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二合一)
許是見着大家的表情都不好,周幼吾反而笑了笑“沒事。”
“陛下會處理好的。”
看着她說得風輕雲淡,周言之不禁有些懷疑,媞媞對燕觀那廝前些時候還恨不得帶着衡哥兒離他遠遠的,怎麼現在便能這般自然而然地相信他,依靠他了
周言之心裏不禁有些酸溜溜的,他這麼大一個活人就坐在這兒呢,媞媞怎得不開口叫他幫忙
衡哥兒有些費力地從舅舅懷裏探出一個亂糟糟的小腦袋“阿孃,什麼是彈劾”
還沒等周幼吾回答,周言之又揉了揉他一頭呆呆的小卷毛,還不是因爲你這個臭小子才鬧得人仰馬翻。
正巧此時來人通傳,說是尚服局的人來了,要給貴妃娘娘和小郎君量體裁衣。
周言之便也不好再多說,捏了捏衡哥兒的小胖臉的,叮囑道“不許再淘氣,乖乖聽你阿孃的話,知不知道”
衡哥兒捂着還有點痛的屁股,看着舅舅要走,記仇的小胖郎君還是有些捨不得,說話聲音裏都帶了點哭腔“舅舅不走。”
周幼吾雖然也不想阿兄離開,可這是深宮禁地,他一個外臣待久了難免要叫人說閒話。
聽着衡哥兒這話,周幼吾笑他“那你跟着舅舅回去住幾日罷過兩日我與你阿耶再來接你,好不好”
衡哥兒果斷抹了抹淚“舅舅再見。”
“這臭小子。”周言之心想果然是燕觀的兒子,雖說有他們家媞媞純真善良的血脈撐着,可瞧着還是個沒心沒肺的小胖郎君。
時辰不早了,周言之還得趕回京郊大營,只得拍了拍周幼吾的肩膀,言簡意賅道“我近日都會在京郊大營,你有事便叫人去那處給我送信。不要什麼事兒都自己憋在心裏,知不知道”
周幼吾點了點頭,抱着衡哥兒送他到殿外“好了,我都是當阿孃的人了,阿兄怎得還不放心我”
養兒一百歲,常憂九十九。
雖說周言之現在還未成婚生子,可他一路看着小小似玉人兒似的媞媞長大,心中的擔憂並不比旁人家的阿耶阿孃要少。
可即便如此,他當時也不知道,在他外出求學、入軍歷練的時候,媞媞在府裏都受了些什麼委屈。
又看了一眼笑靨如花的美麗女郎和躲在她懷裏的捲毛小郎君,周言之擺擺手“走了。”
媞媞就是這麼個不愛向旁人吐露心聲的性子,看她這般無意識地便能信賴燕觀,大抵也是一件好事罷。
絕不承認自己嫉妒了的周言之嘆了口氣,媞媞的姻緣大事,一直是壓在他心頭的一塊大石。
可如今她入了宮,衡哥兒亦與燕觀相認了,眼看着日子是好過起來了。
可若之後有新人入宮,燕觀移情別戀,她又當如何自處
周言之握着繮繩的手微微繃緊,朝臣的彈劾,君王的漠視到那時,媞媞該怎麼辦
尚服局的胡尚服帶着兩位司衣、兩位典衣和負責拿着東西的女史進了殿,福身下去,口稱貴妃娘娘金安。
“快起來罷。”
周幼吾不是個愛折騰人的性子,見她們拿了許多量體裁衣的東西着實辛苦,她們剛剛蹲下行禮便叫了起。
胡尚服也是在宮中侍候了十幾個年頭的老人兒了,聽着這把柔婉的好嗓子,便知道這位以二嫁之身得了陛下垂青,甚至在入宮當夜求了陛下出動禁衛尋人的貴妃娘娘,一定是個極爲出挑的美人兒。
胡尚服微笑着正想給周幼吾介紹一下尚服局新進貢上來的緞子,可看着
母子倆的時候,胡尚服不自覺地被驚了驚。
這位貴妃娘娘的確生得瓊花玉貌,可是坐在她腿上那個胖乎乎的捲毛小郎君更叫她驚訝。
這不,不活脫脫是陛下小時候的模樣嗎
想到當年還是尚服局裏一個沒有品級的小女史的自己,跟着當時的尚服去仙居殿送衣服。
那個據說來自蠻族的麗氏女子正抱着一個粉嘟嘟的捲毛小郎君玩兒,她不似尋常的大周女子那般愛雲鬢高髻,那頭略帶着些栗色光澤的長髮就那般披散在肩後,側眼望過來的時候,媚色天成,一眼動魂,她捧着衣服登時便呆在了原地。
爲此她回去還被尚服罰了一晚上不許喫飯。
是以她對着仙居殿裏的那個女人和九皇子印象十分深刻,可沒過多久,卻傳出了麗氏見罪於天子,鬱郁病逝的消息。
她便也沒有再去過仙居殿了。
可是眼前坐在貴妃膝上的捲毛小郎君,與當年的九皇子,如今的陛下,分明一模一樣。
不,也不能說一模一樣,陛下小時候瞪人的時候可兇了,這個小郎君眼睛生得更圓些,笑起來便叫人心生歡喜。
渾然不知胡尚服激烈心理活動的周幼吾抱着衡哥兒過去瞧了瞧花色,有些驚訝,她這時候纔想着該叫尚服局給衡哥兒做些衣裳出來,可是她們拿來的這些衣料花色,竟然是有適合衡哥兒這個歲數的小郎君用的。
司衣連忙戳了戳胡尚服,好端端的,怎麼走起神了呢
可沒得讓貴妃以爲她們尚服局存心怠慢她。
胡尚服見着貴妃蔥尖兒般細白的手指停在那幾匹一看便是適合小郎君的布料時,心中暗暗感嘆,之前得了令時,她原以爲陛下真是愛貴妃愛得發狂了,竟然心甘情願地替那成國公世子養起了兒子。
可如今一看,陛下給自己兒子做衣裳,天經地義嘛。
胡尚服面帶微笑“陛下吩咐奴婢過來給貴妃和小皇子量體裁衣,說是貴妃新入宮,該多做些新衣裳顯顯喜氣纔是。”
後邊兒那句話當然是她自個兒發揮的,可看着貴妃低垂着眉眼,脣角卻無意識微微勾起,整張芙蓉面頓時更多了幾分鮮活靈氣的模樣。
胡尚服心中猜測,貴妃當是極感念陛下恩德的。
可週幼吾卻在想,雖然有時候她並不喜歡燕觀的脾氣,可他真的是個愛操心的人。
若是將你看在眼裏時,莫說是叫人來給她們做衣裳了,就連她今日簪的花與耳璫、簪子那些合不合宜,他都要來說幾句。
所以阿兄婉娘他們擔心朝臣彈劾會叫燕觀被逼之下只能下令責罰她,可週幼吾知道,燕觀不會這麼做。
他如果是想真心實意地待一個人好,便不會將外邊兒的那些風雨都加諸在她身上。
察覺到自己對燕觀這份沒來由的信任,周幼吾輕輕嘆了口氣,現在是好過了,可日後他移情別戀時,她又該如何自處
周幼吾決定再獎勵自己看幾個斷情絕愛的話本子。
午膳是燕觀特意過來紫宸殿陪他們一塊兒用的。
衡哥兒捂着早就不痛的小屁股和阿耶撒嬌,見燕觀面容嚴肅,竟然真的要扒了他的褲子瞧一瞧,周幼吾黑着臉阻止了,這可是在飯桌前面呢。
燕觀撈起小胖郎君,見他穩穩地坐在自己腿上,還有心情使喚他一會兒夾一口翡翠蝦仁,一會兒夾一筷子白灼雞,便知道這小子其實沒什麼事。
這頓午膳用得很平靜,便是周遭伺候的人都記掛着早上傳來那則貴妃被彈劾的消息,可見主子們都安安靜靜地在用膳,便也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
可心裏不禁生出些期冀來,陛下特意過來紫宸殿陪貴妃與小皇子用午膳,那大抵是沒事兒的罷
給小胖郎君端了杯水,見他乖乖漱了口,燕觀看着周幼吾,突然道“司天監算了日子,七日後是個好時候,你和衡哥兒一塊兒搬去蓬萊殿罷。”
蓬萊殿
周幼吾下意識地擡眼看他,便是她進宮不多也知道,蓬萊殿在大明宮是獨一份兒的奢華貴重,珠玉爲瓦,金石爲階,院中更有青石流水,梧桐遍地。且據說建造蓬萊殿時,那塗抹牆壁的泥沙裏不知摻了什麼香料,是以蓬萊殿終日瀰漫着一股淡而悠遠的香氣。
紫宸殿是帝王大婚時的居所,她在這兒住着,始終不太合禮法。
周幼吾點點頭,正想起身謝恩,剛剛福身下去,卻被燕觀扶住了。
他蹙着眉,似是不解的模樣“你這是做什麼”
周幼吾也很不解“謝恩呀。”
“我缺你這幾句謝”燕觀冷嗤一聲,又不高興地覷了一眼婉娘,“還不快扶着你們娘娘坐下。”
婉娘點點頭,將楞着站在那兒的周幼吾又給扶着坐下去了。
啊呀呀,這會兒還要感謝那些碎嘴子的朝臣呢,她原本還擔心陛下遲遲不給貴妃擇宮室,住在這紫宸殿又或者是前邊兒含元殿旁邊的棲鳳閣裏,雖說挨着陛下近,可始終不合禮制,叫有心之人拿這做文章的話,對貴妃不好。
如今好了,陛下親自爲貴妃擇了蓬萊殿。
也只有她們貴妃這般鍾靈毓秀的人物才配得上蓬萊殿呢。
衡哥兒不老實地在他阿耶懷裏扭“阿耶阿耶,我與阿孃住在蓬萊殿,你又住哪裏呢”這般問出聲了,衡哥兒顯得還有些擔憂,“會不會離阿孃和衡哥兒很遠然後衡哥兒又好久見不到你了”
“當然不會。”
燕觀簡直快被他那個懂事得過頭的阿孃給氣死,之前她雖愛鬧騰些,燕觀也爲此頭疼過,可現在他發現了,他更不喜歡見着周幼吾對着他叩拜謝恩的樣子。
就像是隻是君臣,而非夫妻。
按理說她那個懶散性子,怎麼會主動想到起身謝恩行禮這一茬
莫不是身邊有人在教她這些
莫名被天子颳了幾個小眼刀子的婉娘
燕觀顛了顛懷裏的小胖郎君,懶懶道“阿耶自然是與你們住在一塊兒了。”
“好耶”衡哥兒聽了這話就放心了,亮晶晶的眼神轉向阿孃,幸福道,“這樣衡哥兒就可以每天都和阿耶阿孃睡在一起了。”
見周幼吾面露抗拒之色,燕觀心下一沉,聲音裏邊兒也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失落“你不願意”
“衡哥兒都大了,怎麼還能與我們睡在一塊兒”
周幼吾雖然很愛她的捲毛小郎君,但是該堅持的原則還是該堅持,沒道理之前都叫他一人睡得好好的,有了阿耶之後反倒變得嬌氣起來。
只是因爲這個嗎
明白過來不是自己被嫌棄,而是兒子被嫌棄的燕觀脣角揚起一個細微的弧度,揉了揉低頭失落的小卷毛“是了,衡哥兒是小男子漢,自己睡也不會害怕,是不是”
衡哥兒自信地點了點頭。
燕觀這才滿意,吩咐婉娘她們去瞧一瞧蓬萊殿打整得如何了,叫掖庭的人再準備間乾淨的側殿出來,待衡哥兒大些再將他挪去東宮。
至於他
陛下表示成了婚的人,自然要與妻子在一塊兒睡了。
用過了午膳,燕觀用下午去騎馬的事兒哄好了衡哥兒,衡哥兒頓時腿不疼腰不酸了,拉着阿耶阿孃就往寢殿走去。
“睡覺覺,長高高。”
衡哥兒自顧自地念叨着這句話,阿孃一直說他胳膊短腿也短,只怕上馬也拉不住繮繩。
他一定要快點長高長大,就像阿耶那麼高到時候
阿孃就不會嫌棄他了。
還會更愛他呢
懷揣着美好願望的衡哥兒上了牀便打起了小呼嚕,美美地睡着了。
燕觀換了身寢衣回來,見周幼吾坐在牀沿上發呆,神色有些不對勁兒。
“怎麼還不睡”
他一走過來,玉山一般的身影籠着她,周幼吾無端覺着有些緊張。
“這就睡了。”
見她飛快地就想滾到牀榻裏邊兒去,燕觀眼疾手快地攬住她的腰,又用另一隻手推了推衡哥兒,見那小胖郎君跟個球似的癱到牀榻最裏邊,仍舊呼嚕呼嚕睡得正香,他這才和周幼吾一塊兒躺下。
發覺自己躺在燕觀懷裏的周幼吾有些嫌棄,她可不想挨着硬邦邦的燕觀睡。
見她不老實地想要越過他往裏邊睡,燕觀胳膊一伸,她就順勢倒在了他身上。
兩人四目相對,俱都有些尷尬。
燕觀努力壓制下耳廓上逐漸蔓延的紅意,無奈道“你們娘倆睡在一塊兒就要打架,你不知道嗎”
周幼吾想起自己被衡哥兒踹青過的腰和被他的口水弄得沒法看的織花枕頭,頓時沉默了。
見她不說話了,燕觀微微繃緊了身子,將身上那團散發着芬芳香氣的柔軟小心翼翼地攏進自
己懷裏,下巴正好枕在她烏鴉柔亮的發上。
“睡罷。”
被他抱得嚴嚴實實的周幼吾其實有點熱。
等等
她還想問問上午她被彈劾的事兒呢,剛說了一句,便看見燕觀有些無奈地看着他。
他的眼睛裏血絲好像更重了。
“這些事不用你操心。”
見她還要追問,燕觀聲音陡然變得有些低沉“媞媞,你如果再不睡,那我”
這人可是有過黑歷史的
周幼吾驚恐地閉上了眼,順便還往他懷裏又鑽了鑽。
聞着她發間傳來的香氣,燕觀笑了笑,沒再與她計較,自己也閉上了眼。
從小他便知道權勢是個好東西,若是他當年擁有權勢,他便可以護住阿孃。
往事已然不可追,如今他是天子,已經無人敢站在他之上發號施令,既如此,他爲何還不能護好自己的妻子
那些只會碎嘴子的朝臣呵。
就這般見不得他夫妻和美,過得高興些嗎
想一想又想出火氣來的陛下決定發配他們去嶺南種荔枝。
似乎才睡了沒多久,就被衡哥兒搖醒了。
燕觀與周幼吾兩人被叫醒的時候,發現兩人正摟在一塊兒,這樣的姿勢親密極了,略略一擡頭便雙目相望。
衡哥兒叉着腰很不高興,控訴道“爲什麼阿耶阿孃可以抱在一塊兒睡覺”
“阿耶,你說衡哥兒是小男子漢,要一個人睡。可爲什麼你能抱着阿孃睡”
面對衡哥兒的控訴,燕觀面不改色,還是周幼吾撐不住衡哥兒這樣探索的目光,擰了他一把,他低低悶哼了一聲,這才鬆開了她。
周幼吾坐了起來,整了整衣衫,還好現在是秋日裏了,穿的寢衣沒有夏日裏的輕薄,不然若是睡着時扯鬆了衣裳,那才尷尬呢。
燕觀好以整暇地望着她整理衣衫,隨口迴應道“因爲阿耶與阿孃成親了。”
“待衡哥兒日後遇到心儀的女郎,成了親,到那時就可以不必一個人睡了。”
衡哥兒眼睛一亮“那我可以和阿孃成親嗎”
見燕觀臉黑了,衡哥兒還體貼道“到時候我和阿孃也可以和阿耶一塊兒睡的”
燕觀把這個天真愚蠢的小胖郎君夾在臂彎裏下了牀,無情地拍了拍他的小屁股。
“休想。”
便是他與媞媞的血脈,他也忍受不了總有人分去媞媞的心。
本身落在他這兒的就不多了。
尚服局的人效率很高,早上纔來給她們量了尺寸,今下午便送來了兩套嶄新的騎裝。
前來送衣裳的司衣瞧着還有些慚愧“時間有些匆忙,奴婢們便取了成衣,依着娘娘與小皇子的尺寸改了改。娘娘瞧着可還中意”
應該是先帝時哪位后妃或者小皇子做了還沒來得及上身的衣裳。
瞧着色澤仍然鮮亮,上邊兒走線、花紋無不精美,周幼吾便也點了點頭。
倒是湊巧走過來的燕觀聽了一耳朵,微微蹙眉,沉聲道“今日倒也罷了,日後給貴妃與太子做衣裳時仔細着些,不許用陳年的東西來打發人。”
司衣連忙喏喏應下。
可隨即殿內伺候的人都瞪大了眼睛太太子
周幼吾也驚訝地望向燕觀,他沒有和自己說過這件事。
算來他昨晚才與衡哥兒相認,這麼快便屬意他當太子了嗎
若是這份榮耀是建立在乍來的父子情份之上,之後他有了更喜愛的孩子,動了易儲之心,衡哥兒該如何自處
似乎看出了她的憂慮,燕觀一把撈起衡哥兒坐在肩膀上,聽着他興奮的尖叫聲,微微笑了“朕的兒子,自當如此。”
只有我與你的孩子,才承擔得起這份榮耀。
衡哥兒乖乖張開手讓宮人們給她換衣裳,出來了之後才環着周幼吾的脖頸,悄悄問“阿孃,什麼是太子”
周幼吾敷衍道“就是之後和你阿耶一樣的人。”
“真的”衡哥兒喜滋滋道,他之後肯定會長得和阿耶一樣強壯的
只是,這長高可不就得多喫點東西嗎
“那太子可不可以喫兩碗芙蓉雞蛋羹”
周幼吾冷漠道“你再說連一碗都沒得吃了。”
衡哥兒驚恐地捂住了嘴。
燕觀帶着她們去了宮中的馬場。
一進去馬場,衡哥兒便陶醉道“有馬兒的味道”
燕觀拉着他的手,沒有再抱着他,去了馬廄,在那兒伺候的內侍笑着牽出了一匹毛色赤紅如火焰的小矮馬。
衡哥兒見了很驚喜,拉着燕觀的手笑得很開心“阿孃沒有騙人阿耶真的給衡哥兒小馬了”
周幼吾看着他們爺倆好的模樣,哼了一聲“我什麼時候騙你了”
衡哥兒已經迫不及待想要騎上去試試了,以致於冷落了和他天下第一好的阿孃。
見周幼吾氣鼓鼓地站在一旁,第一次見着她穿着騎裝的模樣,腰若約素,柔橈輕曼,倒是與平時看着頗爲不同。
周幼吾看着燕觀跟在那匹小矮馬後邊兒陪着衡哥兒走了兩圈,便慢慢放手,只讓那內侍跟在後邊兒盯着,不由有些擔心“衡哥兒自己能行嗎”
燕觀點點頭“總要放手的。”
你兒子今年還沒滿三歲呢。
燕觀不知道她在心裏嫌棄這個阿耶太不靠譜,反倒牽了她的手往另一邊兒馬廄去。
“雪玲瓏脾氣大,不願與其他馬兒待在一起,所以它自己住在這裏。”燕觀輕車熟路地帶她到了那生得高大,渾身皮毛無一絲雜色的玉蘭白龍駒,還握着她的手撫上去,“你來摸一摸它。”
玉蘭白龍駒那雙總是倨傲矜持的大眼睛正看着她。
周幼吾有些想縮回手。
“不要怕,它認得你。”
燕觀耐心地握着她的手輕輕撫摸着馬兒的鬃毛,見她的手慢慢放鬆下來,轉過頭來對着他笑“它脾氣真好。”
看着她高興,燕
觀聲音裏邊兒不禁含了些微微的笑意“可要試一試騎它”
這就不必了罷
周幼吾還沒來得及拒絕,原本握着她的那隻手緩緩下移,掌心傳來的溫熱幾乎要透過衣裳將她融化,腰肢處不自覺的酥軟叫周幼吾咬緊了脣。
這壞坯子,就是故意來佔她便宜的罷。
燕觀輕而易舉地就將她送到了馬上,隨後自己又翻身上馬,玉蘭白龍駒便踢踢踏踏地走了出去。
被燕觀擁在懷裏,一路小跑起來的時候帶着些涼意的秋風將他身上清冽的龍涎香送到她鼻間,這樣親暱的姿態叫周幼吾想起來。
她已經是他的貴妃了雖然沒有拜堂成親,但是這樣,也算是真正地在一起了罷
那之後燕觀若是要做些什麼什麼的
察覺到懷裏女郎身子忽然變得僵硬起來,燕觀以爲她是害怕了,心想着轉移些話題,便問她“衡哥兒是什麼時候的生辰”
周幼吾雖不知他爲何突然問這個,但還是回答道“十一月初六。”
“十一月初六”燕觀算了算時辰,他們也就唯有那一次,有些不確定道,“衡哥兒是早產的”
媞媞生子,本就如同在鬼門關上過一道,若是早產
他簡直不敢想該有多慘烈。
耳畔是呼嘯而過的風,他溫熱鼻息灑在她耳朵上時,周幼吾總是覺着有些不自在,聽了這話只點點頭“是,他是七個多月,快八個月的時候生下來的。”
“那個時候,我不敢請大夫去成國公府上,怕被人瞧出這孩子月份不對。只能藉口和陳垣吵了架,去京郊的一處莊子上待產。”周幼吾說起這些曾讓她覺得倍覺辛苦的事情時已經很平靜了,“那晚上發動得突然,前幾日看好的穩婆因着宵禁,不能出城來替我接生。”
“之後呢”
燕觀發現自己的聲音艱澀,似是有些不敢再聽下去,一想到那時的媞媞孤身一人,沒有他陪伴,連勉強頂用的周言之亦不在她身邊。
她那時候也不過是個年僅十七的小娘子而已。
“柳芽她們去附近的佃戶那裏敲門,有一個善心的嬸子願意跟着她們回來替我接生。還好衡哥兒沒有折騰我太久,是從子時便開始痛的,到了第二日太陽剛剛出來,我躺在牀上,看到日光照到屋子裏的時候,他就出來了。”
“衡哥兒剛出生的時候很小,那個嬸子怕我傷心,說是七活八不活,如今既然平平安安地生下來了,那也一定能養大的。”
她現在說這話時聲音都是帶着顫意的,燕觀光是想想生產之後精疲力竭的媞媞還要面對辛苦生下的孩子恐有不祥的場景,心裏邊兒便覺得陣陣鈍痛。
“咱們的孩子,一定是全天下最有福氣的孩子,我們會看着他好好長大的。”
他的懷抱溫暖而堅定,周幼吾靠在他懷裏,繼續說道“我那個時候很怕失去他,晚上睡不着時就看一看他,那麼小的一個人,我生怕哪日我不注意,他就沒了呼吸。”
沒等燕觀開口,她就笑了“但我還是把衡哥兒養到這麼大了,對不對”
她說得輕巧,可這三年裏的艱辛與苦難絕不是這麼簡單便能一筆帶過的。
燕觀眨了眨眼中的淚,低頭親了親她的發頂,肯定道“是,我們媞媞,是全天下最好的阿孃。”
玉蘭白龍駒步伐又輕又快,周幼吾坐在上邊兒幾乎沒感覺到不適,可是她聽着燕觀說話的聲音時,卻覺得有些奇怪。
好像什麼東西破碎了一樣。
“叫你獨自承受了這麼多苦難,媞媞。”
他頓了頓,喉頭像是堵了塊蓄滿水的棉花,叫他覺得難受極了。
“是我無用。”
周
幼吾聽着這話時,內心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她知道燕觀是爲了守護周朝北境才蟄伏三年,一舉滅掉了匈奴。
可是,又有多少人的兒子、丈夫、兄長,隨着他一塊兒出征,又有多少阿孃、妻子、女兒如她一樣經歷着苦難呢
說起苦難,其實她這三年裏過得也不差,唯有在衡哥兒降生的那段時日,她晚上總會偷偷哭溼衾被。
她不知道自己一意孤行生下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對的。
“你連一點兒信都不給我傳來。”
周幼吾本以爲自己會很生氣地說出這句話,可她剛剛說出口,便感覺頰邊輕輕劃過一滴淚。
“我不知道我到底該怎麼做”
聽着她哽咽着說出這樣的話,燕觀愧疚又難過,爲他的無能,又爲她的勇氣。
“我那時候,被信任的部下反水,長河坡一戰,我受了很嚴重的傷,將士在其中折損了將近三分之一。”
“我不敢給你寫信,一是匈奴那邊的探子仍盯得很緊,若是我傳的信被半路攔了下來,他們找上你媞媞,我無法承受那樣的後果。”
還有就是。
燕觀的聲音艱澀“我一直想,你心裏的我,從來都是戰無不勝的秦王,是你可以爲之驕傲的夫郎。而不是一個打了敗仗,只能灰溜溜回朝的人。”
就像他不敢告訴她自己的身世一樣,如果媞媞也用寶安公主那樣不屑的目光看着他,說他是個血脈不純的卑劣之人
光是想想就叫他覺得難堪而絕望。
向來意氣風發的燕觀,唯有在對着心上人時,纔會時刻覺得自己是不是還不夠好。
終於知道他真實想法的周幼吾靜了靜,隨即毫不客氣地嘲諷他“你因着這個,所以纔不給我寫信,就不怕我胡思亂想,不怕我另嫁他人”
燕觀不說話了。
兩人沉默地又在馬上坐了一圈,快要停下時,周幼吾才聽見燕觀說。
“我怕。”
“我怎麼可能不怕,媞媞。”
衡哥兒被牽着溜了好幾圈的馬,十分興奮地想找人分享他的快樂,可是扭頭一看,阿耶阿孃都不見了
原本想要生氣的衡哥兒見着終於回來的阿孃眼睛都紅紅的,有些驚訝“阿孃你怎麼哭啦”轉過頭去看看燕觀,他更驚奇了,“阿耶,你怎麼也哭啦”
周幼吾和燕觀對視一眼,又扭過頭去。
“被風吹的。”
“被風吹的。”
是這樣嗎衡哥兒擔憂地捧住自己的小胖臉,手腳並用想要爬到周幼吾身上去“阿孃阿孃,你看看衡哥兒的眼睛紅不紅”
他方纔也騎着小矮馬吹了風呢。
“不紅不紅,好得很。”
敷衍了衡哥兒一頓,周幼吾再與燕觀對視時,忍不住別過頭去笑了。
原本冷毅無情的郎君突然變成了含淚彆扭又自卑的大狗狗。
她好像有點喜歡呢。
一家三口自馬場回去之後都滾的滿身塵土,見着衡哥兒還想膩在她身上不去洗澡,周幼吾虎下臉“再鬧下去以後都不帶你去騎馬了。”
想到自己的新夥伴,衡哥兒哼哼唧唧地跟着柳芽走了。
燕觀咳了一聲“你先去洗罷。”
周幼吾點點頭,紫宸殿這兒就兩間浴室,衡哥兒佔去一間,她用去一間,便是貴爲天子的燕觀也只得老老實實地等着了。
衡哥兒人小愛玩水,柳芽怕他玩得久了着了涼氣,連忙用巾帕把他整個人一裹便往外走,還不忘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宮人“小殿下洗好了,你去瞧瞧陛下可要來洗”
宮人依着她的話去請陛下,卻看見天子怔怔坐在黃花梨透雕鸞鳳
榻上,神情沉鬱,不知道在想什麼。
察覺到動靜,燕觀瞥她一眼“何事”
陛下的眼神可真可怕啊,貴妃是怎麼做到一點兒都不怕還敢和陛下撒嬌的
宮人努力遏制住膽怯,細聲細氣道“小殿下洗好了,柳芽姐姐喚奴婢來問陛下可要去洗漱”
燕觀點了點頭,在馬場上跑了幾圈,身上的確有些髒了。
“小殿下用的是哪間”
宮人被他的眼神瞧得低着頭指了指浴室的方向,燕觀便也沒多想。
直到走進了那間瀰漫着玫瑰香氣與迷濛水霧的浴室時,燕觀才察覺出些不對勁來。
衡哥兒洗澡會加這麼多花瓣嗎
望着那個在影綽水霧間的婀娜身影,燕觀喉頭一緊,一時之間竟不知是進是退。,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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