅大老爷照着贵国的法律办他们就是了。”那位教习又請洋提督同到法场监斩。洋提督欣然应允,随即约定时刻。那位教习先回来送信。
梅飏仁立刻照会营裡摆齐队伍押解犯人同到法场。才走到那裡,洋提督带了几十名洋兵也早来了。外国的兵腰把笔直,步代整齐,身材长短都是一样,手裡托着洋枪,打磨的净光地亮,耀人的眼睛。等到到了法场上,一字儿摆开,站在那裡一动不动。及看中国的兵,老的小的,长长短短,還有些痨病鬼、鸦片鬼,混杂在内。穿的衣裳虽然是号褂子,挂一块,飘一块,破破烂烂,竟同叫化子不相上下。而且走无走相,站无站相,脚底下踢哩搭拉,不是草鞋便是赤脚,有的袜子变成灰色,有的還穿一双钉靴。等到到了法场上,有說笑的,也有骂的人。痨病鬼不管人前人后随便吐痰。鸦片鬼就拿号褂子袖子擦眼泪。拿的刀叉一齐都生了锈了。比起人家的兵来真正是天悬地隔!洋提督走来同中国官见面之后,先拿照像机器替犯人拍了一张照,等到杀過之后又拍了一张,然后分道自回去。
其时梅飏仁已将宪谕饬办的羊酒鸡蛋送洋人的礼物都已办齐,就托省城派来兵轮管带萧参将上船送礼。萧长贵一听要他去送礼,又把他兴头的了不得。因为這分礼是替制台送的,是面子上的事情。立刻穿好农帽,把礼物装了几台盒。活猪活羊各一百头,由兵役们牵着,他自己却坐了一顶小轿跟在后头,說:“這两年在船上当差事舒服惯了,把骑马的本事忘掉了。”霎时到得船上,礼单是早已托翻译翻好的,兵船上的人看了都還明白。萧长贵是船上来過多次了,熟门熟路,人都有点认得。见了船上的人,无论是兵官,是兵丁,是水手,见了洋人就請安。见了洋提督,再請两個安:一個是自己請的,一個是替制台請的。他那副卑躬屈节的样子,洋船上的人早已看惯的了,都不以为奇。当下洋提督吩咐叫把礼物全行收下,犒赏来人,又叫一员小武官陪了萧长贵大餐。這一顿饭直害得萧长贵坐立不安,神魂不安!還有些兵丁见来熟了,都不同他客气,拉着他的辫子,打着洋话问他“可是尾巴不是”?萧长贵话虽不懂,晓得是拿他开心的话头,便涨红了脸,低着头,一声也不敢响。
一会吃完饭,又在洋提督跟前禀谢過,然后告辞,一直回到州衙门。彼此会面,商量了一回明天送行的仪注。萧长贵仍說要在岸滩上跪送。又邀了本营参将摆齐队伍一块儿去跪送,本营将亦就答应了。此时梅飏仁又把本城的文官一齐约定次日一早先到本衙门会齐,然后一同出城上手本。大家倒都应允。
慢慢的梅飏仁又讲到:“這回拿住强盗虽然是外国人出力,看上头制台的意思甚是欢喜,将来保举一定是有的。”萧长贵听到這裡,跑過来深深一揖,托着替他带個名字。梅飏仁为他是制台派来的,即日回省,還望他帮着自己說好话,马上和应。接着翻译又求保举。梅飏仁亦答应,又說:“往来传话,這遭是你老哥顶辛苦了,应该,应该!”翻译欢喜的了不得。
說话之时,前番上船探信的那位州判老爷正同别人头话,忽然听到這边谈保举,立刻丢掉别人,赶過来朝着梅飏仁說道:“堂翁,還有晚生呢?”梅飏仁一闻此话,不觉怔了半天,才慢慢的问道:“你老哥還有什么?”州判老爷道:“不是晚生說句夸口的话,這件事要算晚生的头功。堂翁,你還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们一個人不敢上去,不是你堂翁委了晚生同了這位翻译老夫子去的嗎。”梅飏仁道:“是啊,去了也不好說是头功。”州判老爷着急道:“晚生不去這一趟,那外国人怎肯同我們要好,替我們出力?晚生不求堂翁别的,只求将来开保案时候,求堂翁把晚生這段劳绩叙上,制台大人看了是决计不会批驳的。将来借此晚生得能過個班,也不枉堂翁的栽培!”說着,又請了一個安。梅飏仁只得淡淡的說:“我們再商量罢。”
州判老爷恐怕事情不妙,呆坐半天,忽然心生一计,便悄悄的拉了那位同去当翻译的教习一把。两個人一同告辞出来。州判拿他让到自己衙门裡坐了,同他商量說:“這事是你第一個出力,兄弟還在第二。总而言之,沒有第三個人可以盖過咱俩的。我看我們這位堂翁疑疑惑惑,是有点靠不住的。我們不如趁今天晚上洋船還沒有开,咱俩同到他们船上,求他出封信给制台保举。咱俩索性丢掉他们。你說可好不好?”翻译听罢此言,想了一回,心想:“他的话确也不错,走外国人门路似乎觉得比中国人妥当些。倒难为他想出這條好法子来。”连說:“好极!……你如果要去,有什么话,我替你传去。”州判大喜,立刻开抽屉找出两條红纸,又把西席老夫子請来,托他代写两张官衔條子:一张是自己的,一张是翻译的,都把自己一厢情愿的保举开了上去。写好之后,立刻飞轿赶到海滩,下轿上船。
此番州判老爷晓得外国船上的人沒有歹意,放开胆子,不像前番觳觫①恐惶的样子了。船上的人问他:“来做什么?”翻译說是:“要见你们提督的。”船上人只得领他进见。此时州判老爷因有求于人,不得不自己格外谦恭,见了洋提督,磕头請安,竟与萧长贵一式无二。幸亏洋提督早已司空见惯,看他磕头,昂不为礼,直等他站起,方才用手指了一指,是让他坐的意思。他亦明白,于是斜签着脸,朝上坐下。当由翻译叙述来意。洋提督一头听,一头笑,一面又摇摇头。州判老爷瞧着,话虽不懂,意思是明白的,晓得有点不愿意的意思,心上甚为着急,想要插嘴,又不知說什么是好。而且說出来的话,他们亦不懂得。
①觳觫:恐惧。
正在左右为难,只听得翻译又叽哩咕噜的說了半天,方见洋提督笑了一笑。翻译便回過头来从州判老爷手裡把两张衔條讨過来递给了洋提督。洋提督看了不懂,又问翻译:“這上写的什么?”翻译却把州判老爷的一张翻来复去讲给他听。州判老爷一旁瞧着,暗暗欢喜,以为這事总可望成功了。翻译說了一回,便约州判老爷一同走。州判老爷便急急的问他:“我們的事怎样?你看会成功不会成功?”翻译道:“停刻再說。”州判老爷无奈,只得去替洋提督請了一個安,算是告辞,然后同了翻译出来。一出舱门,又问翻译:“到底咱们的事怎么样?翻译道:“等我們回去再细谈。”此时直把個州判老爷急的头上汗珠子有黄豆大小!究竟事情成否不得而知,禁不住心上毕卜毕卜跳個不住。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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