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小修)

作者:降噪丸子頭
燕觀微微垂下眼,他的面容冷毅俊美,一雙鳳眼卻生得極爲凌厲,平常看人時總是忍不住叫旁人不自覺地瑟縮起來,如今微闔着眼皮,倒是削弱了幾分肅殺之氣,顯出幾分溫雅來。

  他尚且捨不得折騰的人,卻要任由她們諷刺羞辱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燕觀向來是個不愛忍事兒的人,與周幼吾有關的事,他便更不想忍耐了。

  見周幼吾站在那兒不動,燕觀眉頭微蹙,莫不是被嚇着了

  她以往對着她那繼母,外邊兒那些世家女郎都是溫溫柔柔的模樣,受了氣也不吭聲。

  也就對着他有幾分小脾氣。

  想到這份不一樣,燕觀心中泛起了微微的愉悅,聲音仍是冷沉的,卻又帶了些淡淡的柔和“貴妃。”

  她是他一個人的貴妃,是他孩兒的阿孃,亦是今後與他生同衾,死同穴之人,理應站在他身邊。

  衆人雖仍是謹慎地垂首不語,但周幼吾就是莫名覺着大家都在看她。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剛一走過去,掩在蔚藍雲錦雁紋襦衫下的那隻手便被燕觀輕輕握住了。

  見她手腕上還套着自己送她的那隻珊瑚手釧,燕觀心中更滿意了,從容地將兩人交握的手露了出來,這纔對着跪在地上冷汗涔涔的成國公夫人寒聲道“朕的貴妃,做事爲人如何,何時需要成國公夫人置噱”

  “不知所謂。”

  成國公夫人臉皮漲紅,她被成國公捧在手心寵了這麼多年,早就沒受過什麼委屈了,如今被燕觀在大庭廣衆之下詰問,她面上自然掛不住。

  她求助地望向老王妃,可老王妃只是僵着一張老臉,並不理會她。

  成國公夫人心中暗恨,平日白捧着這老虔婆了,如今自己有難,她竟然一句話都不願意替自己說

  成國公夫人只得勉強穩了穩心神,緩聲道“臣婦與貴妃娘娘素來往來,曾在一府同居三年,是以臣婦擔憂娘娘,恐因着規矩禮儀的疏漏,壞了名聲”

  這是在提醒天子過去的事兒。

  他珍愛的貴妃,從前是成國公世子的妻子,他們之間還有一個血脈相連的孩子。

  便是和離了,這也是長安城人人皆知,抹不掉的事實。

  她這話一出,在場之人的心都提了起來,暗暗罵這成國公夫人是瘋了不成,便是想敗壞貴妃在天子心中的形象,那也得挑個好時候不是

  如今明顯瞧着天子對貴妃聖眷正濃,將來若是誕下皇子公主,那地位更不可同日而語,閒得沒事兒去得罪貴妃作甚

  “素有往來”

  燕觀面色不變,握着周幼吾的手勁兒卻大了一些,“正如你所說,貴妃品性純善天真,眼前最見不得髒東西。”

  “之後有貴妃在的地方,你便莫往前湊了。”

  “省得帶壞了朕的貴妃。”

  燕觀語氣淡漠,話裏邊兒的諷刺意味卻極強。

  成國公夫人差些被氣得撅過去,但在渾身都散發着凜然威儀的天子面前,她只得顫抖着聲音低頭稱是。

  老王妃雖說出言不遜,但始終算是個長輩,燕觀不欲當場給她沒臉,只遞給慶郡王一個眼色,若是管不好你母親,那便叫尚宮局的老嬤嬤們來管。

  被薛挽櫻輕輕扯了一下衣袖的慶郡王得了天子一個冷冷淡淡的眼神,當下連抄家的時候怎麼哭才能贏得天子的憐憫都想好了。

  燕觀雖然沒有當衆發作,但在自詡德高望重的老王妃看來,燕觀未曾主動向她問安,那便是瞧不上她

  她可是文德皇帝的遺孀,是他的庶曾祖母

  如今開口替他管教貴妃,是她賞臉給了貴妃這麼個機遇,放在旁的女郎身上,她可瞧不上。

  這一下子老王妃與成國公夫人這姑侄倆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燕觀話鋒一轉“慶郡王這園子修得雅緻。”

  還在一旁傷心難過的慶郡王眼中登時又有了光彩,正想說不如臣領着陛下逛一逛,便聽見天子對着貴妃微微頷首“貴妃陪着朕走一走。”

  慶郡王與薛挽櫻對視一眼,恭恭敬敬道“陛下與貴妃既有遊園的雅興,臣等便不打擾了。”

  薛挽櫻壓下心中的焦灼與不滿,也笑吟吟道“王府北邊兒的水榭涼爽宜人,如今天兒正熱,叫着大家去水榭避暑倒是正好。”

  說着便對着燕觀他們行了禮,順手將盯着天子與貴妃交握在一塊兒的手不放的小妹給拉走了。

  這孩子,忒沒眼力勁兒。

  周幼吾順着燕觀的力道往前走,不知怎得,他步伐邁得有些大。

  本身人生得就高,大步一邁更是頂她兩三步,她爲着趕上他着實有些辛苦。

  匆匆之下只來得及回頭對周頌聲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叫她跟着薛挽桃,兩個小娘子在一塊兒總比落單的好。

  周頌聲神色卻有些古怪,好在薛挽桃記起周家姐姐的二妹還在那兒呢,又提着裙子回來把她給拉走了。

  薛挽櫻見薛挽桃與周頌聲走在一處,便沒再管她,反正薛挽桃來這慶郡王府也不止一兩回了,對着府裏的地界都熟悉得很,府上的女使奴僕都認得她,不用擔心。

  她急着去園子花廳裏將那羣偷偷看熱鬧的嬌客給領去水榭,別叫她們擾了天子與貴妃遊園的興致。

  若是哪個心大的,還想趁此機會邂逅天子

  薛挽櫻用絹帕掩了掩嘴角,這等會得罪貴妃的事兒,別在她府上發生就成。

  薛挽桃見周頌聲面色怪怪的,以爲她也與自己一樣,便在她耳邊悄悄說“你也覺得陛下很喜歡周家姐姐罷”

  她們走得快,周遭沒什麼人,薛挽桃便大膽地說出口了“哼,堂堂一個男子漢,還在外邊兒呢就這般黏黏糊糊急不可耐,私底下還不知道要怎麼叫周家姐姐費心呢。”

  薛挽桃猶在喋喋不休,周頌聲卻在想着天子那張冷毅俊美的面容。

  她從前雖說也常跟着阿耶阿孃進宮赴宴,卻沒有一回見着天子,當時的秦王殿下。

  不是在外征戰,便是人在長安,也不稀得給先帝面子,一次都沒有出席宮中宴會。

  今日明明是她頭一回見着天子,但不知爲何,總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這是爲何

  這個問題一直困擾着她,直到進了水榭,賞景用膳的時候她都沒想明白。

  直到奶孃將薛挽櫻如今才三歲的小兒子給抱過來了,看着衆人都逗弄誇讚着那小郎君,周頌聲心裏自豪地想,還是她家衡哥兒生得更俊

  等等衡哥兒

  那張玉雪可愛的小胖臉與天子那張線條冷厲英俊的臉慢慢重合在一起。

  周頌聲剛剛纔夾起來的一個蓮藕肉丸子頓時啪的一聲,掉在了桌上。

  她好像,發現了一個了不得的事情

  時值盛夏,他們正站在一汪碧潭前,鼻尖嗅到清風吹來的清新水氣,一時之間整個人都鬆快了不少。

  燕觀看着碧波微漾,冷不丁道“要你陪着我遊園,你不高興”

  瞧她一直不說話,瞧着興致不太高的樣子。

  燕觀忽然覺得找盡藉口一心想要出宮來見她的自己有點傻。

  “沒有。”

  周幼吾有些遲緩地搖了搖頭,又看了看兩人交握着的手,輕輕動了動。

  燕觀面無表情。

  就是抽不出來。

  周幼吾心底暗暗嘀咕這麼熱的天,一直握着多熱啊。

  見她有些嫌棄,燕觀反問“你不想握着我的手,那你想握着誰的”

  “難不成是陳垣那個小白臉”

  說到這時,他語調微微揚高,像是很不高興。

  怎麼又扯到陳垣身上去了

  周幼吾搖頭,她現在不想說話,純粹是因着方纔成國公夫人所說的賢惠。

  便是貴妃,也不過是妾侍,若是將來燕觀立了正經的皇后,那她是不是也要如其他高門大戶中的妾侍一般,對着主母恭恭敬敬,搖尾乞憐呢

  想到這樣的可能,周幼吾心中便不太舒服。

  見她臉色不好,燕觀遏制住心底不斷滋生的妒意與失落,又道“你說,是將成國公世子送去昌南府,還是送去北境爲官更好”

  周幼吾有些驚訝,燕觀覷了她一眼“他自己遞了摺子,想要以門蔭之身入仕。”

  周幼吾更不解了,陳垣是最肆意怕管束的一個人,如今怎麼轉了性子,想去做官了

  見她還真的認認真真地考慮起來,燕觀握着她手的力度不自覺大了些“怎麼,可選好了”

  “你決定就是。”周幼吾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便是問她,她又能答出個什麼所以然不成。

  燕觀並沒有滿足,反倒是接着問她“你便一點兒也不關心他”

  自從和離之後,她與陳垣之間便是一碼歸一碼,再不相欠了,她爲何還要操心他的事兒

  見周幼吾語氣淡然,神色亦沒有什麼尋常。

  燕觀本該鬆一口氣的,可不知爲何,他心頭卻蔓上更多枯枝,一層一層逐漸收緊,叫他喉間一哽。

  他該爲她對那成國公世子的薄情而慶幸嗎

  燕觀猶記得那個夜晚,聽到自她脣齒間訴出陳郎二字時的心碎欲狂。

  那時在睡夢中都要念着的人,如今才過了幾日,便能將他漠視至此。

  那他呢

  當初他戰亡的消息傳到京城。

  媞媞,你是不是也像對待成國公世子一般,能飛快地忘了他,轉投他人懷抱

  周幼吾正在胡思亂想今後燕觀會找一個什麼樣的皇后,猝不及防便埋進了一個帶着清冽氣息的懷抱。

  燕觀的聲音有些奇怪,似乎被這碧潭的水汽侵染,帶着些嘶啞。

  “別動。”

  “就這樣陪我待一會兒。”

  他的話裏似乎藏着深深的疲倦,周幼吾閉上眼,努力壓下心中的酸澀與難過。

  頭一次,自他們重逢以來,主動環上了燕觀的腰肢。

  燕觀身子不自覺地僵了一僵,落在她細腰上的手微微發沉,聞着她烏鴉髮髻間傳來的淡淡茉莉香氣,他忽然就想嘆氣。

  他實在是一個貪心的人。

  對權勢是如此,對心上人亦是如此。

  媞媞,你何時才能如我渴望你一般,真心待我

  慶郡王府的女使從小路經過,見着高大英武的郎君將那身量婀娜的女郎擁在懷裏,只瞧了一眼,她們便忍不住紅着臉扭過頭去,哎呀,陛下與貴妃真是恩愛。

  周幼吾與燕觀乘着一輛馬車回了長興侯府,柳芽花萼不敢往他跟前湊,便坐在原來那輛蓮頂蓬車裏跟着周頌聲一塊兒,一路慢悠悠地駛回了府。

  燕觀照例送她到側門,在她將手遞給他,想要下去的時候,他忽然道“近來政務繁忙,可能不能出宮來見你。”

  周幼吾一怔,隨即點頭“正事要緊。”

  看她如此體貼,燕觀的面色反而更冷了。

  “你倒是懂事。”

  聽着這句似是帶了些嘲諷意味的話,周幼吾卻在想,待之後燕觀立後、納妃的時候,她若是哭鬧,燕觀會不會皺着眉頭叫她懂事一些呢

  燕觀沒有再說話,伸出手舉着她的腰,裙袂微揚間,她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回去罷。”

  柳芽與花萼匆匆下了馬車,周頌聲面色有些奇怪,沒有如往常那般膩着她家娘子,只匆匆說了幾句話便回了自個兒的棠綠軒。

  見娘子面色不好,花萼以爲她是捨不得燕觀,便笑着揶揄道“娘子莫要傷心,再過十幾天呀,便是娘子入宮的好日子,以後娘子便能與陛下長相廝守了。”

  “長相廝守”

  周幼吾低低重複了一遍,她一直是不相信這句話的。

  可她現在竟也生出一些妄念來,若是真的可以呢

  隨即她又爲自己的天真搖了搖頭,他是天子,有着天底下最令人稱羨的權勢與地位,自然少不了傾慕於他的女郎。

  便是他此時不想,今後也能抵得住誘惑嗎

  周幼吾輕輕呼出一口氣,少些癡想,將來真的的時候,或許便能很快地找到之後該走的路罷。

  興許還能得他誇讚一句懂事呢。

  剛進了漪瀾院,便聽見了衡哥兒的歡笑聲和閃電的嗚嗚聲。

  衡哥兒騎在閃電身上,一雙小胖胳膊還神氣地揮舞着,見着站在門口那位麗質天生的紫裙女郎,衡哥兒的小胖臉上頓時瀰漫上喜意“阿孃”

  周幼吾上前將他從閃電身上抱了下來,衡哥兒還在她懷裏興奮地扭來扭去“阿孃,阿孃,你瞧,我會騎”

  他話還沒說完,有着五個小窩窩的手便被周幼吾不輕不重地拍了拍。

  衡哥兒愣了愣,一雙清澈見底的大眼睛裏很快就蓄滿了淚。

  周幼吾強忍着不去看他,只對着雪茶她們道“以後別叫衡哥兒這麼做。閃電不比馬兒,總是這般馱着衡哥兒,對它不好。可知道了”

  她沒有疾言厲色,可是原本就有些鬱郁的心境叫她那張芙蓉面如同覆了一層冰霜,輕聲說話時亦讓雪茶她們有些害怕。

  連往日最受寵的小胖郎君都被教訓了,女使們連忙低頭認錯。

  閃電見捲毛小主人哭得傷心,急得嘴裏嗚嗚幾聲,用溫暖蓬鬆的狗頭去拱周幼吾的手。

  那雙總是對着它與燕觀才顯得溫柔可愛的大眼睛裏盛滿了焦急,它不想小主人哭。

  但周幼吾還是硬起心腸,揉了揉閃電的頭,低聲道“衡哥兒年紀小,手裏力道沒輕沒重的,閃電脾氣又好,被揪得痛了也不吭聲。少叫他們倆在一處。”

  至少要叫衡哥兒懂得不能將閃電看作她以往給他做的那些布偶娃娃一樣隨意揉捏玩鬧。

  聽了這話,原本還在小聲抽抽的衡哥兒頓時放聲大哭起來,他胡亂用手抹着臉上大顆大顆掉下來的眼淚,一邊兒拉住周幼吾的手“阿孃,阿孃,不要要閃電玩嗚嗚。”

  他哭得傷心,柳芽她們面上也帶了幾分不忍,忍不住出聲幫着求情“衡哥兒很少有這樣的玩伴,一時沒把握好分寸,咱們多教教也就是了。娘子莫要動怒,仔細傷了身子。”

  閃電也在一旁輕聲嗚嗚叫,似乎也在爲衡哥兒求情。

  周幼吾嘆了口氣,蹲下身去,用指腹輕輕拭去衡哥兒臉上的淚痕,柔聲道“你還小,喜歡玩兒不是什麼錯事。但也要知道,對着閃電,對着那隻大老虎玩偶,該是不一樣的。”

  見阿孃願意理自己了,衡哥兒連忙點頭作乖巧狀“大老虎不會嗚嗚叫”

  閃電應景地嚎了兩嗓子。

  見那張猶掛着淚痕的小胖臉上又帶上笑意,周幼吾捉着衡哥兒的手去摸了摸閃電的毛髮,它被燕觀,應該說是進寶,照顧得很好,毛色順滑有光澤,摸起來很是舒服。

  周幼吾便這麼與衡哥兒說“閃電長出這些毛髮來也是很辛苦的,就和衡哥兒的小卷毛一樣。”

  她摸了摸他亂糟糟的小卷毛,還帶着些潮意,想來今兒下午真是玩瘋了,“如果我也這樣拔你的頭髮,你痛不痛高不高興”

  衡哥兒圓嘟嘟的小臉上露出幾分爲難之色,但很快又笑起來了“阿孃可以,其他人不行”

  看着他這副諂媚模樣,周幼吾便是再大的氣也快消了,她忍着笑,虎着臉道“那你以後還欺不欺負閃電了”

  衡哥兒將頭快搖成了撥浪鼓,兩隻小胖胳膊喫力地環住了閃電的脖頸,將臉上的淚痕和鼻涕泡泡使勁兒往閃電身上蹭,小小聲道“閃電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

  閃電溫順地朝着小主人的方向蹭了蹭。

  周幼吾看着他們倆這副黏黏糊糊的樣子,有些無奈“好了好了,進去叫奶孃給你洗手洗臉。以後和閃電玩兒過之後,要記得洗手,知不知道”

  衡哥兒點點頭,眼睛亮了亮,以後

  他以後也能天天和閃電一起玩兒了

  果然,阿孃還是和他天下第一好

  “還有,之後不能騎在閃電身上了。”周幼吾沒好氣地戳了戳他胖鼓鼓的小身子,這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像小貓兒一樣大,她生怕他活不下來,如今怎麼長到兩歲多,便跟那麪糰捏的人兒一樣,有些發過頭了呢

  周幼吾決定以後得少給衡哥兒點心喫。

  衡哥兒低下頭,語氣失落“可是我喜歡騎着閃電”

  “以後叫你阿耶給你尋匹小矮馬給你騎便是。”周幼吾說得雲淡風輕,渾然不覺柳芽她們都面帶驚訝。

  娘子一向是不想衡哥兒與陛下相認的呀。

  不過也是,娘子進了宮,衡哥兒自然也該有個名分了。

  “阿耶”衡哥兒的小胖臉上閃過迷茫,但很快就高興起來,“阿耶會願意給衡哥兒小馬騎嗎”

  周幼吾點頭,她有些不確定地想莫說是小馬了,便是騎大馬,想來燕觀也是願意的罷

  想到今後既可以和閃電玩兒丟球球,還可以騎小馬,晚上還能挨着大老虎玩偶睡覺。

  衡哥兒咧着嘴,樂滋滋地被領進屋洗臉蛋兒了。

  周幼吾洗漱完了,又隨意給衡哥兒講了個小兔子精下山啃胡蘿蔔的故事,看着那臭小子很快便睡着了,她坐在牀沿邊看着衡哥兒那張肉堆堆的白嫩臉蛋。

  他的眼睛生得像自己,可一閉着眼的時候,眉眼間便顯出了幾分冷然,這時候便更像燕觀了。

  既然與衡哥兒提到了他阿耶,那便抽個時候與燕觀說上一聲罷。

  她這麼打算着,可一連過了七日,燕觀都未曾現身。

  想來真的是政務繁忙罷。

  那一頭被周幼吾估摸着政務繁忙的燕觀卻在御案前發呆。

  沉重的朱漆木嵌雲石大門被緩緩推開,走進來一個有些面生的內侍。

  那小內侍生得面嫩,歲數也不大,還是頭一回得了來御前送信兒的活兒,一時間高興得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還特地繞去屋後的水坑裏照了照,捋順了頭髮,這纔敢來含元殿覲見天子。

  燕觀狀似不經意地擡頭,見着他身上穿着的深藍袍子,那是掖庭之中專門跑腿傳話的內侍監的衣裳。

  對上天子冷幽的眼神,那小內侍腿軟了,撲通一聲便跪了下去。

  那聲音清脆得進寶都替他疼。

  燕觀又垂下眼,淡淡問道“可是宮外送過來的信”

  “是,是”小內侍抖抖索索地從懷裏拿出一張輕飄飄的信紙來,進寶看他手抖得厲害,都快把那張薄薄的信紙給抖出殘影兒來了,又瞥了眼燕觀的臉色,好嘛,沉得更厲害了。

  好心的進寶公公特地過去接過信紙,虧他方纔還在想周幼吾這沒心沒肺的女郎怎得突然想起了陛下,瞧瞧這信紙的分量,只怕寫不了幾個字。

  進寶心裏嘻嘻笑,面上卻十分正經,彎腰將那張輕飄飄的信紙遞給了燕觀。

  她會在信上寫些什麼呢難不成是知道了陛下囑咐尚宮局的那些事兒,特意寫信來訴說對陛下的感激與思念之情的

  進寶猶在胡思亂想,便聽得一聲悶響。

  他着急忙慌地擡頭看去,看見天子面無表情地將那張薄薄的信紙給拍到了桌上。

  悶悶一聲響,進寶暗戳戳想,陛下那手掌定然被拍得痛了

  他看得分明,那信紙都裂開了。

  啊呀呀,周幼吾怎得開罪了陛下

  進寶還沒來得及幸災樂禍,燕觀那冷然的眼光便鎖定了他“你的信,拿去。”

  “我,我的”進寶張大了嘴,在天子飽含不悅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那張差些被天子給拍碎掉的信紙。

  想不到,想不到那周幼吾心中還是記掛着他進寶公公的。

  頭一回送信進宮,連陛下都沒有,就他進寶公公有呢。

  想來應該是學聰明瞭,知道今後入了宮,還是要仰仗着他御前第一紅人進寶公公

  頭頂着威壓極強的視線,進寶還是美滋滋地展平了那頁信紙,看完了那短短几行字,有些失望。

  燕觀將他的神色變化瞧得分明,冷笑一聲道“怎麼,盼望着她給你寫上千八百的閒話不成”

  進寶縮了縮脖子“奴才不敢”

  “不敢”燕觀微微垂下眼睛,掩去了眼底翻涌的妒意,隨即又覺得好笑,他爲什麼要嫉妒進寶

  周幼吾特地送信過來,也不過是想叫進寶去長興侯府上接狗罷了。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

  連在那張信紙上略略問候他一句,也沒有。

  看着陛下眼神兇狠,幾乎快將那張脆弱的信紙給灼穿,進寶下意識地將信紙藏到背後,心虛道“那奴才就先出宮接閃電去了”

  燕觀抿緊了脣。

  正當進寶想要低着頭溜出去的時候,便聽得陛下沒好氣道“把信紙留下。”

  他不想叫沾了周幼吾氣息的東西叫外人拿去。

  哪怕只是一張薄薄的信紙。

  進寶樂樂呵呵地出宮接狗去了,其他宮人內侍都被天子給屏退出殿,古樸莊嚴而空曠的含元殿裏只坐着一個背脊挺得極直的燕觀。

  瞧着有些孤零零的。

  燕觀無意識地摩挲着信紙上寥寥幾行的娟秀字跡,許是這字跡的主人寫得時候有些慌張,在字尾時總是不自覺地飄上一些,顯得有些隨意。

  接閃電回宮這樣的事兒,他也可以做,爲什麼要特地傳信給進寶

  他接過信紙時,心中騰起的隱祕歡喜有多叫他愉悅,看清信上所說內容時便有多失望。

  是不是若他不主動,周幼吾便永遠不會想起還有他燕觀這麼一號人物

  是了,連他們現在的姻緣,亦是他強求而來的。

  可他偏要強求。

  要送閃電走,說來還是因爲昨日閃電與衡哥兒玩球的時候,球不小心飛出了漪蘭院,閃電不等雪茶她們反應過來,便靈敏地越過衆人,跑了出去。

  它撿了球便搖着尾巴回來了。

  可從草叢裏猛然撲出的閃電卻嚇了正好經過的劉氏一大跳。

  緩過了神,劉氏不顧身旁女使的勸阻,咬着牙去拍了拍漪蘭院的院門。

  知道她得意,封了貴妃,自個兒阿兄又是世子爺,她們兄妹倆都出息,都了不起可如今便要迫不及待地來作踐她了嗎

  她怕狗是府上人人皆知的事情,她卻不聲不響地便將這麼大一條狗養在府中,怎麼,難不成哪日心情不好了,便要放狗來咬她不成

  聽到院外的動靜,周幼吾有些頭疼地吩咐柳芽將衡哥兒與閃電都帶去後院罩房前的空地玩兒,自個兒去開了院門。

  原本氣勢洶洶的劉氏見着周幼吾亭亭玉立站在那兒,突然想起來了,她已然接了聖旨,按照品級,該是她對着周幼吾行禮纔對。

  可她是來興師問罪的,這先行了禮,還有什麼氣勢可言

  見着劉氏臉都憋紅了,周幼吾微微一笑“母親過來,可是有事兒找我”

  這說起話來,還勉強算得上謙和柔順。

  劉氏哼了一聲“幼吾,不是我這個做母親的說你。你幾日後便要入宮侍奉天子了,怎得院子裏還養着只這麼大的狗這狗啊,性子是最陰沉不定的,若是哪日發起狂來,傷着你哪兒咱們家該如何向陛下交待”

  這個劉氏,說是多惡毒,也談不上,就是總愛用小心眼想人。

  周幼吾忍讓了她這麼些年,今年現是和離歸家,之後又是預備着要進宮,如今再看劉氏,周幼吾驚訝地發現自己對她從前滋生的那些恨意與鄙夷都消磨得差不多了。

  其實她也是個可憐人。

  阿耶口口聲聲說着最愛阿孃,但仍娶了劉氏,雖與她生兒育女,在情分上卻說不得多親近。

  想到這裏,周幼吾微微嘆了口氣,不欲多與她鬧騰,因此只淡淡道“母親,那是陛下養的狗。”

  言下之意是,這狗來歷不小,你還是莫要多嘴了。

  果不其然,將燕觀擡了出來,劉氏那些不高興登時便散了,結結巴巴道“如此,如此陛下養的狗,果真不同凡響,呵呵呵呵”

  送走了劉氏,周幼吾去了後院罩房,衡哥兒和閃電玩得正開心,一張小臉紅撲撲的,見着她來了,很激動地朝着她晃了晃手裏的藤編球。

  這一蹦躂,便叫閃電尋着機會,輕巧一躍,便將衡哥兒手裏的藤編球給奪了過去。

  衡哥兒丟了球,也不生氣,反倒笑着追起了閃電。

  周幼吾看他們玩得開心,心中卻暗暗嘆了口氣,該將閃電送回宮裏去了。

  反正待到日後衡哥兒進了宮,他們總還有一起玩耍的時候。

  周幼吾知道衡哥兒很喜歡這個新來的玩伴,在和他說這件事兒時,斟酌了許久,才柔着聲音與他說了。

  衡哥兒聽了,眼睛紅紅地擡頭問她“阿孃,我以後還能和閃電一起玩兒嗎”

  “當然啦。”周幼吾將他摟進懷裏,一旁的閃電看了,也嗚嗚鬧着往她懷裏拱,周幼吾揉了揉它的狗頭,笑着說,“再過幾日,再過幾日衡哥兒便能與閃電一塊玩兒了,到時候我再給你編個更好看的球,好不好”

  衡哥兒懂事地搖了搖頭“編球,阿孃手會痛,衡哥兒用這個舊的就好啦。”

  他看見阿孃那天爲了編這個藤編球,手指頭都磨紅了呢。

  小胖郎君今天真乖。

  周幼吾感動地摸了摸他頭頂的小卷毛,心想着,燕觀皮糙肉厚,叫他來編正好。

  便當作是他這個阿耶給衡哥兒的見面禮罷。

  進寶來接閃電時,周幼吾正哄了衡哥兒午睡出來。

  見着進寶公公微擡着下巴,瞧着很是驕傲的模樣,周幼吾心中好笑,拍了拍閃電“去罷。”

  閃電裝聽不懂,搖着尾巴不肯走。

  進寶看了很生氣,周幼吾竟然都不主動和他打招呼

  她從前,從前明明都會笑眯眯地叫他進寶小公公的

  進寶走過去,怒其不爭地拍着閃電的頭“快走罷瞧不出旁人嫌棄你呢嗎定然是你喫得太多了”

  閃電對着他亮出了鋒利的牙。

  進寶心碎了,他辛辛苦苦給這蠢狗搓了三年的澡,它居然呲牙嚇他

  看着一人一狗大眼瞪小眼,周幼吾有些好笑地搖頭“好了,快回去罷。我們再過幾日就能見面了。”

  這是對閃電說的。

  閃電輕輕嗚了一聲,依戀地拱了拱她的手,這才慢騰騰地站起身,路過進寶時,還壞心眼地撞了撞進寶公公柔弱的小身板。

  進寶氣得就要脫鞋子揍它,卻突然想起了天子強忍着落寞的面色,哼哼唧唧道“你有沒有什麼要帶給陛下的我一塊兒給你捎過去。”

  給燕觀

  周幼吾原本想搖頭,但想了想,又跑進屋裏,拿了一個破破爛爛的藤編球遞給進寶。

  進寶低頭一看,上面還有閃電的牙印。

  周幼吾是手裏頭窮得沒銀子使了嗎怎麼送一個這麼埋汰的東西給陛下

  進寶臉上的疑惑太明顯,周幼吾卻問道“陛下近日很忙嗎”

  “這是自然”進寶無意識地挺了挺胸膛,“陛下日理萬機從早到晚地批摺子真是累得不得了”

  周幼吾點了點頭,那這件事只能留在進宮那日和他說了。

  反正,也只有幾日功夫了。

  想到信誓旦旦要替她和燕觀說清楚衡哥兒的身世,卻突然跑去江南給她採買嫁妝的阿兄,周幼吾便覺着頭疼,但還是不忘叮囑進寶“陛下若是得空了,還勞煩你同他說一聲,編一個這種藤編球出來,最好比這個還要好看些。”

  “衡哥兒喜歡這個球。”

  進寶被她理所當然的態度給弄懵了,直到回了宮,將那個破破爛爛的藤編球和周幼吾的話一道傳給了燕觀時,看着天子冷淡的面色,進寶才低聲道“真是恃寵生嬌,恃寵生嬌”

  竟然堂而皇之地使喚起陛下來了

  還爲的是給她那和前夫生的拖油瓶兒子編玩具

  燕觀只是捧着手裏的藤編球,沒有說話。

  進寶擔心他是氣得狠了,小聲道“陛下,奴才把這個球拿去丟了罷周貴妃也是,太不懂規矩了,怎麼能勞煩陛下做這些事兒呢”

  燕觀也跟着冷笑起來“是啊,她休想。”

  過了一日,進寶正躲在耳房裏喫小點心,卻聽得有內侍在說,天子遣他去尋些竹子來。

  有另一個內侍好奇,這事兒怎麼不交給進寶公公去辦

  看來他們還是知道御前第一紅人是誰。

  進寶驕傲地挺起了胸膛。

  卻聽得另一個人低聲恭維道“說不定陛下就是器重哥哥,想要重用哥哥呢今日是替陛下尋竹子,說不定明日便是給陛下侍候筆墨了,到時候若是哥哥成了進寶公公,不,成了比進寶公公還要風光的人物,可別忘了提攜弟弟我”

  “好說,好說。”

  進寶聽着撇撇嘴,陛下要重用他們這羣蠢出生天的死貨

  想得倒是美呢

  只不過是陛下不好意思在他進寶公公面前編藤編球罷了

  想要偷偷做好了,去哄周幼吾歡心而已。

  進寶傷心地將喫掉了最後一塊兒紅豆酥餅,陛下爲着周幼吾,從前再多的傻事也不是沒做過,怎得這回就要避開他進寶了呢

  進寶覺着他與陛下之間可能出現了感情危機。

  臨到要進宮的前一日,周言之總算趕回來了。

  看着他帶回來的十幾個箱籠,周幼吾感動又無奈“阿兄,你省着些花,將來娶阿嫂時總不能兩手空空的去罷”

  “你操心這些做什麼。”周言之不以爲意,絮絮叨叨地和她說了好多,無非就是將來燕觀若是欺負她,他便是拼着仕途前程不要,也要將她帶出宮來。

  周言之的眼神純粹而鑑定,周幼吾看得微微紅了眼睛,可就是因爲這樣,她才捨不得拖累這般好的阿兄。

  “上一回我沒能親自揹着你出嫁。這一次要高高興興的,什麼時候都有阿兄在你身後。”周言之難得握着她的手,兄妹倆少有的親密叫周幼吾鼻頭更酸,“所以,媞媞,不要怕。”

  周言之、周父與周頌聲他們都依次過來尋她說話,其中周頌聲的神情最奇怪。

  那副敬佩又心疼,心疼又不高興的模樣,看得周幼吾有些好笑“這是怎麼了”

  周頌聲只彆扭地扭了扭頭,又飛快地撲過去抱住了她,甕聲甕氣道“我聽說貴妃娘娘可以時不時地召見宮外女眷進宮說話,姐姐,你多召我幾次好不好”

  這個妹妹一直都很愛膩着她。

  周幼吾點了點頭,笑着應了好。

  姊妹之間敘完了話,周幼吾回了屋沒多久,卻看見眼睛哭得通紅的衡哥兒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

  身後跟得是一臉慌張的青黛、青芝這兩個伺候園中花草的女使。

  她們怎麼會跟在衡哥兒後邊兒

  還不等周幼吾問出聲,便聽得衡哥兒哇地一聲大哭“阿孃,阿孃,你是不是不要衡哥兒了”

  沒等她說話,衡哥兒又急急道“衡哥兒不喫芙蓉雞蛋羹了,也不欺負閃電了嗚,阿孃,阿孃不要丟下衡哥兒。”

  看着這幾日院中女使來來往往地忙着收拾箱籠,衡哥兒原本還沒什麼感覺。

  只覺得他與阿孃可能要換個新屋子住了。

  可方纔他在拔草玩兒的時候,無意中聽到了女使的對話,小小的人兒只覺得天都要塌了。

  原來,原來阿孃這次住新屋,不僅住得很遠,而且不會帶上他

  哭得抽噎的衡哥兒見周幼吾一臉爲難,登時便覺得天崩地裂了“阿孃,你真的不要衡哥兒了嗎”

  他問得小心翼翼,一雙大眼睛裏委屈巴巴地包着泡淚,瞧着可憐又可愛。

  周幼吾嘆了口氣,明日進宮,定然到處都是吵吵嚷嚷的,她想的是在宮中安頓好之後,與燕觀好好說了衡哥兒的事兒,再一道來府上接他進宮的。

  沒成想倒是嚇壞他了。

  周幼吾對着柳芽使了個眼色,柳芽便陰着臉將那兩個惴惴不安的女使給帶出去了。

  好容易將衡哥兒哄睡着了,他在睡夢裏猶不安穩,小胖身子一抽一抽的,嘴裏還喃喃着阿孃。

  周幼吾自己拿了沾了溫水的溼巾帕給他擦了臉,把他抱去自個兒屋裏陪着睡了一會兒,又叮囑奶孃“明日人多,我不一定能顧得上衡哥兒,你記着看好他,別叫他跑出去了。”

  奶孃點頭。

  天子娶親,當是一件普天同慶的大樂。

  何況這位貴妃,出身長興侯府,還是以二嫁之身進宮。

  百姓們對此的熱情便更高了,尤其是見着大明宮裏出來的那些內侍和長興侯府的下人們都抱着貼了紅喜字的竹編簍子,正大把大把地往人羣裏扔喜錢和喜糖。

  百姓們歡呼中舉手去搶,這兩方人給得都大方,他們僅僅是舉着手沒動,都能裝滿兩隻手。

  一個婦人小心翼翼地剝去糖紙,將那顆散發着甜蜜香氣的喜糖塞進自己小女兒嘴裏,問她“好喫不”

  小女孩仔細感受着嘴裏慢慢融化的甜味兒,高興地直點頭“阿孃,好甜”

  大家荷包裏塞滿了喜錢,嘴裏嚼着喜糖,豔羨地看着那自長興侯府源源不斷擡出的嫁妝,十里紅妝,不外如是。

  有人看得咋舌,乖乖,把他十輩子的家底兒挪過來,還不知道能不能裝滿貴妃娘娘的一隻嫁妝箱子呢。

  周言之穩穩地背起了那穿着百位繡娘花了數月才織就繡成的金鳳銜明珠嫁衣的女郎,身上的嫁衣與鳳冠珠寶雖重,可他仍覺得背上的女郎輕得過分。

  好像昨日,她還是賴在他背上奶聲奶氣喊阿兄的那個小姑娘。

  親自將人送進了翟鳳玉路車,周言之握了握她執着團扇的手“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衡哥兒。”

  得了他這句話,周幼吾點了點頭,努力將那股酸澀的淚意憋了回去。

  相比於上一回匆匆成婚,這一回有阿兄親自揹着她出門,才叫她真正有了些出嫁的實感。

  她真的要嫁給燕觀了。

  按着周朝的風俗,新婚夫妻成婚是要親朋好友來鬧上一鬧,活絡活絡氣氛的。

  可看着天子長身玉立,仍是板着張俊臉的嚴肅模樣,大家都不敢造次,只得匆匆過完了流程,只留着天子與貴妃二人在殿內。

  燕觀遲疑了片刻,這才擡腳往牀邊走去。

  輕輕握住了周幼吾的手,移開了那面牡丹薄紗描金繪青鸞團扇,露出一張極爲昳麗清豔的美人面。

  是他的媞媞。

  是終於名正言順,屬於他的媞媞。

  燕觀默然半晌,低聲道“你今日很美。”

  難得被他這般直白誇讚的周幼吾笑了笑,這一笑猶如明珠生輝,她整個人頓時就鮮活起來了。

  “燕觀陛下,我有話要同你說。”

  周幼吾想得很簡單,若是此時不說,依着燕觀昔年的德行,她待會兒一定沒力氣和心思說起衡哥兒了。

  她剛起了個頭,便被燕觀制止了。

  “你先聽我說。”

  燕觀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個簇新的藤編球,瞧着比她給的那個更好看。

  見她面露訝然,燕觀似是有些不好意思,玉雕般的俊美面孔也難得染上了一些紅意。

  他的聲音帶着些喑啞,卻又藏着不自覺的艱澀。

  “媞媞我願意爲着你,試着接納那個孩子。”

  “那你能不能,也試着多愛我一點”

  周幼吾怔怔地擡頭,望進他那雙幽深的鳳眸裏。

  燕觀的一雙鳳眼生得凌厲,可此時他望着她的神情,卻無端讓她想到了閃電。

  那樣溫和的,無奈的,卻又期冀着她的迴應。

  哪怕只有一個眼神,一個摸頭,他亦會爲此歡欣。

  她微微張了張脣,正想說什麼,卻聽得殿外忽然傳來一陣喧鬧聲。

  天子與貴妃今日大喜,哪個不開眼的要過來鬧事

  燕觀顰眉,正想出聲囑咐將鬧事的人堵住嘴拖下去,卻聽得有人哭號的聲音傳來

  “衡哥兒不見了”

  周幼吾的臉一下子便嚇白了。

  燕觀及時撐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努力壓制住自己的真實情緒,柔聲安撫道“沒事,他會沒事的。”

  周幼吾握住他的手,一顆淚珠順着她的面頰滑落“真的嗎”

  看着她惶惶然的面容,燕觀面不改色地嚥下喉間的哽塞,點頭稱是。

  “你好好休息,我去尋人。”

  這一找便是大半日。

  天子娶親這樣的大事兒,長安城中的老百姓大多都出門來搶宮人們發的喜錢了。

  若是有心人趁着這機會偷走衡哥兒

  燕觀揉了揉眉心,眼看着金烏西沉,已然快到夜晚了。

  可還是沒找到那小胖郎君。

  他站在紫宸殿門口,竟然有些膽怯,不敢進去。

  她若是知道這消息,只怕會擔心得哭暈過去罷

  燕觀握緊了拳,卻看見閃電不知從哪裏竄了出來。

  閃電咬着他的袍子一角便奮力地往前跑,他不由得被帶動着走了幾步,。

  本想蹙眉的燕觀突然想到了什麼,沒有再掙扎,隨着閃電指引的方向去了偏殿。

  那是臨時用來存放貴妃嫁妝的地方。

  閃電引着他到了一個箱籠面前,急得嗚嗚叫。

  燕觀似有所感,手微微一動,那箱籠便被打開了。

  裏邊兒正躺着一個呼呼大睡的捲毛小郎君。

  燕觀怔怔地望着他睡得紅撲撲的臉蛋。

  不知怎得,就想落下淚來。,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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