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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宾客盈门

作者:府天
到了三月初九那一天,苏府的门前呈现出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各色马车轿子川流不息络绎不绝,进进出出的人尽管都身着便袍,但却個個神采飞扬气度不凡,既有年轻才俊,也有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忙得那些仆役一個個按着名头往裡面引,当然也有個别人执意自己往裡头闯,偏偏别人還不敢拦着。 高俅却早早地候在了苏府花厅之中,他自知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因此一大清早就毫不张扬地来到了這裡,倒让熟识他的苏府管家苏桥唬了一跳。 眼看外面人来人往热闹非常,他不由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感叹,這种看似太平的日子,究竟還有多久呢? 他正在那裡胡思乱想,肩头却被人敲了一下,回头一看,只见一個浑身纯白的中年人一脸神经兮兮地看着自己,一边捋胡子一边微笑,那种目光令人不寒而栗。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立刻后退了一步,满脸警惕地问道:“請问尊驾何人?” “你就是老苏提到的那個高俅么?”那人大大咧咧地问道,像打量稀有动物一般盯着高俅不放,紧接着又逼问了一句,“老苏居然說你的字写得好,切,他自己那些字写得跟画画似的,什么时候会品评别人的字了?” 高俅听得哭笑不得,正欲开口反驳,谁料袖子被人拉了個正着。“来来来,现在還有時間,你赶快给我写一副,我倒要看看老苏說的人究竟什么水平!” 這年头有赶鸭子上架逼着吟诗作赋的,但還沒听說過有强逼写字的,高俅有心拒绝,但看到苏府仆役全都躲了干净,他顿时明白這個看似有病的中年人不好惹,只能依言摊开了宣纸,下笔时却不禁一顿,一时脑袋空空,想不出该写些什么。 “哎呀,有什么好想的,老苏說你写他那首江城子写得好,你就依样画葫芦再写一遍好了,那么扭扭捏捏干什么,不爽气!” 高俅差点被這句叨咕弄得背過气去,大恼之下,他的脑际突然灵光一闪,登时想到了這個疯子是谁。宋朝书法大家中,除了号称米颠的米芾之外,他還沒听說過其他人会有這种怪脾气的。想到這裡,他顿时胸有成竹地蘸满了浓墨,痛痛快快地挥笔疾书了起来。 “嗯,米,米,米,……,奇怪的小子,写那么多‘米’字干什么!咦,這些字写得倒很有些意思……”米芾起初還不以为意,看到后来不由大讶,“好你個狡猾的小子,人家是百寿图,你居然来一個百米宴,是不是有意和我過不去?” “你這個米颠還真是嘴裡不饶人!”直到此时,苏轼的声音方从门外传来,待到看清了高俅那一幅写得满满的“米”字之后,他也不由大笑开怀,“好,好,你這個老家伙也有吃鳖的时候。来人,把這张百米宴裱起来,老夫要挂在正堂充作中堂画!” “好你個老苏,我大老远从襄阳来看你,你居然出我的丑!”米芾气急败坏地大吼道,伸手就准备去抢那宣纸。 看着两個被现代人推崇不已的书法大家在那裡吹胡子瞪眼,高俅惟有苦笑而已,字是写好了,无奈如今所有权貌似已经易主,除了从旁观战,他似乎成了无关人等。 幸亏此时,管家苏桥来报宾客来齐,這一对人才止住了争吵,只不過那幅字還是由苏轼亲自拿在手裡,因此入席的时候,米芾仍然是一幅气鼓鼓的模样,时不时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朝高俅瞥来。 由于宾客足足比往常多了一倍,苏轼不得不再一次当众介绍了高俅,然后又把那幅“百米宴”展示了出来,果然惹来人们一阵大笑。米芾的怪癖在文坛可谓人尽皆知,可是常人只有被他愚弄的份,哪裡会想出這种主意反击,一時間,好几個吃過亏的宾客都纷纷出言赞赏,场面一时极为热闹。 “哈哈哈哈,果然绝妙,這一幅百米宴远远胜過那些无聊人的千寿图,须知寿字笔画繁多,自有千万种书写方式,倒是這简简单单一個米字能变幻出這么多花样,其中功底不问可知。难得难得,当浮一大白!”一個身着紫裘的中年人含笑向高俅举起了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再看他身后,竟有一绮年玉貌的美姬为他捏肩,足可见风liu倜傥。 经苏轼在一旁提点,高俅才得知這紫裘人就是驸马都尉王晋卿王诜,心中顿时大叹幸运。自己当初一力想要博得苏轼信任,這位小王驸马占了很大因素,如今看来,那一次集市偶遇苏轼果然是神来之笔。歷史记载的赵佶既然是一個醉心于书画的皇帝,那么现在這十一岁的年纪,也应该会因此结识一些书画大家了,說不定自己也能找到机会。 “驸马過奖了,俅不過是一时玩笑而为之,倒沒有戏弄米先生的意思。”他刚刚想要谦逊一句,耳边便传来一声冷哼。 “什么驸马,什么米先生,那么生分有什么乐趣?老苏都說了,今日是文友相会不论出身官职,你要是高兴就叫我一声元章,要是再随便点,叫我米颠也未尝不可!” 高俅听得额头冒汗,却只听王晋卿也在一旁附和道:“元章這句话說得有理,這又不是朝会,沒必要拘泥于常理。对了,高小兄可有字么,如此称呼起来也能方便些。” 初来乍到大宋,高俅那一点時間都忙着应付家裡和苏轼两头了,哪裡有功夫去考虑什么表字。直到此时,他方才想到宋时那些文人往往互称表字以示尊敬和热络,刚想胡乱编造一個,却瞥见一边的苏轼面露微笑,似乎心有所得。 “說来惭愧,当初求学时,塾师虽然送了我一個表字,无奈我当时嫌弃不好始终未尝使用,如今虽有意延用却记不起来了。学士于我不啻名师,不知是否能惠赐俅一個表字?” 苏轼本就有此心意,此时又经不起众人的鼓动,当即一口应承了下来。须知古时为人赐字的不是长辈便是老师,這样一来,他无疑是默认了高俅苏门子弟的身份。“既如此,老夫刚好也想到了一個,嗯,就是伯章二字,如何?” 高俅哪知道什么好歹,忙不迭地连声称谢,一時間,席间欢声笑语不断,很快,吟诗作对的正头戏就来了。由于人数众多,因此按照惯例,苏轼亲自将一個個词牌放进了匣子中,用抓阄的方式令各人拈取,抓到那個便以那词牌为名作词。轮到高俅时,他心中如撞小鼓,面上却只能装做沉着镇定的模样,小心翼翼地从中抽了一支。 暗暗祷祝了两句,他這才放眼往词牌上瞅去,赫然是点绛唇三個字,立时如释重负。可是,默默背了一遍李清照那首传唱多时的名作之后,他却陡地心中一苦,虽說同是作词,但毕竟男女有别,要自己一個大男人在那裡作深闺之叹,未免太過矫情了。他倒不知道這些宋代诗词大家时常以女子口吻吟诗作对,着实白担心了一场。 他正胡思乱想,谁料转眼就轮到自己上场,只能硬着头皮道:“各位见谅,我生性不擅长于這诗词歌赋,原本作不出什么好的。”见不少人似乎有些失望,他连忙又补充了一句,“只是這一次着实碰巧,昨晚我在梦中偶得了一首《点绛唇,今日又恰恰抽到了,看来是天意!” “哦,梦中也可得佳词,這倒是奇了!”刚刚一直沉默不语的秦少游来了兴趣,连声催促道,“伯章快吟出来给我們听听!” 留了转圜的余地,高俅顿觉胆气壮了几许,起身低吟道: “寂寞深闺, 柔肠一寸愁千缕。 惜春春去, 几点催花雨。 倚遍栏干, 只是无情绪! 人何处? 连天衰草, 望断归来路。” “好一個望断归来路!”王晋卿抚掌大赞,“這字裡行间,似乎流露出女子丧夫自悲身世的感觉,伯章一個大男人在梦中得如此悲词,实在是令人称奇!” “人說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但此事着实蹊跷,我也不知道缘故。”高俅故作老实地摇了摇头,一副茫然的表情。 “不管怎样,绝妙好辞就是绝妙好辞,快快誊录下来,到时让歌姬吟唱,說不定能传遍汴京城,那时伯章就能名满天下了!” “沒错沒错,想不到伯章梦中能得此佳句,传出去定是一桩美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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