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窗外那棵老榆樹的影子在牀上掃過,彷彿一隻黝黑的手,風紅只是靜靜地看着,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直到身上的水瀝乾了,她忽然擡起自己的右臂,左手並指如刀猛地敲擊下去。謝童大驚中,聽見微微一聲脆響,才知道風紅竟自己截斷了臂骨!冷汗猛地涌上風紅晶瑩的額頭,她竟忍着一聲不啃,從桌上取過早已準備好的兩根木條,兩側貼緊手臂,用一根衣帶緊緊捆縛起來。她牙齒咬住衣帶的一端,一滴滴冷汗直從長鬢上滑落,可自始至終,卻沒有半分要謝童幫忙的意思。
謝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捆紮完畢,又運氣靜坐,許久才鎮住了傷痛。
“前日在湖上和諸位動手,尚未長好的骨頭歪了。”風紅淡淡地說,“睡吧。”
說罷她披上外衣,將束衣刀枕在桌上,“呼”地吹滅了蠟燭。謝童合衣躺下,知道風紅是把牀讓給了自己。窗外靜靜的月光透進來,她竟然沒了睏意,呆呆地望着客房的頂棚,隱隱有一絲迷茫。
隱約中她又看見了那盞紅燈,在一場大風雪中飄飄搖搖,遠處無邊的鼓樂聲傳來,彷彿一個歡歌笑語的所在。風紅輕輕對着手掌心裏呵氣,握住那窗口的鐵條,遠遠看着紅燈在風雪中搖晃,燈下掛的那張金漆木牌如此耀眼。
“過年了。”她喃喃地說。
“過年了。”她彷彿想起懷中原是有一包桂花糖的,於是伸手在懷裏摸了起來。
可是懷裏竟是空空的,那包桂花糖沒有了,竟然沒有了。風紅忽然很着急,急得就要哭了出來,她明明記得在懷裏的桂花糖怎麼就沒有了呢?這時屋外傳來了笑聲、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晃着鑰匙的響聲,風紅驚恐地退入了屋角,那些人來了,他們來了……她想不起他們是誰,可是她很害怕,怕得緊緊地抱着自己的雙臂。可是那些人還是走近了,走近了,他們開始開門了……
“不要!”風紅從桌上驟然拔刀,淡青色的束衣刀在冷月銀輝中微微地顫動,一陣水波般的青光四溢。
仍是在金華縣外的小客棧,她站在那間上房的中央。背後牀上的謝童已經被驚醒,瞪大了眼睛警惕地看着她。
風紅微微垂下頭去,靜了良久,低聲說:“沒事,我只是做了一個夢。”
“做夢?”謝童詫異之餘,心裏暗暗叫虧。如果知道這個妖女睡得如此之深,趁機上去給她一刀,她和葉羽就可以趁機逃之夭夭了,也不必等自己那個油嘴滑舌的師兄來救她了。
“繼續睡吧。”風紅低聲說,有些疲憊地趴在了桌上。
“還是這個夢。”她在心裏悄悄對自己說,已經那麼多年了,還是這個舊時的夢。
“誰?”隔壁忽然傳來了葉羽的斷喝。
風紅忽驚起,一振手中的束衣刀,門上的銷子已經被她挑落。她疾步衝出,看見葉羽同時也打開房門閃出了房間。葉羽的筋脈已被她以真氣淤塞,無法運使劍氣,不過這一步仍是竭盡全力,極其敏捷地閃到牆邊。
“什麼事?”風紅警覺地看着他。
“我……”葉羽一時卻不知道如何說起。他夜半輾轉難眠,卻感覺到窗外那棵老榆樹的樹影中忽然多了一個人,似乎正在皎皎月色中一動不動地漂浮在窗外看他。他的劍氣雖然被阻塞,感官仍是遠遠比常人敏銳,當時就感覺到隱隱的寒氣從窗外絲絲滲透進來。他當機立斷,一手投出枕頭擊開了窗戶,同時飛身退出了客房。他知道自己的斷喝聲必然驚動風紅,雖然風紅是押送他的人,可是以她的武功,斷然不會允許有人輕易傷到他。
風紅打了個寒噤,忽然想到了什麼。橫劍護身,一步踏進葉羽的客房,可是面對的一窗夜色,風中老榆樹枝條搖曳,哪裏有半個人影?
“這客棧……”屋外的葉羽忽然低聲道。
風紅顧不得去窗外查看,閃身出了葉羽的屋子,在樓梯上往下一看,整個客棧似乎被罩在一層青灰色中,隱隱有一絲微風在周圍流動,諾大的一間客棧居然空無一人。
“黑店?”風紅沉吟,可是她感覺危險卻遠遠不只一家黑店那麼簡單。
“哎喲,這個傻子,都給人發現了!”隨後跟出來的謝童心裏暗暗叫苦。
就在此時,客棧後院的柴房中,掌櫃的就着塊磨刀石磨了磨雪亮的長劍:“弟兄們,傢伙準備好沒有?”
“掌櫃的,真要走黑道不成?”一個夥計猶豫着正了正自己腦袋上的蒙面黑巾。
“就你那個熊樣兒還走黑道?”掌櫃的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別拿自己的腦袋耍了,你們周圍放哨,我進去麻翻了那娘們,再救一個娘們,把那小子給做了,然後出來大家分銀子。”
“……掌櫃的,”廚子卻道,“爲何不把兩個小娘子給做了,卻要做了那個小子?”
“你小子看起來倒是個黑道老手啊?”掌櫃地狠狠啐了一口,“那兩個娘們,一個要拿來領賞,一個我不敢做,至於那個小子,死活我可管不着。”
“小黑子!”掌櫃的喝了一聲,“去給我把前門鎖了,看看再過半個時辰,那藥勁上來,把小娘子們麻得骨軟筋麻,我們就……”
那夥計把黑巾拉下來蒙了面,抄起把廚刀,“唰”地開門跳了出去,周圍四顧一眼,卻道:“好靜,掌櫃的,弟兄們都在這裏了麼?”
“我不是叫老王頭在外面望風麼?”掌櫃的有些狐疑,“死性的難道撒尿去了?”
可是屋外半晌都沒再傳來小黑子的聲音。
“小黑子?”掌櫃的輕手輕腳地蹦了出去,“奶奶的有你們這幫猢猻一樣做黑道的麼?”
小黑子正呆呆地站在門外,掌櫃的在背後拍了拍他。隨着這一拍,小黑子直挺挺地向前栽了下去。
第十九章
馬頭琴
屋外傳來幾聲急勁的呼嘯聲,隨即有短促而沉悶的慘叫在靜夜中迴盪,然後便是死一般的靜默。
風紅手中的束衣刀一卷,九尺柔刃在身邊帶起半個弧圈,在這一勢護身劍法下,客棧二樓的窗櫺裂爲節節碎片,風紅自己則輕盈地躍出窗口,盈盈立在前院的空地中央。
她知道危險迫在眉睫,也顧不上管葉羽和謝童,好在葉羽的筋脈被她盡數封死,而謝童那點功力根本不在她心上。
周圍一片黑暗,只有一勾下弦月的冷光從風紅擊破的窗戶中投射進來,把客棧中照得青光隱隱。謝童打了個哆嗦,偎在葉羽身邊微微發抖。
“小謝,莫非是你們終南山的高手?”葉羽輕輕捏住了謝童的手。此時他無法凝聚劍氣,和常人也並無什麼區別,所能做的也不過讓她稍稍安心而已。
“本該是。”謝童苦笑着,雙臂抱住了葉羽的胳膊。她也知道如果是終南山的人趕來救援,大可不必用這種詭異的手法,而目前周圍情勢看起來確實頗爲異常。
“跟我下樓去。”葉羽低聲道。
“我們逃走麼?”謝童忽然想了起來。她是被窗外的慘叫一聲嚇得懵了,這纔回過神來,如果真有強敵窺伺在側,那麼趁風紅自顧不暇的時候,兩人正可以偷偷溜走。
“是敵是友還不分明,”葉羽搖頭道,“先看看有什麼變化。”
他感覺遠比謝童敏銳,深知方纔那個漂浮在窗外的黑影雖然轉瞬消失,卻絕非幻覺。那股透窗而來的寒氣不是終南山的純陽罡氣,也不是崑崙劍宗的凜冽劍寒,讓人心底深處別有一種恐懼。既然知道對方來者不善,也就不敢倉猝逃走,否則以他現在的身手,但凡有一兩個高手偷襲,幾乎是絕無生路。
“嗯。”謝童被嚇得怕了,所以也格外聽話,扶着葉羽的胳膊一步一步往樓梯下挪。
“啊!”謝童忽然從地下跳起來,撲進葉羽的懷裏死死抱着他。
此時葉羽也明顯感到腳下踩到了什麼,軟綿綿的似乎是個人。他矮身去摸,心裏猛地一震,緩緩站起身來。
“死了,”葉羽怕嚇到謝童,壓低了聲音,“剛死不久。”
“怎麼會有死人?”
葉羽沒有回答,只摟住謝童的腰,扶着她一步一步從二樓走下,藉助窗外的微光摸索着前進。以他的耳力,居然沒有聽見房外有任何動靜,這具屍體出現的不可謂不奇怪。不過相比之下,整間客棧的住客和夥計都無影無蹤,卻更是匪夷所思。方纔窗外透進的那股陰寒忽然從他心裏升起,他有種不祥的預感。
黑暗中一點小火苗忽地騰了起來,竟是起於謝童手中一張硃砂描畫的符紙。
“不要點火!”葉羽低聲吼道。敵人或者就隱藏在黑暗中,彼此都看不見,或者敵人還未必敢冒險偷襲,可是一旦點火,卻會暴露自己。
謝童打了個寒戰,忽然明白了葉羽爲什麼吼她,呆呆地持着符紙在那裏站了半晌。火苗幽幽,周圍沒有一絲動靜,葉羽和謝童卻各出了一身冷汗。
“我怕嘛。”謝童嘟起嘴,有些嗔怪的神色。
“別怕。”葉羽輕輕拍拍她肩膀,“點燈。”
謝童在南天離火真融上的修爲,也就剛剛夠點個符紙,燒只木片,要想照亮周圍是絕不可能。好在就着符紙上的微光,他們看見面前的桌上正有一隻桐油小燈。謝童點亮了小燈,隨着火苗跳起,她才微微鬆了口氣。葉羽用指甲挑起燈芯,燈火照亮了周圍一片。他凝神看向左右,卻聽見謝童驚恐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撲進了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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