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黑暗中一點小火苗忽地騰了起來,竟是起於謝童手中一張硃砂描畫的符紙。
“不要點火!”葉羽低聲吼道。敵人或者就隱藏在黑暗中,彼此都看不見,或者敵人還未必敢冒險偷襲,可是一旦點火,卻會暴露自己。
謝童打了個寒戰,忽然明白了葉羽爲什麼吼她,呆呆地持着符紙在那裏站了半晌。火苗幽幽,周圍沒有一絲動靜,葉羽和謝童卻各出了一身冷汗。
“我怕嘛。”謝童嘟起嘴,有些嗔怪的神色。
“別怕。”葉羽輕輕拍拍她肩膀,“點燈。”
謝童在南天離火真融上的修爲,也就剛剛夠點個符紙,燒只木片,要想照亮周圍是絕不可能。好在就着符紙上的微光,他們看見面前的桌上正有一隻桐油小燈。謝童點亮了小燈,隨着火苗跳起,她才微微鬆了口氣。葉羽用指甲挑起燈芯,燈火照亮了周圍一片。他凝神看向左右,卻聽見謝童驚恐地尖叫一聲,死死地撲進了他懷裏。葉羽一把抱住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寂靜的客棧中。
瓷制的小燈“啪”地一聲落在地上碎了,燈油潑灑出去,被芯草上的火苗點燃,火光中,住客和夥計都現身了,只不過他們都成了屍體。
葉羽目光所及,竟有七八具屍體在客棧樓下,有的像是還在吃麪的客人,有的是趴在櫃檯上的夥計,有人手持一隻酒碗倒翻出去,酒水潑了一地。無一例外,這些人的臉上都像被塗了一層鮮血,瞪大的眼睛裏,還留着臨死前極度恐懼的神情。
“這……這客棧裏的人……都死了?”謝童的聲音帶着難以剋制的顫抖。
葉羽沒有說話,可他心裏明白謝童說得不假。時值深夜,樓上多數客人想必都入睡了,打開每間客房,恐怕都會看見面色血紅的屍體。
“好毒的手段……”葉羽聲音嘶啞。
他面前桌上趴着的似乎是一對母子,兩人共喫一碗湯麪。臨死前的姿勢看去,是母親拿筷子挑了一筷子面送進孩子嘴裏,似乎是吹涼了才喂孩子喫,怕燙着孩子。而就在喫那口面的時候兩人竟然同時毒發而死,母親一頭栽在桌子上,孩子卻死死地咬住了筷子,嘴裏噴出的熱血把幾根麪條淋得血紅,有如地獄的惡鬼口角掛着長長的血涎,偏偏那張娃娃臉上至死都留着年畫阿福那種憨憨的模樣。
葉羽心下一陣慘然,又是一股大怒,手一緊,捏得謝童幾乎喊了出來。
“葉羽,葉羽,”謝童慌張地搖着他的胳膊,卻看見葉羽呆立在那裏,眉梢微微挑動,眼角竟擠出一縷殺痕,心裏也是畏懼到了極點。
葉羽微微鎮住心神,正要拉謝童離開,卻忽然聽見一陣“嗬嗬”,彷彿是人壓在喉嚨裏的聲音。
“還有人活着!”他心裏一動,扭頭四顧,纔看見一個夥計趴在櫃檯上,雙手如同雞爪一樣痙攣着探出,一雙眼睛瞪得彷彿眼珠都要落出眼眶外,那低低的聲音卻是從他喉嚨裏發出的。
他把謝童護在身邊,一步搶上扶起了夥計,他眼看那個夥計也是垂死,只想在他臨死前探出一點消息。可是一觸夥計的雙肩,葉羽大驚,那夥計的雙肩僵硬,半點餘溫也沒有,眼瞳裏一片渾濁的死白,更沒有半點生機。他扶起夥計的時候,他喉間的嘶嘶聲卻是更清晰了,彷彿還有最後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夥計顫顫地張開嘴,彷彿要和葉羽說什麼。
“什麼?”葉羽急忙湊上前去。
這時他忽然聞見了夥計嘴裏傳來的一股腥氣!葉羽往後退了一退,他在崑崙山月照山莊冰雪晶瑩的環境中長大,少近污濁,這種閃避完全是出於本能。
一道烏風從那夥計的嘴裏直射出來,就在葉羽退後的瞬間,烏風就偏了幾寸沒有落到他臉上。可詭異的是那道烏風竟然一彈,又縮回了櫃上,稍稍停頓,再次彈出,依舊是射向葉羽的面門。
這次是謝童快了半步,她一把抄起身邊的一隻算盤擋在了葉羽面前。那道烏風“啪”的一聲打在算盤上,竟然緊緊纏住了算盤。葉羽定睛一看,纔看見那是一條烏黑的小蛇,身子盤在算盤間,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逼了過來。
“啊!”謝童一聲驚呼,她也是這纔看得清楚。
這蛇卻似乎對聲音更爲敏銳,聽得謝童一聲驚呼,它扭頭就從算盤上彈開,竟然臨空直射謝童的嘴巴。
葉羽再也顧不得驚恐,他劍氣雖然滯澀,但手法還在,劍指一併,迅捷地截住了烏蛇的脖子。那條烏蛇的力氣卻遠超葉羽的想象,它脖子分明已經被葉羽鉗斷,可是身子擰動,竟從葉羽的指間滑出一寸,扭頭一口咬住了葉羽的食指。它這一咬雖然勉強,卻在葉羽的手指上生生撕下一小塊皮肉。
葉羽忍着疼痛,手指再次發力,這次勁道之強,徹底把那蛇的脊骨壓碎。同時他上前一步,將蛇狠狠地摔在地下的油火中。
又是一陣令人心膽俱喪的“嘶嘶”聲,那烏蛇在火焰裏瘋狂地跳動,彷彿極其畏懼火焰。油火雖然不熱,卻瞬間點燃了它身上的油脂,一堆火焰越燒越旺,直到最後烏蛇徹底化作一堆灰燼。
“嘶”的一聲火焰滅盡,客棧裏再次寂暗如死。謝童大哭一聲撲在葉羽懷裏,葉羽一把抱住她,再不知道說什麼好。
束衣刀的薄刃在地上輕輕掃動,風紅一雙雪白的弓鞋在院子中央的浮土上印下淺淺的腳印。那棵老榆樹仍在自在地搖曳,穿越樹葉的風中卻有一絲令人心寒的氣息。
靜,一切都靜得詭異。院子一側的柴房門口,掌櫃的和七八個夥計全趴在地上,身上無不插着數枚黑翎羽箭。那陣箭雨的強勁讓人側目,除了將掌櫃的和夥計們釘死在地上,竟連柴房的木柱也震動了,一側的木柱被箭雨催倒,柴房的半邊坍塌。可偏偏周圍靜得沒有半個人影,院子的一側便是池塘和樹林,那方小池塘中倒映月色,波光澄澈。
風紅清秀的眉峯一振,忽然揮動束衣刀剁入土中,低頭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一動不動地面對着月色。
她心知正有絕強的敵人窺伺在一旁,不過以明尊教五明子的實力,任何對手也不敢掉以輕心。敵人諸多詭計,無非是有了埋伏要她入彀,她以靜制動,卻正是水部武功的精髓。
池塘中的一尾游魚似乎被什麼驚動,輕輕一擰身子划水掠開,“嘶”的一聲絃聲破空而來。
有如嗚咽有如嘆息,那操琴的人一張馬尾琴弓輕顫,兩根琴絃奏出的卻是千里大漠萬載長風。那張琴絕不同於中原的胡琴,聲音嘶啞卻帶一股淒厲,聲音卻更響亮,在淒厲中隱然見雄渾。那人的琴聲更是獨有異域的風神,雖然清寂單調,卻有如孤行的惡狼在對月長嘯,瀕死的野馬掉頭離羣而去。
風紅低頭轉動手中的束衣刀,青冷的刀刃中映出一人獨坐在池塘邊的半山坡上,也不知道從何處得來一張椅子,單那份傲然獨坐的氣勢,就足以叫人側目。
風紅無語,心裏也微微一顫。雖然那操琴的人琴中毫無殺意,可那股蒼涼淒厲之意始終卻是她所聞所未聞。此人既然敢在這裏動手,無疑是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身份尤然敢於巍然獨坐如此,無疑是心裏有極大的勝算。如果說是上陣搏殺,此人單單一張琴,就已經佔了上風。
琴聲終於娓娓而落,彷彿那獨嘯的狼又帶傷遠去,樹林中有人在叩一張小鼓,一記鼓聲伴着琴音,散入緲緲空茫。
“叛逆不降麼?”那操琴之人起身笑道。
就在他揮手戟指風紅的時候,風紅的紅衣如火,飄飛起來直掠向他。雖然隔着池塘,可是風紅一動,殺意卻隔着數十丈直撲到他面前。
“賊子敢爾!”那人竟是冷冷地一聲大笑。
隨着他笑,風紅背後忽然騰起丈餘的飛灰,一共五道,有如凝聚的煙柱一般騰起,五個暗紅色的影子在飛灰中出現,隨即如五道紅箭那樣,從四周逼向了風紅。就在同時,老槐樹上兩襲暗紅衣也是撕風而來,那兩個藏在暗處的高手從高處落下,爲求一擊必殺竟然反蹬樹幹,落下的威勢直如五嶽壓頂。
“好!”風紅在那人大笑的瞬間也忽然轉身,束衣刀的刀刃劃出一道飄逸的弧線,僅僅一弧而已,但是卻有一層一層的水勁從她的劍勢中盪漾出去,逼近的七人無一例外地感覺到身陷渦流中,被一股柔勁憑空推開數尺。
八人幾乎是一齊落地,七條暗紅色的影子圍繞風紅,風紅束衣刀在地下一劃,已經畫下了徑長九尺的一個圓。那七個暗影竟都是身披紅衣的西藏喇嘛,只在袖口間露出淡黃色的裏衣,胸前垂下瑪瑙串成的佛珠。七人姿勢均不相同,有如金剛伽藍的造像,雙手展開露出胸前的空門,甚至單腿獨立,臉上都是怒相,彷彿猙獰惡鬼,和中原武術迥然有別。風紅也見過藏傳喇嘛黃廟中的佛相,知道這七人雖然都面目猙獰,卻是模仿明王的憤怒相,只有降魔的威勢,卻並無半分邪意。
“你是誰?”風紅身邊的七人中,領頭那枯瘦喇嘛低聲喝問道。
“不知道我是誰?諸位爲什麼要殺我?”風紅頭也不擡,只是凝視刀鋒。
“你是什麼?”那枯瘦喇嘛愣了一下,又一次喝問。
“不知道我是什麼?諸位爲什麼要殺我?”風紅又是淡淡地反問。
她冷漠之餘卻銳利詞鋒,那喇嘛漲紅臉“嗬嗬”幾聲,掙了片刻竟然再沒說出話來。
其實喇嘛本來也知道風紅是明尊教的高手,但是驚詫於風紅的一招出手,不由得要問她的師承和來歷,可是他漢文學得勉強,只知道問些簡單的句子,師承來歷這些詞在藏文他是清清楚楚,說漢文他卻彷彿一個結巴,以前似乎學過,可話在嘴邊就是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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