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小餛飩

作者:三拾叄
週末,蔣紹言帶蔣兜兜去蔣西北的別墅。

  螃蟹早上到的,蔣西北讓司機去機場開車拿回來,一共四箱,全是肥美豐碩的母蟹,一半蒸着喫,另一半讓保姆章姨把蟹黃蟹肉挑出來,混點打成泥的蝦肉包餛飩。

  蔣兜兜最喜歡喫,每年也就這個時節能喫到。

  挑蟹黃蟹肉是細緻活,蔣西北拄着柺杖在保姆身後視察了兩圈,決定親自上手,老花鏡戴起來,鑷子拿起來,一點點把黃和肉挑乾淨,難爲他一個糙老爺們,但是爲了孫子,眼痠背痛也樂意!

  蔣兜兜一路上心情暢快,搖頭擺尾地哼着動畫片裏的歌,等蔣紹言把車停穩,他才把手機揣回去,打開車門,像小鳥一樣飛撲進早就翹首以朌的蔣西北懷裏。

  “爺爺!”

  聲音脆得像黃鸝,蔣西北聽得心頭似蜜,緊緊摟着大孫子,臉上每條皺紋都在笑。

  蔣紹言跟在後面,喊了一聲“爸”。

  這聲爸叫得蔣西北心頭微動,在過去漫長的一段時間裏,蔣紹言都沒怎麼叫過他,也就是蔣兜兜漸漸長大,在兩人之間充當粘合劑,關係纔有所改善。

  蔣西北眼熱,心頭更熱,響亮地應一聲,然後轉過身,大聲招呼保姆上鍋蒸螃蟹,開飯!

  這個時候的螃蟹是最鮮的,飽滿的蟹黃不用蘸醋,一口下去鮮掉眉毛,蟹肉喫起來也有股甜味。

  除了螃蟹,保姆章姨還做了不少時令菜,蔣兜兜心情好,喫得就多,話也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蔣西北眯眼看他,嘴裏砸麼着紹興黃酒釀出來的桂花酒,覺得其實人生也不過就爲這一刻。

  他喝了酒,瞧着蔣紹言似乎心情不錯,曾經掩埋的心思又活泛起來,於是趁着喫完飯蔣兜兜去廚房看保姆包餛飩的時候,跟蔣紹言提讓他去見見人。

  所謂見見人,就是去相親。

  蔣紹言正在爐子上煮茶,蔣兜兜一頓吃了四隻蟹,他怕小孩腸胃不舒服,讓保姆準備了桂圓紅棗薑絲,架起個爐子小火慢慢煨着。

  聽了蔣西北的話,蔣紹言沒應也沒否,不急不慢將玻璃茶壺的蓋子掀開,抖着手腕往裏頭添了點調味的紅糖,隨後又將蓋子蓋上,繼續煮着。

  茶湯變爲濃郁的紫紅,香味飄散出來。蔣紹言的沉默叫蔣西北心裏打了個突,但他看蔣紹言臉色還算平靜,於是又問了一遍。

  “就是去見見,也沒叫你一定現在就結婚。”蔣西北探頭往廚房望一眼,確定蔣兜兜聽不到才繼續說,“兜兜大了,公司也都挺好,你該考慮個人問題了,總不能一輩子不成家吧。”

  要是早年,蔣紹言或許還會跟蔣西北爭一爭,比如“我喜歡男人您又不是不知道”,或者“沒感情的婚姻我不要”,還有更爭鋒相對的“您以後別再變着花樣往我牀上塞人”。但他早已過了氣盛的年紀,而蔣西北查出癌症鬼門關前走一遭,也改變了他對很多事情的態度。

  於是蔣紹言只是平淡地說:“知道了,我心裏有數。不過見人就算了,沒必要。”

  蔣西北欲言又止,蔣紹言這幾年掌舵集團,身處高位練就出來的說一不二的氣場叫他這個老子都有些犯怵。蔣西北只能嘆口氣,轉而打親情牌。

  “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去跟你媽團聚了,你一直這樣叫我怎麼跟她交代。”蔣西北低聲說,“我年輕時認識你媽,你媽不辭辛苦跟我去島上,後來在紹興那邊生了你,本來想給你起名叫蔣紹興,但你媽覺得不好,就改叫紹言……”

  人老了就喜歡回憶過去,這一段往事,蔣紹言聽蔣西北說過許多許多遍。蔣西北出生在西北農村,蔣紹言他爺爺就地取材,給取了“西北”這個名字,圖一個省事,好記。蔣西北人如其名,性格中帶着一股豪爽的草莽之氣,沒什麼文化,讀到高中就輟學去舟山附近的島上當兵,機緣巧合認識了妻子,退伍後他跟幾個戰友合夥在當地做生意,很快有了一定規模,而妻子也懷孕,在紹興生下一個兒子。

  蔣西北原本想沿襲傳統,就給兒子取名叫蔣紹興,有意義還好記,更重要是他肚子裏沒幾滴墨,想不出什麼高雅的詞兒來。

  妻子倒不認同,覺得蔣西北生意做大,人有點飄,嘴上經常沒把門,有時說話得罪人都不知道,於是做主把興改成言,紹言,音同“少言”,希望孩子能做個謹言慎行的人。

  蔣西北原本想勸蔣紹言,說着說着自己反倒有些動容,他瞧了沉默的蔣紹言一眼,有一絲後悔,心想當初就不該聽妻子的叫這個名字,蔣紹言哪兒是“少言”,蔣紹言是太吝嗇詞句了,親爹說了這麼多也換不回半點反應!

  蔣西北氣性上來,有些控制不住,情緒變得激動:“我生病之後,你接手公司,還有了兜兜,我很滿足很知足,這輩子算是無憾了,唯一的心願就是想在我閉眼之前看你成家,再生個小娃娃。人家大師都說了,你這輩子會有兩個孩子,你總要讓我閉眼之前看看第二個孫子吧——”

  “爸。”蔣紹言突然打斷他。

  蔣西北愣了愣,朝蔣紹言看去,對上一雙深沉銳利甚至帶着點煞氣的眼睛,蔣西北一個激靈,陡然醒酒了,他今天真是喝多了,上頭了,以至於說了最不該說的話。

  蔣兜兜就在這時從廚房跑過來。小孩子敏感,一下子感受到了氣氛中的緊張,小跑的步子在半途剎住,謹慎地沒有向前,直到蔣紹言朝他看來,溫聲問他怎麼了。

  蔣兜兜這才慢吞吞走過去,走到蔣紹言跟前問他,小虞兒喜不喜歡喫螃蟹。

  蔣紹言認真想了想,回憶和鍾虞度過的那段光陰,誠實說:“我不知道。”

  “啊……”蔣兜兜失望。

  蔣紹言問他:“你是不是想把螃蟹帶給他喫?”

  蔣兜兜重重點頭。

  蔣紹言說:“但明天是週末,他不一定上班。”

  蔣兜兜撅着嘴不說話,螃蟹就要新鮮的才最好喫,擱兩天說不定就死了,還怎麼拿給鍾虞。

  不過很快他就想到另一種辦法:“那我把小餛飩帶給他喫吧,餛飩裏也有螃蟹。”

  “可以。”蔣紹言說。

  蔣兜兜歡呼:“哦耶,那我要把餛飩全都留給小虞兒!”他往廚房跑去,對保姆喊道:“章奶奶,我不喫餛飩啦,你幫我包起來,我要帶給小虞兒喫!”

  蔣西北聽父子倆說了半天,納悶什麼小魚小蝦的,聽着像是個人,能叫蔣兜兜連最喜歡的蟹肉餛飩都不喫,全都送出去。

  更叫他驚奇的是,說到這個人的時候,蔣紹言瞬間像是變了個人,周身的煞氣全然不見,只剩無邊溫柔。

  蔣西北滿心好奇,當着蔣紹言的面不敢問,只能等晚上蔣紹言走了問蔣兜兜,蔣兜兜穿着小黃鴨睡衣,翹着腳趴在牀上琢磨他的畫,聞言朝蔣西北看了一眼,給出了一個叫蔣西北心涼半截的答案。

  蔣兜兜說:“小虞兒是我媽媽。”

  週末兩天斷崖式降溫,週一早晨,鍾虞從酒店出來,站在門廊等車的時候,一片落葉恰好掉在肩頭。

  他擡起頭,發現酒店門前的行道樹一夜之間全黃了。

  白天在西北集團談了一整天,郝家明準時在五點按着太陽穴叫停,出來後老陳給愛人打了個電話,他愛人正好沒事也能下班,擇日不如撞日,乾脆就把聚餐定在晚上。

  老陳詢問鍾虞的時候,他似乎有一瞬的猶豫,但很快說可以。

  聚餐地點定在火鍋店,就是鍾虞回國當天老陳說好了帶他去喫的那一家麻辣火鍋。

  鍾虞和老陳先到,點完菜支上鍋,沒多久老陳愛人也到了,鍾虞起身,臉上帶着淡淡笑意,喊道:“師姐。”

  老陳愛人名叫何婷,同老陳一樣也是爽快大方的性格,一見面二話不說先跟鍾虞來了個大大的擁抱。

  老陳醋勁十足:“呦呦呦,對我怎麼沒見你這麼熱情啊?”

  何婷白他一眼:“你天天見,有必要熱情嗎?我跟鍾虞都多久沒見了?要不是美國不興貼面那一套,我高低得跟鍾虞貼一個。”

  何婷把呢大衣脫了,在老陳旁邊坐下,服務員過來用罩子罩上,防止衣服沾上氣味。

  過來前何婷先去小託班接女兒,送去自己母親家。得知何婷要跟鍾虞喫飯,老太太一個勁兒催她趕緊走,別叫人等,還說“你再替我謝謝那孩子,在國外瞧病的時候幫了那麼多忙”。

  所以何婷對鍾虞特別感激:“咱們上次見還是在紐約吧,那時候真是謝謝你。”

  因爲鍾虞晚上還要跟紐約的團隊視頻,三人便以茶代酒,鍾虞修長的手指握了握白瓷杯,淡淡笑着對何婷說:“師姐,這話你說過很多次了,再說就見外了。”

  “行行,不說了,”何婷意識到自己有些激動,爽快地笑了笑,“今天喫好喝好,我請!”

  秋冬最適合喫火鍋,尤其剛降溫,火鍋店裏幾乎滿座,滾沸的紅油鍋上熱氣蒸騰,連空氣中都飄着令人垂涎的鮮辣味。

  鍾虞喫相斯文,襯衫袖子挽起,提筷夾一片煮熟的牛肉,油碟裏輕巧一沾,不緊不慢送進嘴裏,那兩瓣嘴脣便裹上一層油光,看着更加鮮紅溼潤。

  就在這時,何婷發現旁邊桌有兩個小姑娘舉着手機對準鐘虞,立刻意識到什麼,起身過去請兩人把視頻刪掉。

  “我們這是私人聚會,請不要拍哈。”

  何婷態度挺客氣,還給科普一番,公共場合拍攝他人即便不盈利不傳播仍然可能構成侵權。

  兩個姑娘立刻刪了,連連道歉。

  何婷特理解地說:“我知道人長得帥你們忍不住,沒事,刪了就行。”

  等何婷回來,老陳笑說:“可以啊媳婦兒。”

  何婷也笑,回憶上學時,鍾虞每次上課也有不少人拍他,本院外院都有。何婷忍不住笑,笑完心情又突然間有些沉重。

  比起老陳,何婷聽過更多關於鍾虞的傳聞,那時的鐘虞是女生宿舍臥談的焦點,何婷雖然有了男朋友,也忍不住參與討論。

  所以她聽說,鍾虞從小沒有父母,是他奶奶帶大的。除了奶奶,唯一的親人就還有一個叔叔。

  不過聽說那個叔叔前幾年被人追債失足墜樓,這件事當時不待曝光就被人悄無聲息地壓下,何婷之所以會關注,是因爲她見過鍾虞的叔叔。失足墜樓之前,他叔叔曾經跑到學校,鬧着要鍾虞在國外的聯繫方式。但那時他們所有人都聯繫不上鍾虞。

  他叔叔死的時候,距離鍾虞出國還不到半年,何婷原以爲鍾虞會回國料理後事,但他卻沒有。

  包括後來老陳告訴她的,鍾虞奶奶遷墳,他也沒有回來。

  六年來,一次都沒有回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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