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周幼吾想到今上午在這張牀上燕觀是怎麼捉弄她的,嘴角微微翹起,伸出一根嫩如蔥尖的手指輕輕戳了戳燕觀的眉心。
沒醒。
她便又放心大膽地戳了兩下。
憑心而論,燕觀的骨相和皮相生得都是頂頂優越的,被北境三年風霜曬黑的膚色最近養回來了一些,愈發顯得他玉質金相,有一種凌厲而凜然的俊美。
他閉着眼睛時,尚且有一股沉默的柔和意味,可一睜開眼,那雙許是體了異族母親的淺色眼眸在明朗天光下顯得格外通透凜冽,望着人的時候,常常叫人覺着有一種不寒而慄的威嚴。
衡哥兒許是也繼承了他這一點,眼瞳的顏色不如她這般深,要比尋常人要淺上一些。
她想得出神,渾然不覺旁邊郎君蝶翼般密翹的睫毛抖了抖。
想起不久之前在側門與陳垣的那一番對話,燕觀忽然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周幼吾了。
燕觀僵立在原地,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又是如何得知的”
說到這個,陳垣不免哼了一聲“當初幼吾找上我時,我那時候混賬,不免說了幾句輕佻話逗她玩兒,怕她真的瞧上我了,假戲真作成了真夫妻,那我還怎麼出去痛快喝酒”
“她瞧我這般作態,便叫我不必憂心,她是絕對不會瞧上我的。”
回憶起那副場景,陳垣不免有些鬱卒,那容色如雪蓮花一般清豔的女郎神情略微有些憔悴,但是看着他的表情卻帶着隱隱的譏諷。
“世子爺放心便是,我若是真心要嫁,要尋的頭一條標準便是身心清白之人。世子爺花名在外,您擔憂之事,在我這兒是絕無可能發生的。”
“身心清白之人哼。”陳垣又挑剔地打量了一轉面容沉默,卻不掩冷毅俊美之色的天子,心中既妒又酸,“幼吾瞧不上我,陛下今後左手一個新寵右手一個美婢的,想來身子很快就不清白了,幼吾如何會瞧得上你”
他之後再多的酸言酸語燕觀不想去聽,只沉聲道“她瞧不瞧得上我,我尚且有機會陪在她身邊,叫她知道我的好。倒是成國公世子你,不是明日便要出發去淞南縣了不抓緊同你那些平康坊的舊日相好道別,在這兒浪費什麼口舌”
燕觀自然不會感謝陳垣給了他當頭棒喝,叫他終於發現,這幾日他一直刻意忽略的,周幼吾有時無意的疏離是爲了什麼。
見他轉身欲走,陳垣氣急敗壞道“我都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做官兒了,你就不許我再同幼吾道個別嗎”
燕觀頓了頓,回頭似笑非笑道“待我與媞媞大婚,正位中宮之時,普天同慶,屆時,自然也會遣人去給淞南縣給世子,送上一份禮,也好叫世子沾沾喜氣,早日尋得佳偶,嘗一嘗這男女真心相愛的愉悅之處。”
說完,他便邁步走了。
留下陳垣愣在原地,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又要大婚
他是要冊封幼吾爲後
這麼一算,幼吾要經歷三回婚禮,偏生就與他的頭一回最寒磣,想想就
陳垣失魂落魄地望着手裏緊緊攥着的錦盒,罷了,罷了,之後託人帶給她罷。
燕觀回過神來,努力平了平心緒,將微微顫抖的羽睫強制壓平了下去。
她喜愛忠貞之人,他亦然是如此。
可只要是她,便什麼都沒關係。
想到之前自己爲了她另嫁生子之事輾轉反側、夜不能眠的時候,燕觀有些自嘲地想,那些所謂的底線原則在見到她的時候就霎時間崩塌不作數了。
燕觀自小成長的環境說不上太好,周幼吾之前更是嫌棄過他冰塊臉,就愛冷着個臉下命令,也不管旁人樂不樂意。
可唯有對上週幼吾時,只有燕觀自己知道,那充斥着胸腔的洶涌情意好似一汪無垠春水,不管不顧地要將他淹沒了纔好。
燕觀落在身側的手握緊成拳,他實在是一個不知饜足的人。
最初只想要她在身旁,可如今他已經學不會淺嘗輒止。
而是貪心地想要得到全部的她。
媞媞,可你什麼時候才能敞開心扉待我
午覺起來,又磨了會兒時間,已是必須得回宮了。
周父親自送了她們到門口,眼看着柳芽掀開車簾,便要扶着那雪肌花貌的女郎進去,突然開口道“好好過日子,可知道”
周幼吾有些訝然,這還是周父頭一回在人前表達出對她千依百順諸般疼愛以外的情感,帶着些爲人父的憂愁,又帶着深切真摯的祝福。
他是真心希望她能過得好的。
從前對他的那些埋怨與失望在此時似乎也消散了很多。
周幼吾展顏一笑“女兒知道了,阿耶。”
燕觀對着周父微微頷首,衡哥兒活潑又不捨地對着他招了招手“阿公再見”
“欸,欸,再見”周父回味着女兒的那個笑,心中又酸又甜,他的女兒怎麼在他好容易開了些竅的時候,就不在身邊了呢
衡哥兒一回了宮便猖狂了許多,許是因爲他心底知道有阿耶阿孃護着,沒有人會欺負他。現在就算沒有周幼吾在一旁陪着,他也敢帶着閃電和進寶公公去太液池玩兒了。
進寶最近老是跟在衡哥兒屁股後面伺候,少有在陛下面前杵着的時候了,周幼吾看了覺着有些不好,還曾偷偷和燕觀提了一嘴。
燕觀眉也不擡,修長有力的手不緊不慢地摩挲着她白皙細膩的柔荑“這有什麼隨衡哥兒高興就是。”
他本就是個不愛旁人在身邊伺候的性子,進寶是他信賴之人,衡哥兒如今又太小,宮中雖說被他清理過了一道,但難免還有些螻蟻雜草沒被清理乾淨。
有進寶跟在他身邊,燕觀也會放心一些。
往常衡哥兒不在的時候,燕觀都會主動過來尋她。
不拘做什麼,只要兩個人貼在一塊兒,燕觀的嘴角就一直未曾落下來過。
可今日送她到了紫宸殿門口,燕觀卻突然道“前邊兒還有些事,我便不陪你了。”
那剛剛路過含元殿時怎麼不停下,還要一路陪着她到紫宸殿
周幼吾心裏嘀咕他就是愛折騰,但不可否認,她因爲這樣的特意陪伴心底止不住地冒出一點淺淺的愉悅與甜蜜來。
見她乖乖點頭,既不撒嬌,亦不挽留的懂事樣子,燕觀掩去眼底的複雜神色,擡手撫了扶她腮凝新荔的臉,脣微張了張,似乎要說什麼,最後卻沒有出聲。
周邊兒伺候的宮人早在陛下的手撫上貴妃那張不似凡人美貌的臉時,就已經默契地低下頭去了。
燕觀望着她那雙依舊明澈乾淨的杏眼,他想要在其中尋得對他的一點點情意又或是不滿。
可是都沒有。
高大英武的天子輕輕將貴妃擁在懷裏,親了親她的額頭,隨即不再眷戀般放開她“不用等我。”
燕觀已然走得很遠,瞧不見影子了,可宮人們看着貴妃目光仍追隨着遠去的天子儀仗,嘴角噙着幾分她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笑意,秋日微風微微拂動了她的裙角,更襯得她猶如姑射神人,美得不可方物。
宮人們不敢催促,只陪着她在門口站着。
心中還忍不住想着陛下與貴妃的感情可真是越來越好了。
沒了燕觀與衡哥兒在身邊,周幼吾雖覺得一個人有些孤獨,卻也很享受這樣難得的清淨安寧。
反正也沒事兒,她便將最近沒看完和新買回來的話本子拿過來整理,柳芽與花萼幫着她將那些花花綠綠的話本子分門別類地放進小匣子裏,之後又抱着一個尤爲精巧的小匣子道“娘子,柳下花眠先生最近都不曾出新本子了麼瞧着這匣子裏的數量都少了許多呢。”
經她這麼一提醒,周幼吾這纔想了起來,接過那個小匣子一翻“最新的一本都是上半年三月份出的了可是雪茶去書坊的時候去晚了,沒得買了”
雪茶她們如今就在長興侯府守着漪蘭院,也兼任給貴妃淘買話本子一職,這回歸寧,回來的時候柳芽身上就多了一個小包袱,裝的都是雪茶她們精心挑出來的話本子。
珠簾碰撞,盪出一片叮鈴清響。
周幼吾擡頭望去,是婉娘過來了。
“娘娘,陛下遣奴婢來給您送金印。”婉娘對着她笑,周幼吾卻感覺有些怪怪的,雖婉娘平時伺候她已經十分溫柔盡心了,可此時的婉娘
怎麼說呢,眼角眉梢都藏着壓不住的喜意,對着她時的崇敬似乎更是到達了頂峯。
婉娘在她身前輕輕跪下,雙手將手中的托盤高高舉過頭頂,聲音沉穩中帶着一絲不爲人知的顫音與喜氣“請貴妃掌印。”
周幼吾將膝上的小匣子放在一邊兒,看着婉娘激動成這樣,還有些不解,其實就是一塊金疙瘩嘛。
她這般想着,手掀開了那塊墜着金黃流蘇的絨布。
那上邊兒放着的,卻不是她以爲的貴妃金印。
那東西她見過一回,是一方青鸞鎮玄金印,之後燕觀又叫人收了起來,說是她慣會丟三落四,收起來放着更好。
反正周幼吾也沒想執掌宮務,便也沒說什麼,任他拿着那方貴妃金印走了。
可如今,燕觀給她的,是一方赤金鳳凰銜珠大印。
見周幼吾動作僵在原地,婉娘收拾好激動的心緒,柔聲道“娘娘大喜。陛下將皇后鳳印交於娘娘,定是對娘娘心存期待。”
這便是在暗示天子屬意她爲中宮皇后了。
聽了這話,在場的宮人們都跪了下去,口呼貴妃娘娘大喜,一個個瞧着都喜氣洋洋的。
是了,自己侍奉的主子如今不過位列貴妃三日,眼看着便有更進一步的可能,兒子又是太子
想一想便也知道,這位麗質美貌的貴妃娘娘今後的造化,保準低不了
大家都很高興,周幼吾心中滋味兒卻有些複雜“陛下匆匆往前邊兒去,是不是爲着衡哥兒被立太子一事,朝臣們有所不滿”
婉娘點頭,她方纔從含元殿回來,那些平時清高的御史大夫們還跪在殿前的白玉石廣場上,只怕爲的就是這事。
可婉娘不覺得這有什麼,待到哪日陛下將小殿下帶出去,如此相像的父子倆一亮相,便能堵上悠悠之口。
可陛下遲遲不這麼做婉娘猜測,恐怕是爲的貴妃聲譽罷。
明面上陛下與貴妃並無往來,卻突然蹦出來一個親生的小郎君,其間貴妃又曾另嫁旁人。
若是不處理好,那些紛紛流言恐怕會影響貴妃封后呢。
想到這裏,婉娘便安下心來,反正陛下樂意爲貴妃操心,她們這些宮人只管侍候好貴妃便好了。
大家都沉浸在喜悅中,沒人發現周幼吾的不對勁。
前朝大臣的彈劾,世家女郎們,乃至今後燕觀的后妃們的嫉妒,都不是周幼吾會在乎的東西。
燕觀突然給了她中宮皇后才能用的鳳印,這是爲什麼呢
接下這方鳳印,燕觀今後對她的期望會不會
如婉娘所說,越來越高,以至於要她做一個能寬仁待下,不嫉不妒,能爲他照拂好整個後宮的皇后
周幼吾想等燕觀回來問一問他,她承認自己是個彆扭性子,但也許是受了燕觀的一些影響,在他身邊的時候周幼吾越來越不太能憋得住話了。
“怎麼樣陛下什麼時候回來”
婉娘看着貴妃那雙飽含期待,而顯得分外明亮柔和的眼睛,竟有些不忍將事實告與她聽,只得斟酌了下,柔聲細語地開口道“陛下在含元殿與諸位大臣議政,說是今晚便留在前殿了,叫娘娘與小殿下莫要等他,用過晚膳了早些歇息纔好。”
周幼吾只得斂去心底的一絲失落,勉強點了點頭“這樣啊。”
衡哥兒玩夠了,身後跟着吐舌頭散熱的閃電和一頭大汗的進寶進了殿,見了她,那張紅撲撲的小胖臉便盈上喜意“阿孃”
眼看着這個汗津津的小胖郎君就要朝自己撲來,周幼吾連忙往旁邊躲了躲,皺眉道“這是去哪個泥坑滾了一圈兒不成”
衡哥兒渾然不覺自己被親親阿孃嫌棄了,搖頭道“沒有呀,衡哥兒就在太液池邊上玩兒呢。”
現在瞧着倒挺乖的。
周幼吾正想叫柳芽她們帶衡哥兒下去洗個澡再回來用晚膳,那小胖郎君卻左顧右盼,沒尋着人,奇怪道“阿耶呢”
別以爲他不知道,阿耶其實和他一樣,可喜歡黏着阿孃了。
是以這次沒在阿孃身邊發現阿耶的身影,衡哥兒覺得有些奇怪。
周幼吾頓了頓“你阿耶有事兒忙呢,今晚阿孃陪衡哥兒用膳好不好”
很容易滿足的衡哥兒點了點頭。
用完了晚膳,又陪衡哥兒玩了一會兒,今天玩了很久的捲毛小郎君很快便困了,奶聲奶氣地撲到阿孃懷裏,又聽了一個故事,這才舒舒服服地睡了過去。
周幼吾交待柳芽把衡哥兒抱去側殿睡,自個兒躺在牀上看了一會兒話本子。
直到夜深了,那人也還是沒回來。
婉娘正想着要不要進去寢殿,再熄滅幾盞宮燈,免得跳躍的燭火會擾了貴妃娘娘好眠。
不料卻見着那據說前朝繁忙,今晚不回來的陛下正坐在牀沿上,沉默凝視着牀上正酣眠的女郎。
察覺到腳步聲,燕觀輕輕覷她一眼,婉娘便識相地又退下了。
心中還美滋滋想道陛下,對貴妃,可真是情深意重呢。
跟着這麼個主子,今後更有盼頭了。
燕觀望着那一張恬靜的睡顏,心中洶涌的情意兀自叫囂着,他卻沒有什麼反應。
直到天光將晞,露水初凝,他才動了動僵直的身子,輕輕在她脣上落下一個吻。
媞媞,我願將我的一切都與你共享,江山、權勢、榮光
他身邊從來都只想站着她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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