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异常
每個人的生活都在改变,而“变好”,只是個相对的概念。
有的人因为学业结交到兴趣相投的朋友,有的人因天赋或奇遇而掌握晋升的秘诀,有的人在诱惑下不断滑落深渊而不自知。
命运是非常奇妙的东西,冥冥之中自有回馈。
艾丝特如此坚信着,她从暖和的黑夜教堂走出,在淡淡的雪絮中裹紧了自己的围巾,将怀裡昨天新买的笔记本抱紧,今天带给朗莎女士的动物形烤饼干让她相当高兴,這让艾丝特也收获了额外的成就感。
她跟随朗莎女士学习的時間,差不多都有一個月了。如果按照原本地球的時間来看,這几天大约是圣诞节,所以艾丝特烤制的饼干都带着覆盆子果酱作装饰。
這周开始,温蒂给努力工作的艾丝特发了工资,虽然她的周薪只有三苏勒,远比不上菲欧娜的十二苏勒,但是对艾丝特来說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而艾丝特拿到這些钱的第一時間,就去找了间铁匠铺,加上自己的小金库,花了整整五苏勒剪裁了几块小铁皮打造成模具,然后拉着菲欧娜和温蒂用這东西烤了饼干。
当然,這东西以后也会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又一特色,艾丝特愉快地幻想着,店裡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能让菲欧娜和温蒂都高兴,艾丝特觉得這是她能做的最好回报。
即使哪天她突然消失,斯林面包房這些产品也能继续销售,让温蒂和菲欧娜赚到更多钱改善生活……
突然消失?
艾丝特的眼神空洞了一瞬间,但很快又回過神。
“我刚才做了什么嗎?”
艾丝特原本沒指望收到回应的,但是她领口夹层裡抖动了一下,那條小虫子传递了很奇怪的想法過来。
“不,你不要想着再让我动用那种力量,我总觉得用多了我会宕机。毕竟痛的又不是你,我讨厌疼痛!”
“宕机的意思?就是类似我的体力不足以支撑我继续活动,进入强制的休息状态。”
“是一些我家乡的說法,這种特殊的本土词也是家乡的特色嘛。”
“我家乡在哪……我也不知道,反正现在是不知道的,說不定以后就知道了。”
“你只是條小虫子,怎么可能去過全大陆的国家,总会有你不了解的地方吧?你就当是从那裡传出来的词语好了。”
艾丝特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往水仙花街的街口走去。
雪花越来越多,寒意停留在街道上,侵蚀着行人的体温,按照温蒂的說法,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
這個新年,艾丝特是跟温蒂一起過的。菲欧娜带着她的儿子和女儿還有丈夫一起過来面包房,所以温蒂格外用心准备了食物,艾丝特在巨大的蛋糕胚上用奶油堆了很漂亮的一圈白鸟裱花,于是两個孩子高兴地缠着她,让艾丝特给他们的蛋糕上面也捏出想要的小动物。
回到卧室前,艾丝特切下只有指节大小的剩余蛋糕胚,裹上奶油,用叉子尖蘸上巧克力酱,花费好几分钟才勉强在顶上涂出一只黑鸟,至少勉强能看出形状。
艾丝特将這小块蛋糕搬上了阁楼,小心翼翼地避免碰坏顶上的图案,然后她将茶杯碟放到了小虫子的窝旁边。
那條小虫子爬出来,呆呆地看了蛋糕片刻,向着艾丝特传达出很不可思议的情绪。
“新年快乐啊,”艾丝特搓着冻僵的手,美滋滋地笑起来,“就是给你的!你看,是你說過的乌鸦。我的画功有进步吧?”
小虫子望着那块黑乎乎的图案,难得沒有嘲讽艾丝特的傻气。
在少女睡下之后,小虫子才慢吞吞地将蛋糕吃下去,相比它過去的生命中吃過的各种东西来說,這块蛋糕算不上多美味,糖放多了,奶油很稀,但是却让它觉得很特殊。
這当然远比不上吃掉非凡特性时候的愉悦与满足,那又是为什么呢?
它从沒指望从艾丝特那裡收到任何东西,這個简陋的“窝”也是,這块蛋糕也是。
——
這种平淡的生活,艾丝特沒觉得有什么不好。
她很喜歡菲欧娜和温蒂对她露出笑容,在面包房裡回应并帮助每個客人都让她感到踏实,艾丝特也喜歡被朗莎女士夸赞学习进度,她现在已经能完整背诵黑夜教会的教典和大多数教会故事,几乎将教会学堂的所有书都翻完了。
“艾丝特你已经可以毕业了,对你来說這個开销已经沒必要了。”
朗莎女士這么劝說着艾丝特,但是艾丝特還是很舍不得来教会学堂看望她:“但是我還会有不懂的問題,而且我很期待见到您。”
朗莎女士好笑地摇摇头:“你随时都可以来教会啊,你可以信仰女神来做礼拜,并不一定要来学习不是嗎?”
但艾丝特不想信仰黑夜女神,因此对朗莎女士這個提议总是会沉默。她很难說是不是科学无神论在作祟,即使艾丝特知道這個世界存在着“真神”,她也不想信仰任何东西,她总觉得深入了解会对她自身会很危险。
這都是艾丝特奇妙的直觉在指引她,自从来到這個奇怪的世界,她的直觉从来沒出错過,甚至让她恰到好处地从后厨来到店裡,替温蒂解决過几個棘手的无赖客人。
自从新年過后,那條小虫子跟艾丝特交流的频率明显变多了,不過大多都集中在夜晚艾丝特独自一人的时候,让艾丝特想起高中寝室时跟舍友夜半闲聊的感觉。
现代都市的回忆在逐渐模糊,但怀念的感觉却過于深刻,每当這时候,艾丝特便忍不住跟小虫子聊起来。她也不在乎鲁恩语能不能表达清楚所說的东西,只是一股脑地倾诉着,将小虫子当作“树洞”。
艾丝特也喜歡哼歌,在回忆裡黎星本就是個很擅长唱歌的人,小时候甚至有当歌手的梦想。她大多数时候会模糊掉语言,只哼唱记忆中的调子,這样即使偶尔被温蒂她们听到也不会奇怪。
那條小虫子经常在艾丝特哼完询问她歌曲的名字,艾丝特便会告诉他翻译成鲁恩语的歌名,小虫子则会暗暗记下来。
艾丝特身上的疑点实在太多,這让小虫子苦闷的“囚禁生活”有趣了点,要是有机会它一定要撺掇半神以上的分身来尝试寄生,将艾丝特脑子裡那些与這個世界大相径庭的记忆与知识全部挖出来。
但现在它仍然被无形的力量圈住,只能勉强维持时之虫的形态,甚至做不到离开艾丝特太远,不然那股力量会瞬间将它彻底吞食。這种被当成“储备粮”的感觉,让這條小虫子总是想对艾丝特恶语相向,它从沒感受過這样的威胁,就连跟本体或其他分身的联系都被切断了。
就连“储备粮”這個說法也是跟艾丝特学来的。
小虫子试图唆使艾丝特滥用能力,如果這裡频繁出现偷盗者的非凡力量,其他的分身自然会有被吸引過来的。但是艾丝特在這方面异常倔强,她宁愿像個笨拙的普通人一样艰难攒钱,最低限度地维持着进食与睡眠,也不愿意用偷盗者的能力改善她的处境。
某种愚蠢至极的人性。既然有能力,为什么不用呢?
艾丝特的回答是:“别人也在努力生活啊,我不能侵占别人的努力成果。”
她确实相当愚蠢。小虫子這么想着。
有能力的人本就该活得更好,让自己更进一步,這才是生物的本能追求。
直到天气转暖,春天来临,艾丝特才惊觉她已经在斯林面包房住下好几個月了。
戴莉走进店裡的时候,艾丝特正在将新炸好的红薯丸子倒进编织篮裡,表层面包糠散发出浓郁的油香,让跟在她身后绿眼睛的青年吸了吸鼻子。
艾丝特热情地跟两人打了招呼,這几個月下来,戴莉已经成为斯林面包房的常客了。
“今天的新品!我沒做得那么甜,你们要尝尝嗎?”
青年有些期待地看向戴莉,這让戴莉很是好笑:“你要是喜歡就让艾丝特帮你装点,她钻研的新品味道从不会差的。”
艾丝特直接用铲子舀起两颗递到两人面前:“沒事,這点就当我請你们的!”
温蒂在一旁冲戴莉挤挤眼睛:“好吃的话不要忘记帮我們打广告哦,戴莉小姐。”
青年将炸丸子扔进嘴裡咬下的瞬间,神情呆滞了一下,很快他又恢复正常,有些怪异地咀嚼着,戴莉疑惑地拿起另一颗,酥脆的外皮和绵软的内层结合在一起,在口感丰富之余又散发出香甜,相当好吃。
“伦纳德你不喜歡這個嗎?”
青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艾丝特:“我……我能不能再要一颗尝尝,刚才沒吃出啥味道。”
艾丝特忍不住偷笑起来,见温蒂沒有阻拦她的意思,又舀出一颗炸丸子:“也不差這一颗,請你吃了你可要买啊。”
青年這次吃到炸丸子后,露出了相当满足的表情:“我要半磅!”
艾丝特语噎:“半磅?半磅太多了吧,這种炸的东西隔天就不新鲜了,吃多了会腻的。”
戴莉无所谓地摆摆手:“沒关系,我們会带回去给队长……我們的同事们吃。”
温蒂很高兴地催促艾丝特去装袋,艾丝特也沒坚持,反正都是做生意,卖多点大家都高兴。戴莉之后又要了店裡招牌的柠檬蛋糕,還有一包蔓越莓动物饼干,青年抱着装有炸丸子的袋子站在边上,在等待期间又偷吃了好几颗。
青年偷吃的动作忽然停滞在半空,他盯住了帮忙称量饼干计算价格的艾丝特,艾丝特的右手在她计算时下意识地揉了揉右眉心。
但這瞬间的既视感就像是错觉,青年耳边年迈的声音在发出“咦”一声后,便沒再說话。
青年借着偷吃的动作将手掩在嘴边:“老头?怎么了?”
“小心点那個女孩,她不太对劲。”
之后那個年迈的声音也沒有给什么解释,留下青年满肚子疑问,他只能等待戴莉结完账,跟她一同离开了面包房。尽管青年努力观察着艾丝特和周围的一切,但沒有注意到任何异样,反而让戴莉怪异地瞥了他一眼。
艾丝特回到后厨的时候,感觉到衣服内侧的口袋有在蠕动,那條小虫子又冒出头来,平时它很少在白天跟艾丝特有交流。
“怎么啦?”
艾丝特仔细感应了一下,那條小虫子提醒她那個青年身上有异常,這让艾丝特立刻担忧起来:“难道他很危险?那不会伤害到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们吧?”
然后她又被嫌弃了。
艾丝特這才知道,她一直觉得哥特妆和黑裙打扮都非常帅气的戴莉女士,本来就不是普通人。
“這個世界上非凡者很多嗎?”
“既然不多,为什么戴莉女士和她的同事都会是?”
“我见過那個青年?我怎么沒印象。”
“教会……原来是這样。”
艾丝特感觉她的思维正在飞快运作,将很多细碎的痕迹连起来,事实上她并不是非要去黑夜教堂学习,但当时她就满心欢喜地接受了温蒂的提议,甚至完全沒有考虑其他地方的启蒙教育课程。
而在她抵达黑夜教堂之后,除了对教会人员的好感增加,好像沒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那段時間她的生活相当安稳。不对,就在那天晚上,艾丝特被拦在小巷子裡,使用出奇怪的非凡能力之后,她的头几乎疼炸了,那时候她胡乱逃跑,跑向的方向是秃鹰酒吧,然后遇到了戴莉女士。
戴莉女士身上的某种力量安抚了她。
“艾丝特?你在发什么呆?帮我去仓库搬一袋新面粉過来。”菲欧娜忽然走過来,用力拍了拍艾丝特的肩膀,让女孩从发呆中回過神来。
“好的,我這就去!”
艾丝特勉强平稳住心神,她揉着不太舒服的眉心,往斯林面包房后面仓库的方向走去,试图将直觉中的不安抛在脑后。
“我不知道,但应该沒关系。黑夜不会伤害我。”
在這句话脱口而出后,艾丝特才越发觉得不对劲。
黑夜?黑夜指代的又是谁?
小虫子摇摇头,缩回了艾丝特的口袋裡。
“是啊,我也觉得我……很奇怪。”
艾丝特的声音很轻,带着微妙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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