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故人

作者:君執夙
上元節前的這幾日,風平浪靜,沒什麼煩心事,倒是有閒暇跟着川連他們正經走了一遍過年的流程。從前,新年是難得不用起牀練功背書的日子,關月和謝旻允自然日日睡到自然醒,之後上房揭瓦下河摸魚。似乎很小的時候有一回,是被兩個當爹的從青樓門口提溜回來的。

  日日院子裏都在鬧騰,謝劍南來過一回,他一來那幾個就不自在,氣氛立刻沉悶起來,後來謝劍南再沒來過,由着他們自己鬧騰。

  初六那日送窮鬼,大約是這幾日玩得太開心,川連膽子就大了起來,直說不如改成送姑娘好了。初時關月沒聽明白,反應過來時川連早沒了影,於是當機立斷,扣了他下月工錢。

  初七人日,除了麪條,還要做魚生。這本是該廚房搗鼓的東西,誰料子苓說她要去做,他們閒着無聊,全跑去廚房湊熱鬧,爲了配料的順序又吵了起來;這邊正吵個沒完,謝旻允那頭直接自己動了手,選了個完全沒人說過的順序。

  這個魚生嘛…在衆人再三謙讓推諉之後,由溫朝打頭陣;關月看他吃了沒什麼反應,自己也嚐了;她哄着旁邊幾個都動了筷子後,轉過身就去瞪溫朝,還沒說話就被他塞了杯水,立刻偃旗息鼓,她是真的很想喝水。

  後頭幾日也大致都是如此,到了正月十五晚上燈會,謝劍南原本是打算同他們一道去的,上午還同白前絮叨,多提醒他,別總說着說着就去訓他們;到了晚上關月來問他時,謝劍南又怕他們不自在,最終也沒和小輩一起上街去。

  舞龍舞獅踩高蹺,上元節的雲京城的確熱鬧,至於猜燈謎…除了川連,沒人對這個有興趣。川連自己去玩,一輪便敗下陣來,立刻就覺得猜燈謎一點兒意思也沒有。

  “姑娘,那邊好多人啊。”川連踮起腳想看清楚,奈何人實在太多,“好像在射箭呢。”

  “射箭?是投壺吧。”謝旻允聞言笑道,“上元節在大街上射箭,傷着人怎麼辦。”

  待走近了,川連又興奮起來,得意道:“看吧,就是在射箭。”

  箭靶之後擺了一道木質屏風,箭頭也被改良過,不至於傷人。可連着幾個上去的,全連箭靶都沒挨着。其中還有一個只堪堪拉開了弓,箭剛一離弦就落了地,急得同他一道來的姑娘直跺腳。

  川連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這射箭的功夫,實在是…都懶得拿他跟公子他們比了。”

  “你是哪家的家僕,如此出言不遜,這雲京城裏,都是風雅文人,誰日日擺弄那些刀啊劍啊的,不過上元圖個樂子罷了。”川連這麼一嗓子,被那人聽了去,不屑道,“武夫粗鄙,能頂什麼用?看你年紀也不大,好好讀書考取功名。聽你那意思,你們家主子習武啊?回去記得多勸勸。”

  “你!你自己射不好,關別人什麼事!我告訴你,能管我的那幾位,文武雙全品行端正,反正比你強多了。眼睛都快長到腦門上去了,也沒見你有什麼本事!”話剛說完,又覺得好像少了什麼,看了眼他旁邊的姑娘補充道,“我主子們長得也比你好看。”

  “你到底是哪家的下人,我——”

  “我家的。”話沒說完就被謝旻允截了,順便還將他原本想打人的手擰到了身後,“陳家也算書香門第,怎麼就能出你這樣的貨色。”

  “你方纔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聽清楚。”謝旻允鬆了手,陳家公子似乎還想說什麼,卻見謝旻允拿了侯府令牌在他眼前晃了晃,“我是武夫,粗鄙得很,只會動手,委屈您了?”

  “不…不敢…我…”

  “閉嘴。”話音剛落,箭已離弦,正中靶心,四周正有人喝彩,謝旻允又從筒裏隨手撈了一支箭,箭風過後,正落在這位陳公子身旁,“那邊兒站着的,是北境兩位將軍;這些日子,四境不少將領都在雲京;陳大人供職兵部,蔣二公子過些日子,也是你口中的武夫。”

  “陳公子,這幾位,隨便哪個,都不是你陳家能招惹的。”謝旻允半蹲下來,從他身旁撿起方纔那支箭,塞進他手中,“慎言。”

  “拿着。”謝旻允不再理他,轉身給老闆遞了些碎銀子,又同川連道,“走吧,你的武夫主子,帶你去別處玩。”

  第二日朝會,朝堂各部積壓的瑣事一件接一件,關月同溫朝這趟上朝,不過是人在雲京,品級足夠,來走個過場,謝旻允倒是不用來,他們出門的時候,謝小侯爺正在自己屋裏——

  睡覺。

  正月十六的復朝通常最爲痛苦,十五晚上過了子時才歇,寅初便要收拾妥當往宮裏去了,去的時候謝劍南同他們一道騎馬去,私下卻吩咐白前一會兒找輛馬車在宮外等。

  朝堂上今日的確沒他們什麼事,可各部事情都多,生生折騰了兩個多時辰,一出門瞧見馬車,就彷彿看見了救星。謝劍南一上去,瞧見他兩一邊一個,連他上來都不曾端正一下坐姿,笑着搖了搖頭,吩咐白前回府。

  “謝叔叔,我現在是真佩服您,這比行軍打仗累太多了。”關月見謝劍南依舊坐得端正,於是發自內心地感到敬佩。

  “你還沒歷什麼大戰,那可比這個累多了。”謝劍南看着她,又想起故友,感慨道,“有時候急行軍,騎在馬上都險些能睡着。”

  “我說的不是這個。”關月往他身旁挪了一些,說,“這打仗呢,總歸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今日我就是在那兒站了兩個時辰,明明沒我什麼事兒,還得句句都仔細聽;一句話轉了不知道多少個彎,不是在推諉塞責,就是在相互攻訐,折騰了這麼久,一件事也沒解決。”

  ——“從前個個眼睛朝天上看的,今日倒都像個人了,果然這侯爵在身,就是不一樣啊。”

  “少來這套,別指望我給你添軍餉。”

  “誒,明日上朝,起得來嗎?”

  “今日不睡了。”

  ——“那蔣淮秋除了說戶部不給撥銀兩!還能找點旁的藉口嗎?”

  “這上朝啊,實在是讓人心煩,還好我這個宣平侯,不用長留雲京,不然日日這麼折騰,我是受不住。”

  “算了,今年有好些地方收成不好,缺銀子也難免,總歸陛下不會虧了北境的軍餉糧草。”

  ——“今年你又貼了多少銀子進去?回頭讓白前支些銀兩出來,這糧草藥材,總不能少了。”

  “你在雲京…罷了,多謝。”

  “如今才知道不是每日都得上朝,倒也沒那麼累。你們家小丫頭,我還沒見過呢,明年述職,記得帶上。”

  ——“都十多年了,連招數都不曾換,蔣淮秋也是的,好端端一個尚書,讓刑部一個員外郎甩臉色看。”

  “蔣尚書…唉…”

  “你說你同陛下叫什麼板啊,那林照明顯就是有備而來,這可好,把自己全家弄到我北境定州來了,月底跟我一道走。”

  “你少說子淵,換了你估計都進牢裏了。從前覺着蔣淮秋找着藉口敷衍四境,在雲京待了這些年啊,才知道他的難處。”

  “定州也好,至少我們家那臭小子啊,日後不必來蹚雲京這渾水。”

  “那可是傅國公的外孫,不蹚雲京的渾水?你想得到挺美。”

  “我不教他兵法、不教策論、不教詩書,我就不信還能同這鬼地方扯上什麼干係。”

  “你說的啊,不教。那以後幹什麼啊?種地還是經商啊?”

  “你同他叫什麼板,他要是真不教,讓孩子認乾爹我侯府來教。再說清平郡主能樂意?多大人了,說起氣話來,一個比一個厲害。”

  ——“保重。”

  “謝叔叔?”關月見他出神了許久,這才輕聲喚他。

  “想起些舊事。從前我第一回上朝時,同你想的,也沒差多少。”謝劍南笑道,從懷裏摸出奏表交給溫朝,“這是你爹離京前,寫的最後一篇奏表,陛下沒看,顧尚書令…私下給了我,今日交給你吧。”

  溫朝接過展開來看,許久,仍不曾出聲,只看着手中的奏表。

  “銜華佩實,情文相生;字字珠璣,斐然成章。怎麼,不像你爹寫的文章?”謝劍南見他出神,也不算意外,嘆道,“顧尚書令呈了三回,陛下都沒看;尚還存着些鋒銳之氣的,這是最後一篇了。”

  “你爹離京第二年,丫頭就來了雲京,要是再早些,你們小時候還能見一面。”謝劍南沒等他說話,又笑道,“你和那個讓我不省心的,從前倒是見過好幾回。”

  “見過嗎?”溫朝仔細回憶了半晌,還是沒想起來,雲京的事他記得本就不太清楚,想必彼時同謝旻允,不怎麼對付。

  “記不得了?你妹妹才週歲時,他不知怎麼給小姑娘弄哭了,你可是追着他打了半個院子。”謝劍南想起當年,有些懷念,“他沒打過,這之後啊,才肯好好跟着師傅習武讀書,說日後要打回去。如今可好,再見面連是誰都記不得了。”

  關月聽了半晌,沒忍住噗的笑出聲來:“還有這事啊?不過他小時候連我都打不過,沒打過也是…正常。”

  “那時候太小,記不清了。”溫朝又回想了許久,還是不記得這事,只是聽着覺得有些好笑,“如今若再動起手,便不一定了。”

  “誒,要不改天你兩去校場打一架,讓我看看現在誰能打贏?”關月又往謝劍南那邊坐了些,和他一道看着溫朝,“把校場有的兵器全擺弄一遍,我和謝叔叔…給你們記勝負,保證公平公正,如何?”

  說話間馬車到了侯府門口,溫朝下車時,才丟給她一句:“不打。”

  “打不贏也不丟人的。”關月也下了車,往自己屋裏去前又道,“無聊,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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