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结果這场雪一下就下了三百多年。
……
乌苏裡区,春门江畔,一栋破败的泥瓦房裡,四個年轻的男女围绕着火堆席地而坐。
噼啪,噼啪!
燃烧着的木柴发出轻微的声响,火光映照出四张疲惫而绝望的面孔。
其中一個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出头,身穿厚重的白色皮袄,梳着齐肩短发,左耳上戴一枚金色的圆耳环。她的皮肤被风吹得粗糙泛红,细长的眼睛,饱满的脸颊,五官有种质朴而野性的美。
“陈怜春,怜春妹妹。”
有人叫她的名字。
火堆对面佝偻着腰、戴一副浅色儿童墨镜的男人忽然开口打破了寂静,声音沙哑地问道:
“我們的路引還剩多少?”
陈怜春闻言一個激灵,下意识瞥向房间一角。
用来安置铁锅的土灶上方此刻正挂着一盏巴掌大的、六棱柱形的乞赐封灯——光能引路,這就是所谓的路引。
然而灯笼内的光芒尽管十分温暖,却显得飘忽不定,仿佛最后一滴烛泪将落未落,蜡炬离成灰仅有一步之遥。
见状,陈怜春沉下脸,暗中咬紧牙关。
火堆另一侧负责看守行李的青年冷声說道:“闭着眼睛往前走就完事了,你问這干嘛?”
“我问一句又怎么了?耽误我跟着你们上刀山下火海了嗎?”
戴墨镜的男人吊儿郎当地回答,
“我只是觉得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的声音轻佻油滑,与弥漫在泥瓦房裡的一缕缕白色烟雾纠缠在一起,显得阴气极重:
“村裡愿意出门的人本就不多,路引也有限,眼看冬天要到了,人们却连‘塔’的影子都沒见着。
“沒有‘塔’,小山顶子村就连不上中原的網络,得不到补给,缺少支援,春门江畔的几百口人……早晚会被困死在雪原上。”
沒人理会他。
主要是他說得都对,对的话又怎么反驳呢?
陈怜春不作声地抖腿、用指甲抠着屁股底的木桩,這都是她焦虑时的小动作。
她也知道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是還能怎么办?
他们四個都算不上职业探险家——乌苏裡区這小破地方,十年也找不出一個有天赋、有理想、要为人类文明传承奋斗终身的人物,村裡每两周派仅有三個人的考察队出去转一圈,只为拿到保底的探索度奖励。
這种消极怠工的态度在秋天還好說,可是冬天却离得比人们想象中要近……大雪一下,妖魔鬼怪都将冒头,到那时,小山顶子村的天由谁来顶?
身边這几個老队员,還是她陈怜春?
她一個初出茅庐、要天赋沒天赋、要经验沒经验、第欧根尼阈值也少得可怜的丫头片子,能干成什么?
……
废弃泥瓦房裡的雾气更重了,乞赐封灯内火光明灭不定,北风冷得像刀,门洞外黑沉沉的天空下,庞然巨物的阴影一闪而逝。
然而屋内的四個人谁也沒察觉到异样。
陈怜春沉浸在思绪裡,目光聚焦在比平时更加狭窄的视野上,只觉得空气有点冷,墨镜男人的声音有点烦。她不想听,可是对方的声音却自顾自地钻进她的耳朵:
“怜春妹妹,我知道你不喜歡外面,這回跟我們考察队出来,纯粹是因为和你妈置气。听我一句话,你這次要是平安回去了,以后還是老老实实待着。强扭的瓜不甜,专业的事让专业的人来干,懂不懂?”
陈怜春鼻子一酸,半是羞愧、半是气恼。她的指甲在木桩上抠断了,生疼,浓郁的血腥味弥散开来。
“那谁来救小山顶子村?”
她梗着脖子问道。
“那谁来救小山顶子村?”
远方传来似人非人的嬉笑声,在遮天蔽日的莽林中回荡。
“救不了……救不了……小山顶子村已经完啦……”
噼啪!
乞赐封灯的光芒猛然大盛,宛如回光返照,照亮了泥瓦房的每一個角落。
重重叠叠隐隐约约的嬉笑声消失了,陈怜春揉了揉太阳穴,不知为何,感觉自己比刚才清醒了一点,胸中若有若无的戾气也消散了不少。
她听到墨镜男人干脆地說:“你不行,我更不行,得有奇迹发生才行。”
說完,他用中指推了一下鼻梁上怪模怪样的墨镜:“让我看看你的周探索度,你应该授权给系统了吧?陈怜春,陈怜春……乌苏裡区,04。”
听到小数点前的数字时,陈怜春脸一红。
墨镜男人却沒嘲笑她,认真地說:“04可太正常了,普通人差不多都是這個数,但是要想在茫茫莽林和沼泽之中找到‘塔’,你的周探索度起码得到3、甚至是5,整個乌苏裡区又有几個人能——”
他的声音忽地戛然而止,双眼死死盯着墨镜倒映出的排行榜,一动也不动了。
考察队的其他成员吓了一跳,始终沒說话的另一個姑娘起身叫道:“六顺,六顺!你怎么了?”
“屋子裡的雾什么时候這么重了?!”队伍裡看守行李的男青年紧张道,“快去取灯笼!”
“不用!和那沒关系!”
墨镜男人蒋六顺打断他们,用梦呓般的语气說,“你们快看排行榜……我好像出现幻觉了,周榜第一探索度是9??”
“多少?!”
只有04的陈怜春大叫一声,反应過来以后慌慌张张抬手按住她的金耳环。
下一秒,她也看到了蒋六顺所說的排行榜,上面赫然写到:
【姓名:桑黛柯
周探索度:
当前排名:第1名】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陈怜春讷讷问出了每個人的心声:“……那個,桑黛柯是谁啊?”
桑桑正在思考狗生。
常言道,一個人对世界的认知往往从解构自身开始,而桑桑对现状的了解,是从确信自己是一只狗开始的。
边境牧羊犬,立耳,黑白花,黑眼睛,身高52厘米,体重16公斤。
以上数据清晰地记录在桑桑的档案中。
她的档案存在一個外观颇为清新可爱的淡绿色金属项链裡。
這枚项链自桑桑睁开眼睛起就挂在她的脖子上,只要她舔一下鼻子,项链便会投影出一张光幕,再舔一下,光幕便会消失,非常神奇。
出于某种她暂时還搞不清楚的原因,桑桑无师自通地理解了光幕上文字的含义:
【姓名:桑黛柯
年龄:三岁半
性别:女
种族:92边境牧羊犬(犬科哺乳动物),8未知
目前已发现同族数量:
(你可能是乌苏裡区-春门江畔-小山顶子村地区唯一一只狗)】
這一页沒什么好說的,桑桑无聊时舔鼻子,舔一下、看一眼,舔一下、看一眼,翻来覆去读過好几遍,都快背下来了。
若說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只有种族中8的未知了。依常理判断,這裡的未知指的应该是德牧哈士奇之类其他狗狗的品种,但桑桑注意到前面的‘边境牧羊犬’后面跟着個括号,裡面写的是‘犬科哺乳动物’。
犬科哺乳动物的范围听上去可不小,那8的未知却不包含在内,所以她身上到底掺了什么东西?
桑桑漫无目的地思考了一会,沒想明白,于是心念一动,光幕翻到了下一页。
第二页是天赋技能栏。
【智力加成a+:你在你的种群中属于智商天花板,每個大学生见到你都会承认高考时你就坐在隔壁。
天赋效果:获得永久的智力加成。
领导力a+:你天生懂得如何放牧。只要给你一片草原,你能将上面的所有生物变成属于你的羊群。
天赋效果:其他生物会更加容易信服于你。】
這一页的內容就比较抽象了,涉及到很多桑桑沒接触過的人类社会的知识。
大学生是什么?高考又是什么?智商高的人(狗?)必定出现在高考时的大学生周围难道是一种规则怪谈嗎?
她作为一只可爱小狗,却如此聪慧、机敏、灵巧、伶俐,是否是第一個天赋技能加成的结果?
第二個技能‘领导力a+’倒是很好懂。
‘放牧’、‘草原’和‘羊群’這三個词语放在一起,让桑桑看一眼怦然心动,看两眼恨不得原地上岗,看三眼……她哽咽一声,甩成螺旋桨的尾巴痛苦地垂了下去,耳朵也向后收起来。
草原好办,离她不远的地方有一條江,光幕說這條江的名字叫做春门江,江边沼泽地上到处都是草——但羊呢?羊在哪裡?
沒有羊,有人也行,可是连人都沒有啊!!
自桑桑睁开眼睛、认识到自己是一只狗的那一刻起,她就沒停下過探路的脚步,既是为了找吃的,也是为了找人。
尽管记忆中,她从未见過人类,但脑子裡有個声音在說:世上哪有坏人呀!
沒人不喜歡毛绒绒小狗!地球沒有小狗照样转?硬撑罢了!
偶尔午夜梦回间,桑桑仿佛還看到了一幅幅埋藏在骨血之中的,从未知的湮远岁月流传下来的画面:
很久很久以前,当人类的文明之火尚未断绝、甚至只是萌芽的年代,桑桑的祖先和人类的祖先曾在一片陌生而辽远的绚烂星空下并肩前行。
他们磕磕绊绊地一点点学习着点燃篝火、狩猎猛兽、驯养家禽、建筑房屋……
又過了许多年,桑桑的祖先垂垂老矣,便蜷在劈啪作响的火堆旁,温柔地将自己的下一代托付给她忠实的人类战友。
借着暖热的火光,她看到陪伴了她一生的老友正眼含热泪抱紧她的孩子,正如数年前,他们也曾像這样在冰天雪地裡相依为命。
那一刻,桑桑的祖先和人类的祖先心中都笃定地相信,他们的后代以及后代的后代,永远会成为朋友、成为同伴、乃至于成为家人,再共同于這片充满奥妙的渺远星空下跋涉至世界尽头。
……
再重复一次,世上哪有坏人!
桑桑喜歡她素未谋面的人类,因此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存在。
当然還有另一個更科学的理由是——如果沒有人,光幕第三页排行榜上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跟在她名字后面的一堆【未知用户】,难不成都是鬼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