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上意
前些日子,滄州大雪封路,魏乾被突如其來的大雪困住,險些連人帶糧一道栽在路上,被溫朝帶人撈了回來;雲京來押送糧草的宣旨太監一路陰陽怪氣,氣的魏乾臉紅脖子粗,又不敢回嘴,快到了滄州城門的時候,這宣旨太監又嘲諷魏乾不知禮數,讓他得這般待遇便是蔑視天家威嚴。
這麼大一頂帽子扣下來,魏乾再也忍不住,剛想說話,溫朝便攔住了他;隨後三言兩語嗆了回去,竟讓來宣旨的這位祖宗一路安分到了關月面前。
自此魏乾雖說表面仍不待見他,言語舉止間卻尊重了不少,軍中衆人一見,便算是認了這個副將,雖說依然有人不服,溫朝也的確欠些軍功,但風氣一轉,治軍便容易了許多。
軍中諸事具已安排妥當,關月領了旨意,三日後動身前往雲京,這幾日除了收拾行裝,還要分心思記下雲京世家大族的親疏關係,又不能落下朝堂之上尚不清楚的事項,一時彷彿回到了小時候關應庭逼着她背書的日子。
謝小侯爺十一月廿七當日從空青那兒知道了關月贈了溫朝生辰禮,還請他指點朝堂紛爭諸事,當天晚上追着關月問了半宿爲何不找他幫忙,他的生辰禮又在何處。
溫朝的生辰是先前調他來時,名冊上便有的,關月想着日後是自家的副將,於是留了心,至於謝旻允…
…誰沒事兒記他的生辰。
不過被謝小侯爺這麼一鬧,關月雖有些哭笑不得,還是問了京墨日子;空青熬了好幾宿,眼看着人都瘦了幾圈,總算將雲京的事情大致總結了個清楚,一遞上去便可憐兮兮的求着關月給了三日的假,關月突然起了些壞心眼,便告訴他這活兒是溫朝提議交給他的。空青告退時特意咬牙切齒的叫了一遍溫副將,連着三日再沒見着個人影;謝小侯爺是個不安分的祖宗,非得日日跟着他們一道做雲京的功課,不過偶爾倒也能說幾句有用的。
謝旻允自幼在雲京長大,誰家娶了誰家的女兒、誰家又是誰家的遠房親戚、又或是誰家的小輩不和,他清楚得很;溫朝和關月不同,關月自小在滄州長大,上一次去雲京,都是四年前了,她那時也不會想到自己今日統領北境,這些事情半點兒不知道;溫朝隨父母離京時只有七歲,不算是全然不曉事的年紀,只是到今日,恐怕也只有傅國公府的事情記得清楚。
一時之間,關月和溫朝忙得不亦樂乎,日日都在背書,連近衛們都一道背了不少,防着在雲京權貴世家面前行事有失,反觀謝小侯爺每日悠哉悠哉,時不時的來煩這二位一遭,被關月趕了好幾回;溫朝性子溫和些,到第二日晚間也沒忍住,謝小侯爺方一推門,不知什麼東西便迎面飛過來,正好落在他腳下。
謝旻允卻像無事發生似的,將地上的書拾了起來,端端正正的擺了回去:“這是哪來這麼大火氣啊,溫將軍。”
他拉開椅子在溫朝對面坐下,順便還給自己倒了杯茶:“我今日還真不是來氣你的,一見面話都不跟我說半句,便朝人扔東西,你說你跟着關月,怎麼就沒學着點好的呢。”
溫朝將手裏的書往後翻了一頁,連頭都沒擡一下:“有話快說,你要是真這麼閒,不如去幫着收拾行裝。”
“那倒也是不必。”謝旻允將手中的茶盞放下,將溫朝手中的書抽了過來,放在一旁,“林家的事情。”
“林照上個月爲長子求娶太府少卿周餘謹的女兒,周家又同工部秋尚書有些聯繫,於林照和懷王而言,確是益事,只是秋尚書隸屬東宮一脈,周家雖未曾表明立場,到底是偏向東宮的,便拒了他。懷王一黨只怕用了些手段,周家不知因何最終允了,如今可是又出了什麼岔子?”溫朝略一思忖,便接了他的話,如今提起林家,也就只有此事了。
“正是,具體出了什麼事我也不知,只是如今,周餘謹的女兒,已然進了林家的門。周家原本偏向東宮,姻親若成,懷王得太府寺,加上算本就是懷王一黨的戶部,天下銀錢商路,已具在懷王之手。”
“姻親已成,芥蒂已生,此後懷王不敢全心信任周家,東宮亦不會予周氏重用,秋尚書對東宮忠心耿耿,只怕也不會扶持周家。”溫朝言畢便起身去了窗前,許久未再說話,謝旻允正想說什麼,卻聽他又道,“周家允了,便是兩邊不討好,這一步走的,不甚明智。”
“現在尚不知這趟渾水裏到底攪和進來多少人,我們靜觀其變就是。”謝旻允略一停頓,語氣卻越發鄭重起來,“今日這事我未直接同關月說,我自小長在雲京,有些手段…不得不防。老帥離世後,關家只剩餘威,真算起來,她日後在雲京仗得還是我侯府的勢。”
謝旻允停頓片刻,又說:“北境的干係如今在她一人之手,總有人會動心思,這也是清平郡主囑託她向傅家求助的緣由。入了雲京,我自當以侯府的事爲重;京墨他們到底身份有差,她從未真的在雲京這趟渾水裏滾過,你替她多留意些。”
“嗯,我心裏有數。”溫朝接了話,稍加思索才說,“入京後我會同將軍先行拜過傅國公。外祖父爲人正直,有他護着,不會出什麼事,若有變數,我自會讓川連去侯府相告。”
“不止她,你自己也當心些。”話音剛落,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先前老帥入京述職,都是借住在我們侯府的,這次恐怕也是一樣的,將軍若有事,不必…讓川連轉告。”白微只得忍着笑替他主子把話說全了,隨後向溫朝行禮告辭。
“白微。”溫朝叫住他,還未待他有所反應,便繼續說道,“代我謝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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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北境往雲京去大約十四五日便可抵達,但這位宣旨太監總找茬,關月也不急,他一鬧騰,她便同隨從說公公身體不適,要休息會兒。
快到雲京時這位老公公又折騰起來,關月便同溫朝說,恐怕是到不了了,去封信給雲京,說公公身體不適,她不敢怠慢,恐冒犯天家威嚴。這位公公一聽就急了眼,他本是想裝腔拿勢,誰知關月竟真由着他,眼看着便真要晚了,只催着關月走,溫朝又裝模作樣地關照他一番,此後一路無事,堪堪在第十五日下到了雲京。
雲京來迎的官員原本已等的極不耐煩,對北境這位師出無名的將領不甚重視,未料宣平侯與傅國公竟親自出城來迎,一時牆頭草一般慌慌張張的替自己找補,關月懶得搭理,只向二位長輩端正地行了禮,隨他們入京,暫住侯府。
按規程,雖說師出無名,但關月需先行入宮拜見聖上,謝旻允是皇后的外甥,更應前往拜見;副將通常除宮中宴飲和朝會,無詔不可面聖,從前關應庭入宮拜見聖上時,魏乾都需在殿外站上許久等候,關月原本想留溫朝在侯府先行安排諸事,宮中卻來了人,說陛下點名要北境這位新副將入宮,幾人未覺有異,謝劍南的眉頭卻皺的越發緊了。
謝旻允發覺他有些不對,便問道,“爹,可是有什麼不妥?”
“陛下遠居雲京,雖說這次丫頭同副將一道入京,本就是陛下的意思,多了些關注是常事。”謝劍南去瞧幾個小輩的神色,便知他們不明白他的意思,“但年節宴飲時陛下自會見着人,不該如此着急。”
“她突然從定州軍中將一個校尉提到副將的位置,陛下想見一見,也不奇怪吧。”謝旻允聞言便隨口答道,“這事兒沒什麼不對啊,爹,您又想哪去了?”
“丫頭,你是怎麼想的?”謝劍南懶得搭理自家兒子,只去問關月。
“似乎…沒什麼不妥。”關月知道謝劍南不會無故憂慮此事,但她的確未覺有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謝劍南覺得有些頭痛,果然是小輩,不知雲京水到底多深,一時沒再言語,關月和謝旻允也不敢出聲,試圖同溫朝眼神交流,最終也沒弄清楚他究竟明白了沒有。
謝旻允覺得,似乎,懂了一點,但也沒有很明白。
“謝侯爺是覺得…陛下雖會因將軍提拔我一事有所關注,但最終在意的,也應是北境權責所歸之處,至於副將,宴飲之上,問話、提點或是不予理會,都只是想看看,將軍到底挑了個什麼人而已。副將始終是副將,于軍中是要職,於陛下而言,將軍的副將是誰,並無所謂。”謝劍南剛有些欣慰,心想這三個裏總歸有個勉強能行的,卻聽溫朝極其沒底氣的補了一句,“我…胡言亂語,猜的。”
謝劍南一回想,他方纔的確很沒底氣,雖然猜了個七七八八,但猜始終是猜,要同這羣老狐狸鬥法,還差的遠。
謝劍南不說話,他們也不敢出聲,只得擠眉弄眼地眼神交流,也不知道對方到底明白了多少。
“都是小狐狸崽子,差的且遠呢。”謝劍南終於出了聲,“猜的不錯,雲京這一趟,自有人收拾你們,用不着我。”
“有人同陛下提起過?”雖是問句,謝旻允心中卻已有了數,“恐怕不是陛下想見吧。”
“自己想去,多大人了還要我給你解釋?”謝劍南叫了白前進來,替關月安置近衛,吩咐完了見他們還在一邊站着,衝着謝旻允道,“你杵什麼呢?進宮去啊,還要我帶你去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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