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陛下今夜怎得翻來覆去還不睡
內侍悄悄打了個哈欠,若是他有福能躺在那鋪着鬆軟雲錦的龍牀上睡一回啊,頭一歪立刻就能扯鼾。
燕觀輾轉反側,他實在是睡不着。
索性起身撩開了牀帳,坐在腳踏上打瞌睡的進寶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體貼道“陛下可是要喝茶”
大半夜喝什麼茶。
不過燕觀還是點點頭“倒一杯來罷。”
興許能澆滅些他心中的躁動不安。
喝了一口冷茶,燕觀又覺得好笑,便是上戰場前的前夜也從未有這般心神不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時刻。
偏偏是爲着一個小娘子,再多蠢事他也做了。
看着燕觀眉眼間隱隱流露出的情緒,進寶小聲道“陛下,還是早些歇下罷。”
睡着了可不就什麼糟心事兒都忘了
燕觀斜斜睨他一眼,要是能睡着,他至於半夜起來喝冷茶嗎。
陛下又自個兒回龍牀上睡去了,進寶垂着頭剛要睡着,又聽見陛下在翻身。
進寶忍了。
可是陛下今晚不知怎得,半晚上翻來翻去跟烙煎餅似的,進寶只得求饒“陛下,不如您去棲鳳閣睡罷”
陛下的種種異樣都是從周幼吾那個負心女郎出宮之後才發生的,聰明的進寶公公早已看出了陛下今晚的睡眠質量奇差的原因想來是思春了。
進寶也很體諒陛下,二十幾歲的郎君,若是不思小娘子,其中緣由才叫人深思呢。
想到前朝宮闈裏的一些祕事,進寶心有慼慼地捂住了自己的屁股。
燕觀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堂堂天子,怎能半夜溜去女眷留宿過的寢殿歇息。
若是叫那些碎嘴的文臣知道了,難免又要傳出些不中聽的話出去。
見燕觀黑着臉,進寶嘆了口氣,體貼道“那奴才去棲鳳閣給陛下拿幾個枕頭來罷,那兒的枕頭軟和,陛下睡着定然舒服。”
燕觀勉強同意了,還不忘叮囑他“小心些,別叫人發現了。”
鬼鬼祟祟去了棲鳳閣的進寶果不其然被宮人們逮着了,一生要強的進寶公公只挺直了腰。
“尚服局過來人要今兒需要洗的東西,我想着周家女郎都出宮了,這兒的牀褥枕頭是該洗一道纔好,便過來順手給帶過去,無需你們再跑一趟了。”
宮人們忙點頭道謝,等進寶雄赳赳氣昂昂地抱着那堆牀褥枕頭走了,又打開軒窗望了望深沉的夜色,疑惑道“尚服局的這麼早便起牀幹活兒了”
好容易睡了個覺的進寶公公眼含熱淚地送了燕觀去上朝。
至於那堆從棲鳳閣拿回來的牀褥枕頭,得了陛下囑咐的進寶只得叫人擡了個箱籠過來,也不叫旁人幫忙,自個兒哼哧哼哧地將東西給塞進去了,之後又用一把精巧的黃銅鎖給鎖上,交待其他內侍擡進陛下的庫房裏去。
“這裏邊兒的東西是陛下心愛之物,可別叫那些個不長眼的給磕碰壞了,放裏邊兒去罷。”
兩個內侍聽了這話,俱都有些不解,既然是心愛之物,怎麼放到了這麼遠的地字庫去呢
朝臣們發覺今日的天子格外地好說話。
許是明日便要行登基典禮,天子心中也高興罷。
於是今日的早朝便在君臣和樂的氣氛中結束了。
換下天子冠冕朝服,燕觀冷不丁問了一句“叫周言之去含元殿等着朕。”
等着給他更衣的進寶迷糊了“陛下,您不是要出宮嗎”
燕觀不說話,只叫人將老太傅給請進了宮。
周言之被老太傅纏着說了大半日擊破匈奴的那些事兒,自然沒有時間阻攔天子去見心上人了。
耳邊呼嘯而過的風明明帶着灼人的熱氣,可燕觀此時滿心都是他的媞媞,也不覺烈日難熬,只想快些見到她。
當初那件事許是她那時年紀尚小,一時之間接連沒了阿兄與他,慌了神,一時走錯路。
他將她拉回來便是了。
燕觀臨到了長興侯府,猶豫會兒,還是去了側門。
媞媞大抵不想驚動太多人。
只是
燕觀有些猶豫,該怎麼叫她出來。
他來得急,慣用的信鴿與閃電都沒帶在身邊。
若是貿貿然便從正門進去,那便成了天子親臨臣下府中,要驚動府上其他人不說,燕觀也不樂意叫周幼吾跪下迎他。
正當他垂眉思索時,便聽見風中傳來孩童的笑聲,他一擡眼,便見着周幼吾笑吟吟地抱着一個胖乎乎的小郎君出來了。
那應當是她與成國公世子所生的孩子。
一想到這,燕觀心中便如被一塊浸了水的棉絮重重壓住,那種自心底瘋狂蔓延出的嫉妒猶如枯藤,牢牢禁錮着他的心脈,叫他幾乎快要呼吸不過來,只得微微偏過頭去,不想叫此刻自己的猙獰模樣嚇到周幼吾。
他心中清楚,那個孩子便是媞媞曾經另許他人,與別的男人恩愛繾綣過的證據。
每次一見到他,燕觀心中定然不好過。
他想要同周幼吾重續前緣,這個孩子定然也不能丟給成國公養。若是之後的皇子公主有了一個有異心的同母兄弟,所能掀起的風浪亦是不容小覷的。
今後便劃給他一個富庶繁榮的封地,尋幾個可靠之人教養着。
他與媞媞之後還會有孩子,爲了那孩子的前程考慮,媞媞想來也會同意的。
他兀自思量着,無意識間投來的眼神卻很是冰冷。
周幼吾慌得下意識捂住了衡哥兒的臉,卻只感覺到了一層薄薄的紗。
她低頭望了一眼,鬆了口氣,還好今天衡哥兒聽話,出門前便將幕籬給戴上了。
她將懷裏的小郎君遞給奶孃,低聲吩咐道“快帶他回去”
她聲音放得輕,語氣卻極嚴厲,奶孃經歷了上次的事兒之後最怕她這般說話,忙不迭點了頭,抱着有些不高興的小郎君轉身便往回走。
突然落到奶孃懷裏的衡哥兒愣了愣,隨即意識到阿孃不帶他出去玩兒了
被騙得很傷心的衡哥兒大聲高呼“阿孃阿孃衡哥兒也要出去玩兒”後邊兒便沒傳來聲音了,想來是奶孃捂住了他的嘴。
被捂得只能吱吱叫的衡哥兒很生氣,兩隻手還在努力地撲騰,奶孃一時不察,衡哥兒的幕籬便掉了下來。
但此時她也不敢去撿,只得抱着生氣的衡哥兒匆匆回去了。
燕觀餘光只能瞥見那小郎君的頭髮在烈烈天光下閃着粟色的光輝。
這孩子瞧着似乎很調皮,一早起來便能將頭髮給玩得亂了。
燕觀抿了抿脣,定然是隨了他阿耶成國公世子那個荒誕愛玩的性子。
今後他與媞媞的孩兒,定會如他的勇猛,如她的柔慧。
他們會有更多孩子。
燕觀下了馬,儘量將自己的語氣放得柔和一些“是要出門嗎怎得不讓那孩子與你一道出去”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燕觀方纔剋制着心中不斷翻騰的嫉妒與痠疼之意,緩了聲音問她。
周幼吾聽了只覺不好,垂眼道“孩子不懂事,怕衝撞了陛下。”
燕觀想要向她展示自己是有容人之雅量的,便繼續道“無妨,稚子年幼,我不會怪罪。”
周幼吾卻仍然搖頭拒絕,燕觀敏銳地發現她抖個不停的睫毛與緊緊抿着的脣,這是她在緊張時的表現。
她在緊張什麼
察覺出她的驚慌與抗拒,電光火石之間,燕觀猛地想到一個可能。
半晌,他才聽見自己啞着聲音問“你是怕我看他不慣,對他下手”
那聲音裏藏了幾分不可置信,又彷彿含着幾分期冀,盼望着她能搖搖頭,說出一個叫他不至於如此難受的答案。
周幼吾眨了眨眼,不是,她是怕突然又出現一個捲毛小郎君,會嚇着燕觀。
她不想將衡哥兒交給他。
有了後孃便會有後爹,她阿耶與阿孃恩愛數年,之後不也照樣續娶生子。
燕觀貴爲天子,今後後宮定然紅顏無數,衡哥兒空佔了皇長子的名頭,光是這一點,燕觀今後的皇后、嬪御乃至皇子公主,只會視他爲眼中釘肉中刺。
她的沉默在燕觀眼中便是默認。
他昨夜輾轉反側之間,不斷說服自己時的自嘲與失落,策馬來時的赤誠與歡喜,方纔的嫉妒與痛苦彷彿都成了一個笑話。
他心中因着她而漲潮的春水,霎時間便成爲了冰冷的寒波。
“我燕觀,便是再狠心,再冷情,亦不會朝一個三歲的小郎君下手。”
“我該多謝你。叫我知道,我燕觀竟是個笑話。”
他一字一頓地說完,掌心已被掐得流出血來。
他深深望了一眼那張在北境時午夜夢迴無數次的清豔面孔,隨即再不猶豫,策馬疾馳而去。,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