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吸血鬼
我問杜蘭妮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她說自己要去拜訪一位住在北區的親戚,那位親戚最近生病了,晚上沒人照顧,於是她這幾天都要去一趟。
我恍然,原來昨天在北區見到她是去探望親戚。
既然如此我也就沒有打攪她,下午買的衣服由店員直接送到家裏,我回家整理了一下衣裝再坐地鐵回到西區,打算獨自一人前往格林公園街南部,塔索克河北岸33號,去地下交易市場瞭解非凡材料的價格併購買相應的物品。
雖然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我還是被那些非凡材料的價格給驚到了。
非凡材料的價格在幾蘇勒到兩三百鎊不等,其中較爲便宜的非凡材料,比如夜香草,月亮花,牛齒芍藥,龍血草等只需要2到3蘇勒就能拿到一小瓶草藥或者一小罐粉末,但像成年曼哈爾魚的眼睛,風乾的成年黑斑青蛙這種需要進入特別的房間才能買到的材料,價格往往在150鎊到250鎊這個區間,我很懷疑“律師”配方里寫的那兩種主材料也是這個價格。
順帶一提我沒有遇到過有賣深海目魚的眼珠或者成年通靈猿猴的血液這種非凡材料的賣家,口袋裏現金不超過一鎊的我只是買了些輔助材料就踏上了回家的路。不得不說,這以我的經濟能力夠不着的門檻讓我有些煩躁。
呼吸,呼吸,要讓自己平靜下來,總會有辦法的。我深呼吸着讓自己平靜下來,走出了地鐵站那百貨商店一般的大門,回到了北區。
晚上的貝克蘭德是陰沉的,路上基本上沒有行人,有也是巡邏的警察和麻木的流浪漢,不少地方都瀰漫着淡黃色的霧氣,路邊的煤氣燈散發着病態的昏暗的光。北區相對較好一點,尤其是靠近聖塞繆爾教堂的地方,偶爾可以擡頭看見夜空,看見代表女神庇佑的緋紅的月亮,讓人感到心靈純淨,彷彿夜晚本就不存在所謂的不潔之物,只是爲了給人們帶來安寧而存在。
再走大概十分鐘,就能回到那個位於佩斯菲爾街兩層的家裏,大概晚一點哥哥應該就回來了,到時候就先道歉拆開了他的信,再借助信上的內容向他提出非凡者的話題,還要把昨天晚上的“敵人”說一下。
雖然昨晚的“敵人”給了我相當不美好的回憶,但不得不說它的存在給了我一個絕妙的,瞭解超凡者的機會,就算是藏着祕密的哥哥,也會覺得讓妹妹瞭解一定的知識,才更有利於應對危險吧?
心裏想着可行的方案,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能夠知曉感興趣的未知的事物,本就是一件極其愉快的事情。
這樣想的我看見了前方的一道留着灰色長髮的身影,身材瘦削,長髮微卷,步履蹣跚,看上去頗爲眼熟。
那是杜蘭妮.雷恩哈特?認出她的那一瞬間我睜大了眼睛,怎麼會?我心裏滿是疑惑,因爲已經接近末班地鐵的時間了,而她還在街上游蕩,行走的方向還正好是地鐵站的反方向,這怎麼想都不是巧合。
不不不,一定是我想錯了吧,她只是來探望親戚的,只是出來幫親戚買藥,結果因爲不熟悉北區的地形迷路了而已,對,一定是這樣的。我感覺到喉嚨開始乾渴,大腦擅自開始給出合理的解釋。
但即便如此不安感還是沒有消去,“咚咚——”心臟的跳動是如此清晰,在思考前我的腳步就已經跟了上去,心裏的一個疙瘩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就像要把整個內心都佔據一樣,令人恍惚得有些失去知覺。
“杜蘭妮——”我出聲叫住她,想要印證自己的猜測,就算不是我想的那樣也沒有關係,認錯人了最好,只要能給我一個相對合理的解釋就可以了,這樣的話我就可以放心地回去,不用在這可能充斥着不淨事物的街道上徘徊,對,沒錯,只要你回答我就可以了,杜蘭妮。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一瞬間我看到了令人無比恐懼的事物,那是污穢而又邪惡的,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怪物——
轉過頭來的只不過是常見的少女臉龐,那確實是杜蘭妮沒錯,像分別是一樣臉上帶着笑容,血紅色的眼眸含着笑意,像是在詢問爲什麼叫她一般,正常得不能再正常了。
我鬆了一口氣,看樣子沒什麼問題,正當我打算走上前去搭話的時候,她彷彿聽錯了一般又轉回身去,繼續腳步虛浮地在街上游蕩,就像受人控制的人偶或喪屍一般。
“等等,杜蘭妮——”我再一次出聲喊她,這次她像是根本沒聽見,我下意識地追了上去,步履蹣跚的她看上去就像初學走路的孩童一樣不協調,步伐卻驚人地快,一步一步地沿着街道不斷地前進,我只有奔跑才能勉強跟上她,但即便是竭盡全力地奔跑,也只能保證不被她拉開距離。
我忘我地追着她的背影奔跑,無暇顧及周圍的風景,甚至連奔跑的時間都忘記了,就像自己的靈魂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直到教堂的鐘敲響十一下後,我才一下子清醒過來,杜蘭妮也不知什麼時候消失在了我的視野裏。
我跑了一個多小時?我只覺得荒謬,此時我才感覺到兩腿因痙攣而輕微的顫抖,方口學生鞋裏的腳也傳來陣陣刺痛,肺部就像火燒一般痛苦,我扶着牆大口喘氣,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說起來,這是哪裏?眼前的是陌生的建築物和陌生的街道,我到貝克蘭德的時間才只有一年,很多地方還沒有機會去看過,街上很安靜,一個人都沒有,無論是巡警還是流浪漢都沒有,只有變得濃郁的淡黃色的霧氣縈繞,烘托着不詳的氣氛。
咚——有什麼東西撞到了牆壁,是從不遠處傳來的,是和人差不多的物體,我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裏拿出獵魔短刀,旋出刀刃,冰涼的觸感從手心彌散開來,讓我因心跳而發熱的身體稍稍平靜了些許。杜蘭妮,你千萬不要有事啊。我在心裏默默地向女神祈禱。
我順着聲音走到一條小巷裏,不要去!大腦如此提醒,不許去!大腦如此吶喊,去了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血不受控制地涌上大腦,像是最後通牒一般警告着我的行爲,我那不顧後果,僅僅只是自以爲是的愚蠢行爲。
但是太遲了,在我意識到危險之前,我已經穿過了小巷,踏上了一片空曠的平地,腳踏上去,發出濺水的聲音。
“...啊——”我發出空洞的聲音,沒辦法,見到了這等景象,能發出聲音已經實屬不易了。
面前是一片紅色的世界,紅色,這樣一片極其醒目的,充滿攻擊性的顏色填滿了眼球,血塗得到處都是,黏糊糊的,地上和牆上滿是血液的痕跡,濃烈的味道像酒一樣刺激着鼻腔,像是化作了紅色的霧傳遍了全身一般,濃厚的血的味道。
在此之中還能看到人類的肢體,散佈在垃圾和瓦礫裏,就像隨意丟棄的廢料,看不出人形,還有臉,被整個切下,殘留着難以置信的臉,被切成兩半,表情不一的臉,被抉出雙眼,看不出男女的臉,他們的亡骸就這麼呈現在我面前,好比某樣未能成爲人類的詭異事物。
我愕然地看着屍體的海洋,口中分泌的唾液緩解了喉嚨的乾渴,呼吸急促而粗重,帶起火燎一般的疼痛,在這片彷彿煉獄般的光景裏,身體也感到無比地燥熱。這不是夢,我反覆提醒自己,像是要將眼前的這一幕深深烙印在記憶深處,這不是夢,我早就知道的。
“艾慕希婭?”
熟悉的聲音從後面叫住我,我轉過身去,看見杜蘭妮.雷恩哈特正站在小巷入口處,揹着手,含笑地望着我。
“杜蘭妮?”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彷彿不是自己。
“晚上好,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遇到,真是湊巧呢。市場好玩嗎?”就像是正常地在路上偶遇一般,杜蘭妮帶着純淨的笑容向我打招呼。雖然眼前的一切都超乎現實,但不得不說她的態度讓我恢復了一絲冷靜。
“杜蘭妮纔是,在這種地方做什麼呢?”我警惕地望着她,手中的短刀傳來陣陣暖流。
“只是在散步而已,倒是艾慕希婭,你在做什麼呢?殺了這麼多人,可是不對的噢~。”
嘻嘻,杜蘭妮露出如花朵般的笑容,就像看見什麼好玩事物的少女一般。
我這才注意到自己處在什麼樣的狀態下,站在屍體堆裏,拿着一把足以砍人的短刀,那模樣怎麼看都是以肢解他人爲樂,瘋狂的殺人魔。“不,不是的,我...”我慌忙想要辯解,卻發現自己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看着我的狼狽模樣,杜蘭妮嗤嗤地笑了起來。
“放心吧,我知道艾慕希婭不是這樣的人,不過這麼晚了還跑出來玩,艾慕希婭可真是壞孩子呢~”
輕佻的語調,簡直就像是在調戲自己的貓,杜蘭妮眯起血紅的眼眸,居高臨下地看着我。
滴答,有什麼東西滴到地面上,我這才注意到,杜蘭妮鉸在背後的雙手,雙肘處有像鐵鏽一般的痕跡,不自然地將某樣事物藏在身後。
“那是...你乾的?”我喉嚨裏發出彷彿不屬於自己的聲音。杜蘭妮炫耀般地拿出雙手,鮮紅的血液流滿了半條手臂,指縫間流出的血液簡直像條溪流。
“啊,沒錯。”杜蘭妮理所當然般回答我,“不過你可不要誤會,我可不是因爲憎惡啊,嫌他們礙事啊,這類無聊的理由才殺他們的,我僅僅只是在遵循生理上的本能一樣,就像人要喫飯,要睡覺,要交配一樣的本能而已,同樣是非凡者,你也明白的對吧?”
“非凡者?”我驚訝於從杜蘭妮口中聽到這個詞彙。
“原來你不知道啊,看來‘怪物’途徑也沒有我想象中的厲害嘛,明明都順着靈感一路跟到這裏來了,難道是因爲剛服食魔藥沒消化嗎?”杜蘭妮自顧自地舔了舔嘴脣,沐浴在鮮血中的她有一種令人迷醉的美感,“不過這都沒有關係了,我會讓你跟我一樣,畢竟你長得那麼可愛,我可是很期待你在鮮血中瑟瑟發抖又無比興奮的模樣噢~”
啊啊,聽到她的話我明白了,在那裏的不是杜蘭妮,而是長着杜蘭妮外表的“某物”,是令人恐懼,厭惡,無比邪惡,不應存在於這個世上的某物。
“你是誰?”我戒備地盯着杜蘭妮的動作,將短刀的刀尖朝向她,刀柄開始漸漸發熱,恐怕過不了多久就會到足以燙傷人的溫度吧。
“你這話問得真奇怪啊,我是杜蘭妮啊,陪你逛街,給你挑衣服的好朋友杜蘭妮啊,因爲是女人就要被父親毒打,結果還得靠你們來安慰的杜蘭妮啊。”杜蘭妮陶醉地舔了舔手指,“啊,啊,啊,我明白了,變化太大認不出我了是嗎?沒關係的,我只是徹底想通了而已。”
看着我疑惑不解的眼神,杜蘭妮看上去很樂於爲我解釋,“你想啊,人類這種生物,本來就是渴望瘋狂與鮮血的不是嗎?他們會遵循本能去追求最原始的快感,追求最原始的暴力與混亂,就是這樣的,要不然他們的內臟怎麼會是那麼鮮豔的顏色呢?”
她的表情無比地篤定與自信,甚至給人感覺有些狂熱與沉醉,讓人認爲她就是如此相信自己所說的瘋狂理論,下一刻,她的臉色猛地變得煞白。
咳咳,杜蘭妮彎着腰,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血液組成的水灘裏還帶着內臟的碎片,看上去頗爲驚悚。
“...一次喝太多了身體接受不了嗎?看來還是得好好挑選食物,太髒太雜的血液不能喝。”她自顧自地拭去嘴邊的血液,卻因爲沾上袖口上的鮮血反而更加誇張,就像張開了血盆大口一般,我看着瘋狂的,不正常的杜蘭妮,沉默着掩飾內心的動搖。
“剛纔我們說到哪了?啊,對對,既然人類的本性就是這樣,那麼只要解放自己,遵從本能,追求快樂不就好了嗎?尤其是對於非凡者來說這是份再~好不過的禮物了,啊啊啊啊啊啊,早知道解放是一件這麼快樂的事情,我又何必一直壓抑着自己呢?”
她手舞足蹈,簡直就像南大陸死神狂信徒跳的靈舞一樣癲狂,讓人懷疑她是否還有正常的理智。
“你瘋了。”我用力呼吸,用冷靜的語調作出評判,握着刀不敢輕舉妄動。
“不,我沒瘋。”下一刻,世界在我眼中翻轉,杜蘭妮以我完全無法反應的速度跨越了我們之間的距離,將我壓倒在地面上,身體拍在血水上發出“啪”的聲響。
“是你瘋了,我只是解放了自己而已。”靠近的鮮紅雙眸鮮豔欲滴,“放心,很快就好了,我會讓你體會和我一樣的快樂。”她憐愛地捧着我的腦袋,膝蓋壓在我的肩膀上,緩緩伏低身軀,將那妖豔的血脣與尖銳的犬齒靠近我的脖頸。她的肢體是冰冷的,呼吸是熾熱的,我甚至能感覺到她因興奮而急促的心跳。
不,不,我不想變成那樣的怪物,我還不想死,我還想活下去!迄今爲止我都有種自己在玩角色扮演遊戲的抽離感,因此我能幾乎平和地接受自己穿越的狀態,適應自己變成女性的事實。
然而現在的狀況下,肩膀傳來的疼痛是真實的,壓在身上的重量是真實的,對死亡,對變成怪物的恐懼也是真實的!
唯一的武器也在她的突襲下脫手,離得不遠卻夠不着,她用雙膝幾乎壓斷了我的肩膀,讓人不敢相信她瘦削的身軀裏竟蘊藏着如此驚人的力量。雙臂向外翻轉,帶來像脫臼一般的疼痛與麻痹,那疼痛是如此地清晰與劇烈,昭示着這一切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我不想死,因爲恐懼我渾身顫抖,眼圈紅紅的要哭出來,我還想活下去,我在心裏吶喊,拼了命地想要掙扎,艱澀地活動手指,想要夠到不遠處的短刀。
但這沒有用,在杜蘭妮壓倒性的力量面前,我的一切掙扎都徒勞無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將嘴湊到我的頸邊,刺破皮膚將血液送入我的體內。結束了,我一瞬間如此地想道,人生往往是會草草收場,就像前世的我,怎麼會想到自己會爲了救人而被車撞死呢。
....不知爲何,她在這一瞬間露出瞭如夢似幻的表情,施加在我身上的力減弱了幾分。我那被求生本能控制的身體不自覺地動了起來,果斷抓住掉落的短刀,不顧疼痛將它刺進杜蘭妮的左胸。
一顆搏動的心臟串在刀刃上逐漸停止跳動,恢復清醒的杜蘭妮向後跌站起來,看着刺在左胸上的短刀,跌跌撞撞地向後倒去,怎麼可能,她無聲地說道,臉上還殘留着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在這一瞬間也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屍體,她還長着杜蘭妮的模樣,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應該爲生存而喜悅,還是爲好友的死去而悲傷,就像宕機了一樣完全無法思考。
一個穿着黑風衣,雙手插在口袋裏的身影走了進來,我擡頭望向他,見到了象徵着督察的兩顆銀星閃耀的肩章,還有一張長在男人臉上感覺浪費的俊美臉龐。
他看了地上的吸血鬼屍體一眼,深邃的眼眸略有波瀾,然後他將目光投向我,依然是那副面無表情的模樣。
“西維拉斯場特別行動部,值夜者,希茲.克倫威爾。”那男人用冷冽的,高傲的語氣說道,“我們想要把握事情的經過,希望你跟我們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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