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伯,這裏是不是落日樓啊?”西子湖邊,謝童問一個路過的老者。
“正是,正是。”老者聽她口音便知道她不是本地人。
“看啊,阿羽,這就是稼軒所謂的落日樓了。”謝童指着不遠處臨水而起的小樓對葉羽道。葉羽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自己在謝童口中變成了阿羽,打他生下來就沒人這麼喊過他。可誰讓他那天不小心叫謝童爲童兒,所以禍根還在他自己身上。雖然覺得尷尬,可是他也不好說什麼。
葉羽不說話,只是點頭,心中暗自苦笑,他看暮色中的西湖一片水光山色,風韻萬千,暗想不知道謝童又要在這裏耽留多長時間,自己少不得又要陪着。所謂光明皇帝,好像不過是嚇了謝童一下,她對此事並不太上心,還是由着自己的性子來。葉羽不禁疑惑蘇秋炎怎麼敢將這樣的大事交給謝童去做。
“正是正是,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老者頻頻點頭,似乎動了哀思,又嘆息道,“稼軒之詞尤在,中原卻不復舊時河山。”
“老賊!竟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隨我見官去!”一個乞丐忽然從旁邊竄出來,揪住那老者的衣服,一邊呵斥,一邊使勁地拉扯着。
葉羽見那個乞丐分明有敲詐之意,眉頭皺了起來,卻不便開口。正猶豫間,那乞丐“哎喲”一聲鬆開了老者,連退幾步,直指着謝童喊道:“你,你,你……”
“我?我什麼?”謝童哼了一聲道,“我最討厭別人指着我,你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我……我去報官,抓……抓你們這些明尊教的逆賊!”乞丐看見葉羽在旁邊摸着劍柄,立刻就縮回了指頭。
“你中了我的暗器,只怕不能去報官了,”謝童淡淡說道。
“暗器!你……你用毒?”那乞丐頓時變了臉色,全身抖個不停,“你……你敢,你等着,我們丐幫的弟兄不會放過你的!”
“我不用毒,不過我的暗器大,不用毒也可以叫你閉嘴,”謝童道。
“大?”
“很大啊,二十兩,你說大不大?”謝童抿着嘴笑了。
“二十兩?”乞丐想了想,低頭往地上看去,地上果然躺着一錠二十兩的大銀子,謝童用來砸他的居然是銀錠子。
“夠不夠大,夠不夠讓你閉嘴?”
乞丐愣了半晌,終於明白過來,使勁點頭道:“夠大,夠大,我沒聽見,什麼都沒聽見!”他一臉鄭重,搗蒜一樣點着頭,將銀子往褲裏一揣,一路小跑就不見了影子。那乞丐沒穿上衣,確實是沒有別的地方可放銀子。謝童覺得又好笑,又覺得噁心,對着葉羽比了個鬼臉。
“多謝姑娘,”老者長揖道。
“不必,”謝童拱手回禮,還是男子的禮節,而後拉着葉羽走向了落日樓。
走出很遠,謝童才悄悄靠近葉羽道:“那老頭兒是明尊教的。”
“你怎麼知道?”葉羽吃了一驚。
“那乞丐說他是明尊教徒,他卻沒有辯駁。明尊教的人要是落在官府手裏絕沒有好處結果,要是尋常百姓,還不急着分辯麼?可是他自始至終一言不發,想來也是身負武功,不怕丐幫的勢力。”
“想不到當年氣薄雲天的丐幫豪傑,居然淪落到這個地步。”葉羽搖頭嘆道。
“此一時,彼一時,當年威鎮四海的蒙古鐵騎今日又如何?宋時江山人物又能怎麼樣?”謝童苦笑。
“那老人莫非是看出了我們的身份?”
“不是,看他的言辭,像是明尊教出來傳教的人。近日杭州明尊教勢力大盛,卻沒有想到他們敢公然在街頭傳教。”
“但願他真的沒有看出來。”
“呆子,你多想想,”謝童輕聲笑道,“以他一點微末的武功,要是真的看出你葉公子是崑崙劍仙門下,拔腳溜去報信纔是上策,難道湊上來給你試劍麼?”
葉羽愣了一會兒,苦笑道:“好吧,就算是我沒有好好想,可是你剛纔爲何要幫他呢?”
“因爲他說,落日樓頭,斷鴻聲裏,江南遊子。稼軒之詞尤在,中原卻不復舊時河山,”謝童輕聲道。
“這有什麼呢?”葉羽想不明白。
“沒什麼,就是因爲這話我喜歡聽……”謝童幽幽地說,“物是人非事事休,他說得很對。”
“是,很對。”葉羽道,心裏說的卻是:“哪裏又來這許多閒愁!”
第十七章
西子湖
“看,看啊,那裏就是夕照山。”謝童指着遠處的小山,興高采烈地對葉羽說。她還在那裏開心地蹦蹦跳跳,雙頰因爲奔跑泛起了淡淡的嫣紅。
葉羽行雲流水一樣跟在她身後,微笑着看着孩子氣的興奮。看着謝童這樣,葉羽覺得開心,卻又無可奈何。這已經是他和謝童在杭州的第七日,兩人的足跡已經踏遍西湖,可是謝童還是賴着不肯走。雖然她埋怨蘇堤上不見春曉,斷橋上缺了殘雪,可這七天裏謝童的開心卻瞞不過任何人的眼睛。葉羽隱約覺得謝童和以前有些不同了,可是仔細揣摩又有些無從說起。
水那邊,雷峯塔融在黃金般的落日餘暉裏,夕照山是南屏一脈,雷峯夕照一景名動四方。此時,天上有淡淡的雲,煦暖的光芒流過天空,水中的塔影和餘暉裏的塔身連在了一起,水天一色。寂靜的天地間充塞着渾然一體的輝煌,謝童的身影也匯在了那片光輝裏,美麗卻又遙遠。
葉羽的眼神有些朦朧。
謝童坐在湖邊呆呆地望着遠方,葉羽袖叉手站在她身後。很久,兩人都不一言不發,直到夕陽漸漸斂去了光芒,天已經快黑了。
“天快黑了……”謝童有些黯然地說。
“是啊,天快黑了,”葉羽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只好附和。
“以前聽人說西湖的景緻天下無雙,還覺得必有誇大,今天看了才真的明白什麼是天下無雙。”
“其實也不一定,各地景物各不相同,都自有其天下無雙的地方,汴梁的落日也不見得就比不上雷峯夕照。”葉羽道。
“可是汴梁的落日看起來很寂寞啊!”謝童搖搖頭。
“只有人寂寞,怎麼會有落日寂寞?”葉羽笑道,“太陽落了天就要黑了,有點寂寞總是難免的。”
“我不是說那個。”
“那你是說什麼?”
“我是說,在汴梁看落日就只有我一個人,再怎麼看也就是一個落日,看多了就不想看了,”謝童忽然回頭看着葉羽,輕聲說道。
在謝童清澈的目光下,葉羽的心忽然變得很亂。他默默站在那裏看着謝童,直到謝童輕輕垂下了頭。
“以後我再陪你回汴梁看落日吧。”葉羽悄聲道。
“呆子,讓你說一句話都那麼難……”謝童咬着嘴脣沉默了很久,才低聲道。
太陽終於落山了,謝童背後的流光也漸漸暗淡下去,葉羽忽然覺得心裏有點冷,他伸出手去,似乎是想挽住最後的流光裏謝童纖纖的身影。
身影當然挽不住,葉羽的手落在謝童的臉蛋上,兩個人都靜在那裏。
“呆子。”謝童說。
“我們回去吧,”葉羽道。
“明天就得走了吧?”
“是啊,耽擱不得了。”
“還是要走,”謝童噘着嘴低聲說,“不管在這裏多開心都要離開。我不想去管什麼光明皇帝,我不想看見明尊教那些人,我也不想看見終南山和崑崙山的人,我就是想留在這裏。”
“怎麼能不走呢?又能留到什麼時候呢?”葉羽嘆息道。
“留不住。”謝童小聲埋怨道,“這麼喪氣的話你也說。”
葉羽苦笑,什麼都不說。
“那你今天晚上陪我去聽鐘聲,”謝童說道,她的語氣不容拒絕。
“鐘聲?”
“南屏晚鐘啊,不知道麼?我們去看看,而且,”謝童忽然眯起眼睛笑道,“淨慈寺附近有很有趣的事情可做呢。”
“什麼事情?”
“那裏有船孃。”
“船孃?”葉羽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是啊是啊,西湖的船孃天下無雙,生得標緻水靈不說,還特別溫柔體貼,琴棋書畫無所不通,”謝童吐了吐舌頭,“還特別解風情……”
葉羽心裏一哆嗦,可還沒來得及說話,已經被謝童拉跑了。
謝童沒有說錯,杭州城裏無數的秦樓楚館,可是要說最誘人的女子確實還數西湖的船孃。西湖的船孃多半秀麗溫順,精通詞曲,並不僅僅是狎宿的玩物。攜着美人駕一葉小舟盪漾在西湖的碧波上,這種風流雅事從文人墨客到商賈鄉佬無不趨之若騖。尤其是各地的少年公子到了杭州,結伴夜遊西湖、載酒狎妓更是尋常。不過像謝童這樣的客人,仍然還是個稀罕的主顧。
此時朔月初升,正是淨慈寺即將敲鐘的時候,西湖上散佈着各色遊船,一條小船上不過一個船孃,一個船伕,用青色,紅色或者紫色的布帳罩起了船艙,裏面準備好酒菜杯箸,只等客人上船而已。
可惜看了雷峯夕照以後,時間已經不早,多數小船都被僱了出去,剩下的一些謝童卻又嫌船上的姑娘不好看。葉羽哭也不是,笑也不得,只得給她拉着繞湖疾行。
終於快到淨慈寺附近,謝童一下子召了三隻小舟過來。她已經在附近的客棧裏換了男裝,扮作風流的公子哥在她是輕車熟路。對於不知底細的船孃,她卻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主顧了。謝童湊上去仔細看了每個船孃,卻還是嫌船孃生得不夠好看,回頭對葉羽撇了撇嘴。
葉羽苦笑,心裏說要人人長得和你自己一樣美,未免也太苛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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