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我是說魚。我是說你。
身後兩府門人皆在殿外舉目望天,畢竟有太子妃嬪在,也都不敢多看。
柳悠葶眉心紅痕大放紅光,瞬間有光暈氤滿寢殿,涌到殿外,關清衡尚且需要以手遮眼,其他人眼前只餘紅暈。
關清衡心中知曉太子離魂之事約摸與這女子有關,卻也不敢全然下這個論斷,只待探查一番。
柳悠葶在一片紅光中披着紗帳藉機向外奔去,還未踏出殿門身後便有一道威壓襲來,直接將她壓得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倒在殿門處動彈不得。
身後關清衡聲音冰冷,“若再跑,追你的便是斬天劍了。”
他雙手御起靈訣試圖驅散紅光,卻發覺這紅光中透着陰邪之氣,這氣息太重,有種沉重的傾壓感,片刻之間竟有些驅散不盡。
他便用威壓震住柳悠葶,先去看牀上關清徽的情況,雖然太子身體裏的魂魄不是太子,但這副身軀還不能有閃失。
衛疏風用素帕捂着嘴轉身看去,有些驚訝於柳悠葶竟能將一絲絲的燈芯煉成這樣,擡步緩緩向她又去。
柳悠葶趴在地上一臉震驚地看着紅光中可以完全視物,並漸漸走近她的衛疏風,“你不是被我鎖在……”
衛疏風右手食指置於脣上,含笑示意她噤聲,他撩起輕衫半蹲在她身前,悄聲說道:“我說了,你若是不能讓我當太子,我可是會生氣的。”
柳悠葶忽然感到一陣毛骨悚然,有森寒之氣順着脊背瞬間席捲到全身。
衛疏風在空中點了一下,那紅光更盛,似有衝上天空之勢,順手有劃下一個小小的結界。
柳悠葶抖着身子,道:“你竟然是靈脩者……”
“唉,”衛疏風頗爲可惜地嘆惋道:“我讓你不要說話的。”
他行雲流水一般伸出手,卻偏又掛上一副悲憫之態,“煉得這麼好,可惜了,用的燈油我不喜歡,否則還可以把你和他捻成雙燈靈。”
柳悠葶眸中震盪,她渾身泛着雞皮疙瘩,“你是誰?你到底是誰?你說的另一個燈靈是誰?是不是阿九哥哥!”
衛疏風頷首。
柳悠葶急忙道:“他在哪裏?”
衛疏風右手食指和中指相併而出,一團小小的燭火在他指間躍動。
柳悠葶一見那燭火,目光便死死落在它身上,雙眸中只有那細微的火光,無數貪戀與依賴從眼中流露出來。
“哥哥,你終於來見我了,我如今,是不是還與十三年前一樣年輕好看,你能讓我再看看你嗎……”
燭火自衛疏風指間飄離,在她眉心點了一下,直接將種在眉心的那絲燈芯點燃。
衛疏風立即打開結界退了出去,只有那點燭光繞着柳悠葶緩緩飄動着。
燈芯被燭火點燃,瘋狂燃燒着她已煉化於血脈中的燈油,柳悠葶在關清衡打下的威壓之下,雙手扣住地上青金磚發出淒厲的慘叫。
牀上關清徽雙手捂着眼睛正拼盡全力向關清衡證明自己已經回來了,他剛纔聽到了妙霖天的那一聲,恨得壓根癢癢。
妙霖天在回到自己身體後第一時間竟然不是逃跑,而是試圖在清衡還不知曉兩人已經換回來之後,利用清衡再次佔據他的身體。
關清衡聽着關清徽的各種解釋,忽然想到方纔武極殿外妙霖天的反應。
如果說當時她已經回到自己的身體了,應該會覺得突然又再次互換靈魂的事應該跟他關清衡有關,但是他當時仍走在隊伍之前,讓妙霖天有了些猜想,所以她沒有立即跑,而是做了最危險的試探。
妙霖天說的那句,“一會兒看到那個假貨,殺了就是,或者毀了他的魂魄,無所謂的,能讓我回去就好。”
分明是在試探他知不知道她已經換回來了,可是他當時並不知曉,因此沒有說話,於是妙霖天便知靈魂歸位之事與他無關,纔敢跟着他催促他毀了太子的魂魄,將她放進太子的身軀。
若非這個側妃忽發紅光橫生變故,或許她就已經成功了。
慘叫傳來,關清衡發覺着紅光更盛,甚至還有絲絲縷縷的黑氣不斷上浮,他躍至殿門,見柳悠葶雙目發紅,頭髮焦黑,渾身都是拳頭一般大的赤紅錚亮的燎泡,像是正被扔在火中燒一般,那燎泡破開,流出紅白相雜的汁液,發出一陣陣詭異的味道。
這味道並不像灼燒肉類的味道,而是一種陰溝臭水久漚不發的腥臭氣,關清衡嗅到這種味道後根本抑制不住,跑到一邊低頭嘔吐,卻也什麼都吐不出啦。
這氣味席捲開來,所有人都捏着鼻子乾嘔着,隨着她淒厲的喊叫聲越來越弱,遮住人眼的紅光也漸漸散開,殿內顯現出了原有的模樣。
柳悠葶最後的意識裏,似乎看到了十三年前那個冬夜,她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從冰冷的河水裏爬出來,奄奄一息地趴在案上就快要凍死。
有一團小小的燭火落在她指間,種了一絲光明到她眉心,讓她整個人暖意橫生。
燭火化成一個流着眼淚的白衣公子,他說他叫阿九,他說:“分一絲燈芯給你,記得務必要好好珍惜,多做善行,不要誤用。”
他帶着她走了很遠的路將她送回家中,而後就離開了,說是要去找一盞八角飛檐燈,她很喜歡他,很捨不得,不知他何時還會再來,也不知他喜不喜歡自己……
可是,後來有一個拿着燈的女人,她說她叫許長樂,許長樂說阿九不止是燭火,還是燈靈,不死不滅,不會喜歡枯老的容顏和幾十年便會消逝的生命。
如果她想跟阿九在一起,就要用身體採集燈油,煉化燈芯,保青春永駐,法力無邊,許長樂說會幫忙把她和阿九捻成一雙燈靈,永遠在一起……
可爲什麼,明明她已經青春不老了,阿九也已經來了,卻爲何不願意見她……爲何不願見她……
膿水順着紗帳向外蔓延,流到了關清衡腳前,他捂着鼻子退了開來,打下一個結界將那具模糊不清的屍身和肆意橫流的漿水控制住。
他在殿內外尋找妙霖天的身影,卻根本找不到,想來,她已經在他與太子說話時趁紅光大放逃脫了。
衛疏風乾嘔得有些嚴重,用素帕捂着嘴,暈暈乎乎地說道:“關道友,原來你是幫東宮除妖的啊,怪道這女子要帶我進來,原來是心懷不軌,不行了,我先回去了,再待下去我得吐暈過去。”
關清衡原本不是爲着這女子來的,可也不好向他說明,只拱手道:“衛道友快回去休息吧。”
衛疏風腳步虛軟地下了白玉臺,捂着嘴慢騰騰地飄到空中緩緩往宮牆外去,偶然間瞥到一個戴着頭巾的身影已竄到了一處偏遠的宮閣,他收回目光,懶得再看。
他先去客棧沐浴,換了一身箭袖藍衣,清清爽爽地正要往京郊去。
卻見不遠處掛着許多彩燈,更有遊在燈杖上赤鱗白腹的龍魚燈在風中微微擺尾。
他踱到燈鋪前,問道:“京都中秋有燈會嗎?”
賣燈的青年笑道:“有,這幾天就快中秋了,京都東方小山上到時會有五萬多盞燈簇成巨大的火樹,從這裏到百路橋都是花燈。”
衛疏風伸手拿起魚燈的燈杖搖了搖,那龍魚便輕輕擺尾,栩栩如生,活靈活現,他眼裏映着燈火,顯而易見地開心。
葉裁衣坐在院中大樹下的擺着幾個石榴的石桌邊,想着今日張舒遙來時莫名其妙的神色,怎麼問她都不說,最後卻扔下一句,“裁衣,我希望你能和疏風幸福。”
說完就走了。
實在是有些突兀。
她還沒多想,不多時,衛疏風就從月下枝葉旁落到她身邊了。
葉裁衣如今已是將近八個月的身孕,坐下就已經費了頗多氣力,此時也不想站起來迎他,只笑道:“衛師兄,你還真有口服,師姐帶了好多石榴來,你快來嚐嚐。”
她今日穿着一套齊胸紗襦,白色上襦自胸口處勒着一條薄籃二重紗長裙,一直垂到腳上的藍色繡鞋鞋面上。頭上鬆鬆挽着髻,髮髻蓬鬆如烏雲,鬢邊彆着一枝黃色十八輪茶花。
她因爲懷着身孕,豐盈了許多,肌膚在月下泛着微微的瑩白,神態越加沉靜,比從前那個跟在他身後的明快開朗小姑娘多了幾分溫婉嫺靜。
衛疏風緩緩走到她身邊,解下腰側的劍放在石桌上,傾身輕輕抱住她,只覺得懷中溫軟一團,她身上的暖香夾雜着茶花的香氣,一瞬間便撫平了他的心緒。
他揉了揉她的頭髮,在她雪腮邊落下一個吻,“半天不見,有想我嗎?”
葉裁衣並不知曉他的經歷,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便推開他讓他坐到旁邊位子上,“想了。”
衛疏風得了她的親近,恨不得時時刻刻同她粘在一處,搬着凳子緊緊靠在她身邊,不下心壓住了她裙子外的一片輕紗,便立即小心翼翼地撫平放好。
葉裁衣將剝出來的石榴籽放到一個白瓷盤中,推到他面前,邊說話便剝石榴往盤子裏放,“事情解決了嗎?”
衛疏風修長的手指撿着圓滾飽滿的石榴籽喫,道:“嗯,我已經毀了她的那絲燈芯了。”
葉裁衣點了點頭表示瞭然,又放了一小把剝好的石榴籽過去,衛疏風衝她眨了眨眼,頗有神祕感地說道:“我給你帶了樣東西,不知道你喜不喜歡?”
“什麼?”
他起身將魚燈從藏寶囊中拿了出來,掐了一道訣點上燭火,那喜慶祥和又威武的魚燈便在葉裁衣頭頂上空緩緩擺動着尾巴。
葉裁衣喜得緩緩站起來,笑眯眯地看着他輕輕揮動燈杖後靈活地擺尾的龍魚,欣喜道:“好像真的,看着又吉祥又威風,師兄,師兄,要邊蹦邊搖的。”
衛疏風自然見過街頭巷尾的人們是怎麼玩魚燈的,吟唱跳躍,嬉鬧追逐,滿街歡聲笑語。
可他小時候就不喜歡唱唱跳跳的事,倒是他哥哥能持着燈杖在大街上與人蹦蹦跳跳地玩鬧。
衛疏風繼續微微揮着燈,略帶不願屈服的傲氣說道:“我纔不蹦,這個倚在肩上走動間它就會搖頭擺尾,蹦來蹦去的好傻。”
葉裁衣仰頭看着那魚燈被他玩得蔫了吧唧的,又急切又不滿地十分想要自己上手,道:“你好沒意思,魚都不活躍了,給我。”
說罷伸過手就要來拿,衛疏風立即一手將燈杖背到背後,一手攬着她,那紅鱗白腹的魚燈在他頭上空忽忽悠悠地擺尾。
燈下,他嗤嗤笑道:“你還有身孕,現在也別胡蹦亂跳的,你要是想看熱鬧,等中秋我帶你去看燈好不好?”
葉裁衣眼巴巴看着魚燈,脫口而出:“我纔不去,你給我玩一下!”
衛疏風心裏一軟,無奈妥協,道:“那好,只能拿着玩,不許亂跳。”
葉裁衣點了點頭,“嗯嗯,不跳,我本來就不跳。”
還帶着他溫度的燈杖被她握到手中,葉裁衣雙手持燈杖,幅度很大地揮舞了起來,兩節魚尾便大大地擺動着,襯着靈氣中又帶點憨態可掬的魚頭,倒十分鮮活威武。
她喜得眉眼彎彎,臉上都洋溢着喜悅,“要這樣纔好看嘛。”
衛疏風也仰頭看着龍魚,恍惚回到了幼年的中秋或元宵跟在剛從碎玉谷回來的哥哥身後追趕着他的腳步時,哥哥肩頭總是豎着一盞擺着尾巴十分神氣的魚燈。
那時候他很矮,四周人聲喧囂裏和天空煙花綻放下,那溫暖的魚燈似乎離他好遠。
他的目光從魚燈上落下來,微笑着看向柔柔晃晃的燈火中喜笑顏開的葉裁衣。
他們以後會在一起度過無數個日日夜夜,以後孩子們會追着她搶燈玩,他也永遠願意這樣看着她,陪在她身邊。
“裁衣,我離不開你了。”
“什麼?”
“我說,你鬢邊的花很美。”
葉裁衣邊走邊揮舞着魚燈,毫不謙虛地說道:“那當然,也不看誰戴呢。”
衛疏風跟在她身邊,看看她,看看魚,笑得十分恣意,“你好神氣,比那魚都神氣。”
“那你喜歡嗎?”
“喜歡。”
“我是說魚。”
“我是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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