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司空摘星摘下了一颗什么星
“易容术”這個名词听起来好像很神秘的样子,总让人觉得它和一些神奇诡秘的事情有关,而且常常会牵涉入江湖中一些非常凶险邪恶的勾当。
其实易容术只不過是一种很平常的技术而已——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在演出一出戏的时候,把自己扮成了一個大胡子。
——這岂非也是“易容”?
這种事也像其他很多种事一样,要学会,很容易,要学精,就很难了。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已经到达了一种什么样的阶段呢?
這是沒有办法可以形容,也沒有办法可以解释的,就好像陆小凤的指头、西门吹雪的剑,沒有人能形容他们的成就已经到达哪一种阶段。
甚至沒有人能想象。
只不過我們至少可以确定一点——易容术是有限度的。
用一句非常复杂的话来說:
——天下沒有任何一种易容术能让一個人彻底改扮成另外一個人,而且能瞒過這個人最接近的朋友和亲人。
最高深精密的易容术,也只不過能把一個人改扮成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人,或者是一個沒有亲戚朋友会在附近看见他的人,让别人认不出他是谁。
能做到這一点,易容术就已经有了它的价值,值得千千万万的人去苦心学习。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无疑已达到這個阶段,甚至已超越。
他甚至已经可以让陆小凤都认不出他了。
能够让一個比鬼還精的陆小凤都认不出他,這是多么大的本事。
可是现在這個本来一直猥猥琐琐地在角落裡的小老头子却把他认出来了。
你们說,這個小老头的本事有多大?
這個小老头的本事之大,甚至已经大得能够让司空摘星吃惊了。
更奇怪的是,這個老头居然能在一個人声嘈杂的地方,隔着好几张桌子,听到他们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說出来的悄悄话。
司空摘星居然连一点都看不出這個人的来历。這种事怎么能让他不吃惊?
他终于投降,叹气,苦笑。
“我佩服你了。”司空摘星对這個小老头說,“我知道你也是易容改扮過的,却看不出你是谁,你反而看出了我。”
小老头的嘴撇着,也不知道是在笑,還是沒有笑,他只告诉司空摘星:“我不要你佩服,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谁,我更不想知道你是谁。”這個小老头說,“我只知道你绝不是西门吹雪。”
這個小老头用一种让人非常讨厌的样子对司空摘星說:“你是张三李四乌龟王八都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你绝不是西门吹雪就够了,”小老头說,“這一点恐怕還不止我一個人知道。”
他居然還說:“江湖中消息比较灵通一点的人,恐怕都不可能相信西门吹雪此时此刻会陪一個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坐在這個地方吃白馒头。”
“为什么?”
“因为江湖中消息比较灵通一点的人都知道,西门吹雪现在既不在江南,也不在中原。”這個小老头說,“在這种情况下,怎么会有一個西门吹雪出现在這裡?”
這种事的答案只有一個。這個西门吹雪一定是假的。
小老头說:“只有在這种情况下,我才能看得出你绝不是西门吹雪。”他說,“否则我怎么看得出来?以你的易容术,谁能看得出来。”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這真是千古不变的真理,连司空摘星這种人都不能不服。
他现在就服了。
他现在已经觉得這個小老头并沒有刚才那么可疑,甚至已经开始觉得他渐渐变得有一点可爱起来。
只不過他還是不能不问:“如果西门吹雪真的已经不在江南,也不在中原,那么他到什么见鬼的地方去了?”
“他就是到一個见鬼的地方去了。”
司空摘星看看牛大小姐,牛大小姐看看司空摘星,两個人几乎在同时问:“這個见鬼地方是不是在塞外?”
“是的。”
“這個见鬼的地方是不是黄石镇?”
“是的。”
牛大小姐看看司空摘星,司空摘星看看牛大小姐,两個人都怔住。
最后开口的居然不是女人,而是男人,牛大小姐居然把嘴闭了起来。
“西门吹雪在外面虽然通常只喝纯净的白水,和最简单的食物,但他却是個非常讲究,也非常懂得享受的人。”
司空摘星试探着问這個小老头:“這一次他为什么会离开他那栋繁花似锦、占地千亩的山庄,奔波到千万裡之外,赶到那個花不香鸟不语连兔子都不拉屎的鬼地方去,是为了什么?”
沒有回答,却有反问:“你知不知道他也曾奔波千裡,为了一個素不相识的人去复仇?”
“我好像听說過。”
這件事不但司空摘星听說過,大概江湖中每個人都听說過。
“他曾经为了一刀镇九州岛赵刚,昼夜不停骑快马奔驰三日夜,去杀阳电刀洪涛。”
司空摘星說:“洪涛的‘玉连环阳电八刀’刀刀致命,刀下少有活口,赵刚却是個他从来未见過的陌生人。”司空叹了口气,“可见我們這位无情大剑客,却常常会为了一点不是理由的理由去做這种事。”
他问這個小老头:“你說他绝不绝?”
“不绝。”
小老头的回答却很绝:“每個人都常常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连你都不例外。”
“這次西门吹雪到黄石镇去,是不是也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
“是的。”
“他为了什么?”
“這一次他也是为了一個人。”小老头說,“只不過這一次破了一個例而已。”
“破了什么例?”
“破了他自己的例。”
“我還是不懂。”
“他出手,一向很少是为了朋友,因为他几乎沒有朋友,他仅有的朋友,也不会求他出手。”小老头說,“所以他出手,几乎都是为了陌生人。”
“我总认为他出手通常都是为了他自己。”司空摘星說,“我一辈子从来也沒有看過比他更自我的人。”他解释,“自我的意思,就是自私。”
小老头笑了。
司空摘星看不起西门吹雪,是江湖中很多人都知道的事,起因只因为西门吹雪看不起他。
“也许你說得对,可是這一次,我却知道他這么做既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是为了陌生人。”
小老头說:“這一次他居然是为了一個朋友!”司空摘星把一大碗白水像喝酒一样喝了下去,冷笑着问:“我們這位剑神大爷居然会为了一個朋友做這种事?”
“他偶尔会的。”
“幸好他的朋友不多,”司空冷冷地說,“他杀的人远比他的朋友多一百倍。”
“也许還不止一百倍。”小老头忍住笑說,“因为他的朋友很可能只有一個。”
“他這個朋友当然就是那個陆小狗。”
“這個陆小狗,当然也就是陆小鸡、陆小鸟、陆小虫、陆小鬼、陆三蛋。”小老头說,“也只有這么多鸡虫鸟鬼蛋,加起来才能够变成一個陆小凤。”
牛大小姐在這段時間一直表现得很娴静,就好像真的是一位名门闺秀大小姐一样。
可是她忽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就好像一條被人踩到了尾巴的母猫一样跳了起来,瞪着這個小老头,只瞪了一瞪,忽然又温温柔柔地坐了下去,又温温柔柔地闭上了嘴,一句话都沒說,一個字都沒說。
我們甚至可以恭维她,這一次她简直连一個屁都沒有放。
放屁的是另外一個人。
“你說西门吹雪会为了陆小凤不远千裡赶到那個鸟不生蛋的黄石镇去?”司空摘星问這個神秘的小老头,“你是不是在放屁?”
“我不是。”
這個小老头用一种很谦虚的态度說:“在你面前,我连放屁的资格都沒有,就算有屁要放,也得憋回去,如果现在有一個屁放了出来,這個屁也不会是我放的。”
不是他放的,当然就是司空摘星放的了。
這时候西门吹雪正推开门走出去。
门外有一片黄沙如金,有一弯明月如轮。
司空摘星开始吃馒头。
他吃馒头,因为他肚子饿了,饿得要命,他在动脑筋的时候,肚子总饿得快。
可是他随便把他的脑筋怎样去动,他還是想不出坐在他面前的這個小老头是個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這些事情?
就算他动脑筋的程度已经可以动得让他吃三万八千個馒头,他還是想不出。
這個小老头却想出了他心裡在想些什么,而且還看出了他是谁。
“司空先生,现在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請這位漂亮的姑娘吃一点不白的东西了?”
司空摘星差一点就跳了起来。
“你說什么?司空先生是什么人?”
“司空摘星也许不是一個人,”這個小老头不让司空摘星发脾气,就接着說,“司空摘星也许是好几十好几百好几千個人,因为這位偷王之王的易容术之精妙绝天下,无人可及。”
這是一句老话。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老话如果沒有道理,怎么老得起来?
何况這一次這個小老头的马屁居然连续不断,响個不停。
“我知道你不是西门吹雪,因为我知道他已在塞外。”小老头說,“我知道你是司空摘星,只因为我知道除了司空摘星之外,天下再也沒有第二個能扮成西门吹雪的样子,也沒有人敢。”
司空摘星笑了,他已经开始发觉這個神秘的小老头是個愈看愈可爱的人。
問題是,這個小老头究竟是谁呢?
這個問題不解决,司空摘星就算真的是一匹马,他的屁股就算真的被人拍了三万八千下,他還是不会放過這個小老头的。
所以他一定要问:“现在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可不可以知道你是谁呢?”
這個神神秘秘的小老头的回答又让人吃了一惊,他居然很干脆地回答:“可以。”
“可以?”司空摘星好像连自己的耳朵都不太相信了,“真的可以?”
“真的。”
小老头的回答還是那么干脆:“我說可以,就是可以。”
“那么你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了?”
小老头的回答又一次让别人吓了一跳,因为他居然說:“不可以。”
“不可以?”司空摘星看着這個人的时候,眼珠子都好像已经快要掉下来了,“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我自己是個什么人,我怎么能告诉你!”
“這個世界上是不是還有一两個人能告诉我你是個什么样的人呢?”
“大概還有一個。”
“谁?”
“就是坐在那個角落上的小老太婆。”
小老太婆都是一個样子,就是那么样一個小老太婆的样子。
也许她還不太老,也许她已经开始有点老了,也许她是很好看,也许她根本就不好看。
一個女人是不是一個老太婆,跟這些事是完全沒有关系的。
這個小老太婆,也不知道是丑是靓是老是少。可是不管什么人看见她安安分分太太平平规规矩矩坐在一個很安全的角落裡,就算這個人是個从来沒有看见過女人的人,都会觉得她是個小老太婆。
司空摘星一直都沒有把她看作是一個不是小老太婆的女人。
可是现在司空摘星忽然发现這個小老太婆并不是一個真的小老太婆了。
他沒有看出什么破绽来,可是他已经感觉得到。
——陆小凤看出她的伪装时,也就因为這种感觉。
司空摘星明白這道理。
他知道這一次他去面对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一颗星。
就好像他自己這么样的一颗星。
等到他知道他去摘的這颗星是一颗什么星的时候,他真的晕了過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