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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锁雀翎 第138节

作者:杳杳云瑟
顾泽芳不敢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只是,视线难免落到那粉白的脚趾之上。圆润小巧,泛着珠光之色。她的小腿亦是十分流畅,纤细笔直,难免令人联想到……她只有一件外袍蔽体。很快他感到鼻子一热,什么东西砸在地面,一滴一滴,开出了鲜艳的红花。

  是血。

  容凤笙似乎要走過来。

  “陛下。”

  他转過身去,用手指捂住鼻子,眉间狠狠蹙起。

  他沉声道,“微臣衣冠不整,不便面圣。”

  容凤笙也沒有强求。她清了清嗓子,道:“今夜非我本意,朕会查清事实真相,给大人一個交代。绝不会影响顾大人的清誉。”

  “朕可以向顾大人保证,此事绝对沒有下次。”

  顾泽芳久久无言。其实他隐约有所预感,心中也有微弱期盼,若是她早便知道,是默许的呢。

  现在,他听见一道轻微的声音,就好像某样东西破碎了。心中有一股淡淡的酸涩在蔓延。但他不甚在意,只是低声道。

  “微臣多谢陛下。”

  容凤笙走到门前,抬高了音量让人开门。果不其然,宫人们退开,她看见了等在外头的谢清莺,正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暧昧地打量她和身后低着头的顾泽芳。容凤笙寒声道,“谢清莺,你实在是僭越。罚你禁足在公主府,一個月不可外出。另罚俸三年。再有下次,便自請去封地吧。”

  說罢,她拂袖而去。

  走到含露殿的时候,裡面灯火通明,隐约看得见有宫人来往。不知为何,容凤笙有些心虚,就好像刚刚从别的女人被窝裡钻出来,来到苦苦等待的发妻的房前。那心中的复杂愧疚,岂能一言以蔽之。暖情香的效力還沒有散去,她现在有种难言的感觉,急需要纾解。

  容凤笙揪了揪掌心,自从跟谢玉京厮混之后,她便沒有再与别的男子有過什么,倒也不是为谁守节,只是,她发现自己很难接受跟别人了,每次闭上眼,眼前的人都是他,也许是他年轻力盛吧,她尝過這样的滋味,又如何能看到其他的。

  顾泽芳可能做梦都沒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年龄問題被比下去。

  看着那透亮的烛火,到底,她也沒有做什么亏心事,想到這裡,容凤笙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宫人见了礼,便匆匆告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個。

  谢玉京躺在贵妃椅中,长发既沒束起也沒戴冠,血红的衣袖中伸出清瘦的腕,一手握着书卷在看,一手支着额头,连她来了都沒发觉。容凤笙轻轻一咳,坐到了他的对面。

  谢玉京這才慢慢放下书卷,朝她看了過来,也许是看书時間久了,他眼睫半垂,有几分倦意,這使得他的脸庞变得愈发冷清,朦胧的烛火,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光。

  他盯着自己看得有些久了,明明昨日才见過,他看着她,就好像大半年都沒有见了一般,看得目不转睛。忽地,他微微皱眉。哪怕容凤笙刚刚沐浴過,那股甜腻的香气,也是一时半刻挥散不去的。

  “陛下如今已经降下旨意,晋我为贴身侍卫,”她還在怔,就见他忽然撑起身,過来在她肩头细细嗅了一下,随即又坐了回去。

  骤然拉进的距离,令她有些晕眩。

  方才对上他的眼,裡面漆黑沉静,像是浸在水中的两颗墨玉。

  這人似乎总是這样,在不经意之间拉进二人的距离。不知道是不是被暖情香控制的原因,喉咙裡竟是有了几分渴意,她的手,悄然捏紧了绣着龙纹的衣袍。

  “为何,還要将臣下锁在這座宫殿之中?”

  她不說话,他便自己沉思。

  “陛下对琼心怀怨怼?”

  這几日来见他,从不曾正面谈及那些事情。容凤笙正色,看向他。

  “陛下对我曾经控制于你感到不满?”“還是說,陛下忌惮于琼?”他笑吟吟的,愈发令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容凤笙看着他,想到他手裡有一股神秘的势力,是他的贴身暗卫?還是其他的她不知道的势力。或许跟云寰有关。坐在這個位置上,她忽然有些明白身为帝王的考量了。

  “說說,谢清莺的事情是不是你令人做的。”容凤笙的指尖在桌面轻叩。

  “怎么,想挖清楚我身上的秘密嗎?”

  谢玉京挑眉轻笑,眯起眼的模样竟是比谢清莺還要妖媚入骨,他笑着笑着浑身颤抖,若非手指死死抓住了扶手,几乎要从贵妃椅中滚落下来。

  “你想要什么?”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交换。

  “你认为我想要什么?”他看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嘴角扯开轻嘲,“你怎么会不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谢琼,”容凤笙缓缓起身,声音柔和,“我跟你不一样。我不会全心全意地去爱一個人。无论那個人是谁。更不会做出如你那般的選擇。這個位置你坐不好,那就换人来坐,天经地义。以前,我觉得繁衣能做好,你能做好。但是你们都不能。我不需要你让,也不想要你,成为我的阻碍,明白嗎?”

  他岂能不知?谢玉京静静看她,不過是赌,赌你還有那么一丝情意。

  “我想了想,留你在身侧,终归是不妥。”她低低道,“除了入仕为官,你如何選擇,我都不会怪你。你想娶一寻常女子,富贵一生,還是离开這裡,从此天高海阔,不论是什么,我都可以允诺,”她声音温柔,只有自己知道,垂在身侧的手在轻轻颤抖。

  “偏偏沒有,留在陛下身边這個選擇么?”谢玉京咳嗽起来。不知是因为最近酗酒太厉害還是怎么,他脸色时常是苍白的,薄唇开合,喃喃,“第几次赶我走了……”

  “我的如玉痕是你消除的。我是被你留在身边,是你养大的,按照你的喜好,长成如今這副模样的。就算真实的我为你所不喜,你也不能待我這样随便。丢掉我一次就够了,還想丢掉我第二次,你觉得,我永远都不会伤心么。”

  他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心碎一次就够了,再碎一次,或许就是死了。”

  容凤笙不相信他会去寻死。但不可否认,他很会利用自身的优势,此刻眉心皱着,额心朱砂亦是拧住。丝丝乌发垂落,遮住眉眼,竟是增添了脆弱美感。她看着他這副模样,眼尾有些发红,那是强忍药效的后果。指尖亦是深深陷入了掌心,依靠痛意来令自己维持清醒。

  她這才猛地意识到,他对自己的吸引力有多大。不论是皮囊,還是那些年累积起来的情感,還是日夜纠缠的记忆,她在他面前都是沒有办法冷静的。

  谢玉京沒有觉察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垂眸沉思了一会儿。抬眼的时候,已经调整好了情绪,嘴角勾着一抹笑,从容镇定。

  “我和你說說,你不在宫裡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吧。”他的语调十分轻松,眼底却有阴霾。

  “江月珑来找過我。”

  容凤笙一怔。江月珑,那不就是他的生母嗎?

  第78章078担心我?

  她可沒有忘记,江月珑对谢玉京都做過什么事情。谢玉京三岁的时候,偷偷去看過這位生母,却被之用碎瓷片割破了喉咙,虽然捡回一條命,却也成了他扭曲性格的祸因。

  他应当是恨着的吧,容凤笙看着他的眼睛,却沒从裡面找到一点恨意。他的眼瞳很干净,黑白分明。很多时候他都是凝视着自己,十分专注的样子,然而当他转开目光,看着其他事物的时候,便会透出一点冰冷和漠然。

  对世间万物的漠然。

  谢玉京似乎在回忆着什么,半晌,才淡淡說道,“我并不恨她。虽然那個时候,真的很痛,但是,我并沒有感觉到憎恨之类的情绪。我只是很疼,每每回想起那种疼,我就会想,那個时候,要是有人能来救我就好了,有人能让我不這么痛就好了。”

  容凤笙垂下眼睫,不知该說些什么。谢玉京却也不需要她說什么,挽起袖子,慢慢斟了一杯酒。

  “你别喝了。”她终于忍不住,按住了他的手腕。他瘦得厉害,往常看上去劲瘦但有力的腕,如今苍白不已,能顾清楚看见青筋,握在手中亦是冰冷冷的。

  “担心我?”谢玉京笑了,他眼尾眯起,像春花缀在枝头,有些惊心动魄的美丽,“好,阿笙不要我喝,我就不喝。”

  他将手按在了她的手背上,好似是宽慰般,轻轻拍了拍。

  “她看上去過得不太好。”容凤笙立刻就意识到這個“她”指的是江月珑。江月珑說到底,是天子的生母,尊她太后也是可以的,只要谢玉京想。

  然而沒有,這些天以来,她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来找過谢玉京。就好像,這件事被所有人当成了秘密,宫人的口风一個比一個严。

  “她是怎么见到你的?”

  “是止喜告知我的,他见過我生母的画像。不知她用了什么手段,竟能与御前之人搭上关系,”他嗤笑了一声。

  “她来找你做什么?”容凤笙觉得這個問題似乎不用问,一個在亲子的生命中,消失缺席了十余年,却在儿子得势后忽然出现,還能是为了什么?

  怀胎十月所生的儿子,成了天子啊,天子以孝治天下,只要谢玉京想,她便会是大成的太后。

  可是她曾经那样残忍地待過他……

  谢玉京接触到她的眼神,手指微微蜷起,他轻笑着說,“你觉得我会苛待她是嗎?”

  “或者更极端地想,我会杀了我的亲生母亲,是嗎?”他的声音越来越轻,凝视着她的眼神有些紧迫,几乎令她呼吸不過来。

  他们如今的身份,明明已经发生了调换,在二人独处的时候,這個人的气场依旧强大到令她时常有些招架不住。

  “我沒有那么想。”容凤笙撇开脸,难道他觉得,在她心裡,她会把他想成一個十恶不赦之人嗎?

  谢玉京不知有沒有信。他闭上眼,长睫在眼睑下投出阴影,随即往后,慢慢地靠住了软枕,像是在依靠這個动作,给予足够的支撑,他手脚都有些蜷缩起来,這個样子看上去,更像是個易碎的瓷器了。不知哪裡吹来的风,拂過二人,撩动衣衫与发丝轻扬,烛火猛烈地晃动了几下,又逐渐平静。

  這一刻,静的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

  他生来便是沒有母亲之人,江月珑找来的时候,他沒有第一時間去见,而是走到了丹灵殿外,站了很久很久。

  丹灵殿布置一新,却始终沒有人住进来,安静的沒有一丝活人气儿。

  那一天下了大雨,他沒有伞,也不让仆从为他撑伞,大雨打湿了皇袍,远远看去,就如血衣般沾在青年的身上。

  谢玉京還是见了江月珑。

  他印象中沒有见過的脸,小时候那模糊的一面早就消失在了记忆长河之中。

  江月珑并沒有抬头看他,安静地跪下了,她其实不算年老,不過三十多的年纪,两鬓却已添了白发,她打扮素净,看上去跟街上的平民百姓,沒有什么两样,只有举手投足间的礼仪气度,依稀還能看见一些当年的风采。

  她刚开始還很拘谨,后来不知是不是因为,這位青年给人的感觉很是亲和,竟让她一下子不顾身份,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话,大多是零碎的家常。

  谢玉京礼貌而陌生地微笑着,从她的话语中分析她的诉求,昔日骄傲跋扈的大小姐,早已被磨平了棱角,她仍旧是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嗫嚅着提了一点要求,這点要求,就像是跟一位富可敌国的商人,讨一杯水。

  “我留她在宫中住了半日,给了一笔钱帛,便将人放走了。就是這么简单而已。”

  他這样告诉容凤笙。

  随即,长长的眼睫一抖。似乎是不愿再回忆下去。

  “后来呢?”她觉得他的神色很奇怪,忍不住追问。

  后来……?

  后来。他派人去了江月珑的家中。

  暗卫在家中沒找到人,又去了附近的花楼,找到那個烂醉如泥的男人,江月珑爱了大半生的男人,一刀毙命。

  当年,江月珑被谢絮放走之后,便迫不及待地找到自己的爱人,与之私奔去了。

  然而,人心易变。這位当初說着情深不悔,敢撬当朝军侯墙角的公子哥,迷恋上了赌博,欠下了一大笔赌债。千金小姐江月珑不得不卖身为娼,来供养這個男人。她生過一次孩子,衰老的极快,那個男人对她早就不是当初容貌還在的新鲜劲儿了。

  但是,江月珑有什么办法呢?她的所有,都被這個男人牢牢地控制在手中,包括后来她不得不到宫裡求助。她沒有想過反抗,她反抗了父母、反抗了谢絮、独独沒有反抗這個男人,因为人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江月珑更是。她不愿承认自己当初的選擇是错的。

  而她回到家中,见到丈夫已经冷却的尸体,所選擇的,竟然不是带着钱帛逃离,而是三尺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谢玉京又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了一些。他其实想不明白,江月珑为什么会選擇死。他不是想让江月珑去死的。

  但是很快,他又否决了自己,像他這样的人,肯定是希望江月珑去死的吧?但是他为什么一点报复的快意都感觉不到,他的母亲,也算是死在他手上了吧,弑父杀母,他确实不配坐在那個位置上。

  容凤笙默默听着他說完這些。她不知道竟然发生了這样的事情,难怪他看上去状态這样不对。不知在什么时候,他就从骨子裡黑透了。

  但是为什么,他在诉說這些的时候,眼裡会大滴大滴地滚落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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